第8章

天山之巅的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登顶平台上劫后余生的喧嚣与疲惫。数千人启程,最终抵达这雪顶平台的,不过百余人。陈烛、云芷、朱福贵三人互相搀扶着站在人群中,衣衫褴褛,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裂风峡的割伤、灼炎道的灼痕和迷云障中挣扎的狼狈。

外门长老立于平台前方,目光扫过这些坚持到最后的年轻面孔,声音沉稳地宣布:“毅力关,结束!三日之后,于此地进行第二关考验——智魄关!通过者,方可参与最终凝聚力的试炼!现在,下山休整!”

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和低低的议论。林天骄在几个跟班的簇拥下,站在平台另一侧,他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的淤青在风雪中格外刺眼(正是被灵龙龙息所伤)。他阴鸷的目光如同毒针,穿过人群,死死钉在陈烛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怨毒与杀意。陈烛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眼神冰冷如雪峰寒冰。

三人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沿着另一条相对平缓的山道,艰难地回到了天山脚下的小镇。疲惫如同山岳般压来,找到之前那家“迎仙居”客栈,几乎沾床就倒。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饥饿感将三人唤醒。朱福贵揉着咕咕叫的肚子,苦着脸:“饿死胖爷了!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云芷伸了个懒腰,玲珑曲线毕露,笑嘻嘻道:“走!本姑娘请客!庆祝咱们仨成功晋级…呃,虽然胖子是爬上来不是走上来的。” 她促狭地瞥了朱福贵一眼。

朱福贵也不恼,嘿嘿直笑:“爬上来也是本事!走走走,下馆子!”

小镇因圣灵宗开山收徒而异常热闹,街道上熙熙攘攘。三人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楼,要了个二楼临窗的雅座。菜肴上桌,香气扑鼻。朱福贵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云芷则小口品尝,仪态优雅,还不忘给陈烛碗里夹菜:“闷葫芦,多吃点,看你瘦的。”

陈烛沉默地吃着,心思却有些飘忽。玉佩在胸口传来温热的触感,掌心鼠符冰凉依旧。灵龙的亲近,林天的仇视,圣灵王的传说,还有那深藏心底的灭门之恨…诸多念头纷扰。

就在朱福贵满足地打着饱嗝,云芷点评着菜色时,楼下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和女子的哭喊声!

“滚开!臭丫头!弄脏了林少的袍子,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药钱我们赔…”

“赔?你拿什么赔?这小丫头片子长得倒有几分水灵,不如跟爷回去,给林少当个端茶倒水的暖脚丫头抵债!哈哈!”

嚣张的狂笑和女子绝望的哀求混杂在一起,引得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

陈烛眉头一皱,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街心,林天骄正一脸嫌恶地拍打着锦袍下摆,那里沾了些许泥水。他面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面黄肌瘦的少女正死死护着一个更小的、约莫七八岁、吓得瑟瑟发抖、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的小女孩。几个林天骄的护卫,正凶神恶煞地拉扯着那护住妹妹的少女,其中一个护卫头目模样的汉子,更是伸手要去抓那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显然被推搡中受了伤,小脸煞白,气息微弱,眼神涣散。

一股怒火瞬间冲上陈烛头顶!又是林天骄!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住手!”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从二楼窗口传出。

林天骄闻声抬头,看到窗边的陈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极其夸张的狞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泥腿子!怎么?白天在山上侥幸捡了条命,现在又想来管本少的闲事?活腻歪了?!”

他挥了挥手,对着护卫头目道:“王彪!去!给本少好好‘招待招待’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大侠!打断他两条腿,让他爬着回客栈!”

“得令!少爷!” 那名叫王彪的护卫头目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他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气息彪悍,显然是个练家子,修为至少也是炼气境后期甚至更高!他一步踏出,地面青石板都微微震动,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毫无花哨地朝着陈烛所在的窗口猛轰而来!拳风凛冽,竟隐隐有破空之声!

“陈烛小心!” 云芷惊呼。

陈烛瞳孔一缩,心知自己绝非此人对手!他反应极快,在拳头即将轰碎窗棂的刹那,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左手掌心鼠符幽光一闪!

“地行术!”

嗡!他的身体瞬间化作粘稠阴影,如同流水般从窗口“滑落”下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狂暴的一拳!

轰隆!

木屑纷飞!陈烛刚才所在的窗棂连同半边墙壁,被王彪一拳轰得粉碎!

“想跑?!” 王彪见陈烛遁入地下,怒喝一声,庞大的身躯如同蛮牛般冲出酒楼,双脚灌注灵力,狠狠踏向陈烛气息消失的地面!

砰!砰!砰!

