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到达平等司后,发现平等司的“公廨”,与其说是衙门,不如说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
它挤在酆都城墙根下一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边缘,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旧殿。
殿门上的匾额早已腐朽不堪,“平等”二字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
殿内更是空旷阴冷,积满了灰尘,只有几张歪斜的桌案和一个孤零零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石质公案。
苏晚踏入这所谓的“公廨”时,里面只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吏服、身形佝偻的老鬼吏在打盹。
听到脚步声,老鬼吏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瞥了苏晚一眼,又懒洋洋地垂下,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没有欢迎,没有同僚,只有一片死寂和破败。
苏晚心中冷笑,这所谓的“平等司”,果然只是地府权力场中一个聊胜于无的点缀,一个无人问津的冷灶。
她没有理会那老鬼吏,径直走到那张布满裂纹的公案后。
积年的灰尘在脚下扬起。
她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石案表面,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
那枚散发着青光的玉简被她轻轻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幽蓝的鬼火在她掌心凝聚,不再是狂暴的燃烧,而是如同水银般流淌、塑形。
光芒渐敛,一支通体幽蓝、笔杆笔直、笔锋锐利如刀的判官笔,赫然出现在她手中!
笔身缭绕着千年不散的怨气,更沉淀着属于御史的刚正锋芒。
笔落无声,心潮已动。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
她以平等司这破败公廨为据点,身影却穿梭在酆都城最阴暗的角落。
她深入那些低矮破败、终年不见“天光”的鬼民棚户区。
这里蜷缩着最底层的亡魂,它们大多魂体黯淡,麻木呆滞。
苏晚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
起初,那些麻木的亡魂看到她周身缭绕的厉鬼气息,无不惊恐躲避。
但当苏晚收起戾气,以那支幽蓝的判官笔为凭,一次次耐心地询问、倾听,用最朴实的鬼语解释着那生涩的草案条文时,一些枯槁的眼睛里,开始燃起微弱的、难以置信的火苗。
“大人……您是说……那些大老爷们……以后不能……不能随便……”
一个只剩下半截魂体、瑟瑟发抖的老妪鬼,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有了点光亮,她生前是个洗衣妇,死后因魂体不全,常被一些恶鬼役使欺凌。
“对,”
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手中的判官笔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幽蓝的轨迹,“若此条例通过,无论他是鬼卒、鬼将,还是判官、阎罗!凡有言语挑逗、肢体强迫、以势压人行不轨之举者,皆为骚扰!皆可告发!皆受严惩!”
她的话语如同淬火的铁,掷地有声。
“告……告发?”
另一个年轻些、但魂体上布满鞭痕的女鬼怯生生地问,眼中充满了恐惧,“告谁?告那些老爷?他们会听吗?我们……我们会不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绝望。
“告谁不重要!”
苏晚打断她,幽蓝的眸子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眼中闪烁着复杂光芒的亡魂,“重要的是,你们敢不敢说!敢不敢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知道,你们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尘土!这条例,就是你们手中的刀!千千万万的声音汇聚起来,就是捅破这阴司天的利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煽动力,如同火星溅入干柴。
幽蓝的判官笔在空中留下清晰的轨迹,将那些条文的核心要义,以最直白、最有力的方式刻印在每一个倾听的亡魂心中。
她不再是那个被镇压千年的孤魂,她是点燃燎原星火的引信。
与此同时,她也在“阅读”。
阅读那些被她“拜访”过的鬼卒、鬼吏、甚至一些低阶判官的记忆碎片。
她如同最精明的猎手,在记忆的河流中搜寻着蛛丝马迹。
那些酒后失德的狂言,那些仗势揩油的丑态,那些利用职权进行暗示或威胁的龌龊……尤其是关于某个名字——转轮王殿,掌刑判官,崔珏的心腹爪牙,赵德茂。
线索如同零散的珠子,被她用御史的缜密和厉鬼的执念,一点点串联起来。
“赵判官?嘿嘿,那可是崔大人面前的红人儿……”
“上个月城西那家新开的‘忘忧阁’,赵判官可是常客,出手阔绰得很呐……”
“嘘!小声点!你不想轮回了?前些日子,听说有个新来的女鬼侍应,被赵判官看上了,那姑娘性子烈,好像……好像被发配到‘孽镜台’做苦役去了,啧啧,那地方……”
“何止啊!据说百年前,有个挺有姿色的女鬼,被赵判官强纳为妾,没过多久就魂飞魄散了,说是练功走火……谁信呐!”
怨气、恐惧、流言……汇聚成一条指向明确的暗河。
苏晚眼中的幽蓝火焰,愈发冰冷锐利。她需要的,是一个支点,一个足够撬动整个草案争议的、无可辩驳的支点。
目标,锁定在城西“忘忧阁”。
她需要那个“性子烈”的女侍应——柳烟儿。
忘忧阁是酆都城西一处颇为“雅致”的销金窟,专供那些有香火供奉、功德在身或有些权势的鬼魂享乐。
楼内灯火朦胧,丝竹靡靡,舞影婆娑。空气里混合着劣质迷魂香和阴冷鬼气,令人作呕。
苏晚隐匿了身形,如同融入灯影的一缕幽魂,悄然飘入。
她很快在二楼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侍女服饰的女鬼,身形单薄,面容清秀却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眉宇间锁着深深的愁苦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她正小心翼翼地为几个醉醺醺的鬼吏添酒,其中一个鬼吏借着酒意,一只长满绿毛的手不规矩地摸向她的腰肢。
柳烟儿身体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兔子般向后一缩,手中的酒壶差点脱手,酒液洒出些许。
“哎哟!小娘子,躲什么躲?爷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
绿毛鬼吏不满地嚷嚷起来,伸手就要去抓她。
就在那只鬼爪即将碰到柳烟儿衣袖的刹那——
“啪!”
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凭空响起!绿毛鬼吏的手腕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幽蓝色的火焰如同附骨之蛆,瞬间缠绕上去!
“啊——!”
绿毛鬼吏发出凄厉的惨嚎,捂着手腕滚倒在地,魂体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
他惊恐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周围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惊恐地投向这边。柳烟儿更是吓得魂体颤抖,面无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