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在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痛快!
仿佛要把之前所有的憋屈、恐惧、自卑都吼出去!
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连名字都没有的“疤脸”鬼卒!
他是平权司录司吏!他有职责!有上官撑腰!
有这方石案上的“法”字为凭!
朱七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只有麻木和恐惧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微弱却真实的光!
他死死攥着那枚功德簿残片,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回应:“谢……谢大人!谢大人!”
“证堂”几旁的柳烟儿也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肩头紫色伤痕传来的、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痛,对着那个自称陈二姐的女鬼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虚弱却坚定:
“陈二姐,你……你也过来……把你的冤屈……说清楚……”
她拿起那枚记录自己经历的玉符,指尖微光闪烁,示意陈二姐可以开始陈述。
陈二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证堂石几前,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
“证堂娘子……我……我是被那疤脸鬼……不,是那个恶鬼……他……他看上了我……想……想强占我……我不从……他就打我……还……还说要卖了我……”
老鬼吏在“案牍”几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块墨玉碎片。
他枯槁的手指终于落下,不再犹豫!
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鬼力,如同最细的刻刀,在墨玉表面艰难却异常坚定地刻下第一行字:
“平权司·首案·诉者朱七·状告城隍庙后巷鬼霸赵老鬼·劫夺功德簿残片·伤魂·诬陷·意图贩卖……”
沙沙的刻字声,在寂静的废墟中异常清晰。
然而,这刚刚燃起的、微弱却坚定的秩序之光,却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废墟入口处那早已按捺不住的贪婪与恶意!
“功德簿残片?!”
“真是那东西?!”
“妈的!被那小崽子捡到了?!”
“赵老鬼那蠢货!居然没当场吞了?还让人告了?!”
几声压抑却充满凶戾的嘶吼在鬼影中响起!
几道比之前疤脸恶鬼更为凝实、周身缠绕着浓郁阴煞气息的身影猛地从围观鬼群中挤出!
为首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穿着半身残破的鬼卒皮甲,脸上横亘着一条深可见魂骨的刀疤,眼神凶残如饿狼!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煞气腾腾的恶鬼,手中都提着锈迹斑斑却散发着血腥气的鬼头刀、锁魂链!
“刀疤鬼”狞笑着,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石案后那道素白身影,又贪婪地锁定朱七手中的残片,最后落在“疤脸”鬼吏身上,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疤脸’?呵!什么时候你这烂泥里的臭虫也敢穿吏服了?识相的,把那小崽子和他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不然……”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碎石崩飞,一股远比之前疤脸恶鬼凶悍数倍的煞气轰然爆发,直冲平权司这片孤岛!
“老子拆了你这破石头堆!把你们几个一起剁了喂狗!”
恐怖的煞气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来!
“疤脸”鬼吏首当其冲!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冻结了魂体,半边脸的旧伤如同被泼了滚油般剧痛!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碎石堆上,脸色煞白如纸!
刚刚燃起的那点勇气和职责感,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柳烟儿更是被这股煞气冲得魂体剧震,肩头紫色伤痕紫光大盛!
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陈二姐更是吓得直接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老鬼吏刻字的手猛地一抖,墨玉碎片上划出一道难看的刻痕。
他惊恐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
完了……这些是真正的城隍庙外围的凶鬼打手!
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孤魂野鬼的血!
根本不是之前那个街头混混般的疤脸恶鬼能比的!
平权司……挡不住!
朱七更是吓得魂体都几乎要溃散!
他死死攥着残片,绝望地看向石案后那道依旧挺立的身影,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刀疤鬼”看着平权司众人不堪一击的反应,脸上狞笑更甚,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怎么?怕了?晚了!”
他猛地一挥手,“给老子抢!谁敢拦,剁碎了喂……”
“聒噪。”
两个字。
冰冷,平缓,如同两块万载玄冰相互撞击发出的轻响。
声音来自石案后那片光影。
不高,却瞬间盖过了“刀疤鬼”的咆哮,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鬼魂的耳中。
苏晚依旧站在那里。
素白的衣裙在废墟阴风中微微拂动。
她甚至没有看“刀疤鬼”一眼。
只是缓缓抬起了握着判官笔的右手。
笔锋所指,并非凶神恶煞的“刀疤鬼”一行,而是——朱七手中那块散发着微弱香火与功德波动的功德簿残片!
嗡!
笔锋之上,幽蓝的核心光芒骤然内敛!
取而代之的,是那裂痕深处流淌出的玄奥黑色符文光芒大盛!
同时,笔尖萦绕的那一丝淡金色的守护纹路也如同被唤醒般亮起!
三色光芒在笔尖流转、汇聚!
苏晚手腕微动,笔锋在虚空中极其轻巧地一点!
嗤!
一道细若发丝、却凝练到极致、呈现出奇异三色交织的光线,如同跨越了空间,精准无比地射在了朱七手中那块黝黑的功德簿残片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芒。
那块黝黑的残片在被三色光线点中的刹那,猛地一震!
其表面那些原本黯淡、残缺的细小符文,如同被注入了无上伟力,骤然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
金光冲天而起!
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百倍、精纯无比的香火愿力与功德气息如同决堤的江河,轰然爆发出来!