地面剧烈震动,被踏出一个个深坑!巨大的力量穿透土层,震得藏身地下的陈烛气血翻涌,头晕目眩!地行术并非无敌,在绝对的力量冲击下,他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随时可能被震出地面!

“胖子!救人!” 与此同时,云芷已拉着朱福贵从另一侧窗户跃下!她如同穿花蝴蝶般落在受伤的小女孩身边,纤纤玉指迅速搭上小女孩的脉搏,脸色一变:“脏腑震伤!煞气入体!好狠的手段!” 她立刻从腰间锦囊中摸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快如闪电般刺入小女孩几处要穴,同时取出一枚散发着柔和绿光的丹药,塞入小女孩口中。

朱福贵则怒吼一声,圆滚滚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像一堵墙般挡在了那对姐妹身前,对着拉扯少女的护卫吼道:“放开她!欺负妇孺算什么本事!” 他挥舞着拳头,虽然没什么章法,但蛮力不小,一时间竟也逼退了两个护卫。

“废物!连个胖子都拿不下?!” 林天骄在后方看得怒火中烧,“一起上!给我把那两个碍事的也废了!那小丫头片子死活不论!”

更多的护卫狞笑着围向云芷和朱福贵。云芷正全力救治小女孩,无法分心。朱福贵双拳难敌四手,瞬间险象环生!

地下,陈烛被王彪狂暴的踏地震得七荤八素,眼看云芷和朱福贵陷入危机,心急如焚!他强行凝聚精神,催动鼠符!

“唤鼠术!”

吱吱吱——!

尖锐的鼠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街道的阴沟里、墙角的破洞中、甚至酒楼的房梁上,无数只老鼠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疯狂涌出!它们悍不畏死地扑向围攻云芷和朱福贵的护卫,撕咬他们的裤脚、抓挠他们的手臂!

“啊!老鼠!好多老鼠!”

“滚开!恶心的东西!”

护卫们猝不及防,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攻势为之一滞!

“雕虫小技!” 王彪见状,怒极反笑。他不再踏地,而是猛地一跺脚,一股强大的气劲以他为中心爆发,瞬间将周围数十只老鼠震飞、碾死!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陈烛在地下移动的轨迹!

“找到你了!小老鼠!” 王彪狞笑一声,身体如同炮弹般射出,速度快得惊人!他五指成爪,指尖闪烁着乌黑的金属光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陈烛即将“渗出”地面的一处位置!这一爪凝聚了他全身功力,足以开碑裂石!

陈烛刚从一处墙角阴影中凝聚出身形,旧力刚竭,新力未生!王彪的利爪已带着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凌厉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避无可避!

陈烛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只能下意识地交叉双臂护在胸前,同时拼命调动玉佩那微弱的热流试图护体!

嗤啦!

王彪的利爪轻易撕裂了陈烛双臂的防御,在他手臂上留下深可见骨的恐怖血痕!巨大的力量更是如同山洪爆发,狠狠撞击在陈烛的胸口!

砰!

一声闷响!

陈烛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砸飞出去,重重撞在街边一堵厚重的石墙上!石墙都被撞得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噗!

陈烛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

而就在王彪那足以震碎脏腑的恐怖力量,结结实实轰在陈烛胸口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无比、如同玉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陈烛即将昏迷的耳中!

是他贴身佩戴、紧贴胸口的那枚猪形玉佩!在这致命一击下,终于承受不住,碎裂了!

玉佩碎裂的刹那,并没有想象中的力量消散。相反,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洪荒古老气息的土黄色光芒,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猛地从碎裂的玉佩中爆发出来!

这道光芒并未四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瞬间化作一道奔腾咆哮的土黄色洪流,蛮横无比地、直接冲入了陈烛的胸膛!

“呃啊——!!!”

陈烛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与野性的咆哮!他的身体如同吹气般猛地膨胀起来!肌肉虬结贲张,撑破了本就破烂的衣衫!皮肤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暗青色鬃毛!他的头颅扭曲变形,口鼻向前凸起,两根森白如弯刀的獠牙刺破嘴唇,带着血腥的寒光!一双眼睛瞬间被狂暴的血红色充斥,充满了最原始的暴虐与吞噬一切的欲望!

一股浩瀚、蛮荒、充满了无尽力量与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以陈烛(或者说此刻的巨兽)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无形的气浪席卷整条街道!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距离最近的王彪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惨叫一声,喷着血倒飞出去,狠狠砸进街对面的店铺里,生死不知!

围攻云芷和朱福贵的护卫们,如同被狂风扫中的落叶,惨叫着被掀飞出去!林天骄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恐惧!他离得稍远,也被那恐怖的威压冲击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

街道上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惊呆了!无数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街心那头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滔天凶威的恐怖巨兽!

那巨兽身形庞大如小山,覆盖着暗青色的金属鬃毛,獠牙森白,血瞳如灯!它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令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咆哮!

“吼——!!!”

这咆哮声中蕴含的威压,甚至隐隐压过了天山之巅守护灵龙的气息!

“妖…妖怪啊!”

“邪魔!是邪魔降世了!”

“快跑!逃命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彻底的恐慌和崩溃!街道上的人群哭爹喊娘,亡命奔逃,瞬间乱成一锅粥!

林天骄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跋扈?他尖叫一声:“邪魔!他是邪魔!快回宗门禀报长老!” 连滚爬爬地带着几个吓傻的跟班,头也不回地朝着圣灵宗山门方向疯狂逃窜!

云芷抱着刚刚稳住伤势、依旧昏迷的小女孩,朱福贵护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女姐姐,两人同样被这惊变骇得脸色发白。云芷看着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兽,又看看它那双狂暴血瞳深处隐约残留的一丝熟悉轮廓,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陈烛…?!”

巨兽血红的双瞳扫过混乱的街道,扫过云芷和朱福贵,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狂暴的杀意似乎有所迟疑。但很快,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再次占据了上风。它巨大的鼻孔喷出灼热的白气,獠牙开合,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温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清晰地传入巨兽混乱狂暴的识海之中:

“醒来!孩子!”

这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瞬间抚平了巨兽识海中翻腾的暴虐与杀意。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血红的双瞳中闪过一丝挣扎和迷茫。

紧接着,一道柔和的金光从天而降,如同一个巨大的光罩,瞬间将整条街道连同那头恐怖的巨兽笼罩在内!金光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感知。

金光之中,一个身着朴素灰袍、面容清癯、气息却如同汪洋般深不可测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巨兽面前。他须发皆白,眼神却温润如玉,充满了悲悯与智慧。正是圣灵宗闭关已久、极少现身的掌门——玄微真人!

他看着眼前气息渐渐平复、但依旧保持着庞大兽躯的“陈烛”,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直接在陈烛混乱的意识中响起:

“莫怕,孩子。老夫玄微。”

“你胸前所佩,并非凡物,乃是十二圣灵符文之一的‘亥猪’符所化。”

“亥猪之力,本源为‘吞噬’,可纳万力,化归己用。然三百年前邪魔之劫,亥猪圣兽受创最重,其力亦被邪魔煞气深度污染,变得狂暴嗜血,难以自控。”

“玉佩碎裂,封印解除,这被污染的亥猪之力便本能地与你融合,欲将你化为其载体,重现凶威。”

“此非你之过,亦非亥猪本意,皆是邪魔之祸。”

玄微真人的话语如同清泉,洗涤着陈烛混乱狂暴的意识。亥猪…吞噬…邪魔污染…原来如此!

“老夫会助你压制并引导这股力量,但能否真正掌控这‘吞噬’本源,驱除邪秽,重现圣灵之威,全在于你自身的心志与造化。” 玄微真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点纯净无比的金色光芒,轻轻点向巨兽的眉心。

金光没入,巨兽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覆盖全身的暗青色鬃毛迅速褪去,獠牙收缩,血红的双瞳中狂暴之色急速消退。几个呼吸之间,那恐怖的巨兽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浑身赤裸、布满新旧伤痕、昏迷不醒的陈烛。

玄微真人挥手,一件灰色布袍覆盖在陈烛身上。他看着陈烛苍白却年轻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林天骄等人逃回宗门,必会诬你为邪魔附体。此事,老夫会替你压下。” 玄微真人的声音再次在陈烛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告诫,“对外,老夫会宣称那邪魔之气已被老夫出手净化驱除。但亥猪之力已融入你身,此事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包括你最亲近之人!否则,必招致杀身之祸,甚至…引来真正邪魔的觊觎!”

“好生休养,三日后智魄关,老夫期待你的表现。” 话音落下,笼罩街道的金光如同潮水般退去。

街道上只剩下昏迷的陈烛,抱着小女孩的云芷,护着姐姐的朱福贵,以及满地的狼藉和几个生死不知的护卫。

云芷和朱福贵看着突然出现的陈烛(以及他身上覆盖的陌生布袍),再看看消失的金光和巨兽,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疑与后怕。

“刚…刚才那金光…是掌门?” 朱福贵结结巴巴。

云芷看着昏迷的陈烛,又看了看圣灵宗的方向,秀眉紧蹙,低声自语:“邪魔之气…被净化了?可陈烛身上的气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陈烛静静地躺在冰冷的街道上,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在他破碎的识海深处,那融入他身体的、属于亥猪符文的土黄色洪流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了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涡。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名为“吞噬”的力量,如同种子般,在他体内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