这金光神圣、浩荡、带着阳间无数信众虔诚的信仰与对神明的敬畏!
在这充斥着阴煞、怨气、衰败的废墟之中,如同黑夜中骤然升起的煌煌大日!
“啊——!”
金光普照之下,“刀疤鬼”和他身后那些凶煞恶鬼如同被泼了浓硫酸,瞬间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他们周身缠绕的阴煞之气如同积雪遇阳,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裸露在外的魂体鬼相更是如同被烙铁灼烧,冒出滚滚黑烟!
剧痛让他们本能地捂住眼睛,疯狂后退,撞翻了身后不少围观的鬼影,一片混乱!
金光不仅驱散了阴煞,更带着一种源自规则层面的威压!
那是属于阳间正神、受万民香火供奉才配拥有的、记录功德的圣物气息!
对阴司这些底层鬼物而言,如同烈日之于寒冰,有着天然的、无法抗拒的克制与净化之力!
朱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光吓了一跳,但他惊愕地发现,这神圣的金光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丝毫伤害,反而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滋养着他枯竭的魂体!
那些被赵老鬼殴打留下的青黑色魂痕,在金光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愈合!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力量感从残片传递到他手中,再涌入他干涸的魂核!
“这……这是……”
朱七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如同小太阳般绽放金光的残片,又惊又喜。
而石案之后,苏晚的目光穿透了那璀璨的金光,仿佛直接看到了残片深处那些被激活的、流淌着的香火愿力轨迹。
她的幽蓝瞳孔深处,属于御史的洞察力与属于厉鬼的敏锐感知被催发到极致!
那些金色的愿力流,如同一条条无形的丝线,在虚空中勾勒、延伸……
最终,所有金色愿力流汇聚的源头,都指向了废墟之外,酆都城某个方向——那里,正是城隍庙所在!
然而,在那汇聚的源头之处,苏晚“看”到的,并非纯净无瑕的信仰洪流。
她“看”到的是——无数金色的香火愿力如同百川归海般涌入城隍庙的核心区域,但在那核心深处,却仿佛被一张无形而贪婪的巨口疯狂吞噬、截留!
只有极其微弱、被稀释了千百倍的一丝残渣,才如同施舍般流淌出来,维持着庙宇表面那层虚伪的神光!
而那张贪婪巨口吞噬的绝大部分香火,却如同被投入了无底深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无数信众虔诚的信仰被亵渎后产生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怨念尘埃,混杂在流出的残渣之中!
这便是朱七能在墙角刮到香灰、捡到残片的原因!
这便是城隍庙外围为何会滋生赵老鬼这等恶霸的原因!
香火被截!功德被窃!
神恩不显!鬼吏凶戾!
这看似不起眼的“小鬼告状”,牵扯出的,竟是城隍庙系统根深蒂固的贪腐巨蠹!
苏晚眼中幽蓝火焰猛地一跳!
冰冷刺骨!
她握着判官笔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笔,不仅能沟通碑灵守护,更能以规则之力,点化香火,溯源本真!
这看似简单的“点化”,实则是以法笔为引,撬动了阴司香火运转的底层规则!
其消耗之大,远超想象!
笔杆上那道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
但她毫不在意。
她的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阻碍,锁定了城隍庙深处那片被贪婪阴影笼罩的核心!
“陈二姐,刀疤鬼已然受到了惩罚,若他扛过了金光灼烧,再另行判决,若扛不住,就地魂飞魄散也是他的命。”
“赵老鬼何在?”
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金光,响彻废墟。
“刀疤鬼”等人还在金光灼烧下痛苦哀嚎翻滚,哪里还能回答?
“疤脸”鬼吏强忍着半边脸的剧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猛地反应过来,对着金光中呆立的朱七吼道:
“朱七!大人问你!那赵老鬼现在何处?!”
朱七一个激灵,指着废墟入口方向,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他……他平时就在巷子口那间破土地庙里窝着!今天……今天肯定也在!他怕我跑了,一直派人盯着我!”
“好!”
“疤脸”鬼吏眼中凶光一闪,此刻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因激动和剧痛扭曲得如同活物,反而平添了几分凶悍!
他猛地转身,对着废墟深处仅存的拱门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平权司录司吏!奉正判官法旨!传唤被告赵老鬼!即刻到案!违者——拘魂锁魄!严惩不贷!”
吼声带着“疤脸”的凶戾和一丝新生的职责威严,穿透废墟,远远传开!
废墟入口处,那些被金光震慑、又被“刀疤鬼”惨状吓住的鬼影一阵骚动!
几个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朝着城隍庙后巷的方向狂奔而去!
显然是去报信了!
金光渐渐收敛。
那块功德簿残片恢复了黝黑的模样,只是表面那些符文似乎比之前清晰灵动了几分。
朱七紧紧握着它,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看着石案后那道素白的身影,眼中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与感激。
苏晚的目光却已越过废墟,投向城隍庙的方向。
手中那支裂痕加深的判官笔,笔尖三色光芒流转不定,如同即将出鞘的裁决之刃。
城隍庙的贪腐巨蠹?
很好。
她苏晚执掌平权司的第一把火,便从这阴司的“神祠”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