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柴房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风吹过茅草屋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士兵单调的脚步声。

突然,柴房后面那堵紧挨着围墙的土坯墙上,靠近地面的某个角落,极其轻微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刨洞,又像是……有人在极其小心地刮擦着什么!

赵曼丽猛地停止了呜咽,惊恐地瞪大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那窸窣声持续了片刻。紧接着,墙角一块松动的土坯,竟被从外面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顶开了一条缝隙!

一丝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随即又被一个模糊的、压得极低的人影挡住。

“姨太?赵姨太?是您在里面吗?”一个同样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焦急的女声从缝隙外传来,声音颤抖得厉害。

赵曼丽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角,脸紧紧贴着冰冷的土壁,对着那条缝隙,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小翠?是你?!小翠!快救我!快想办法救我出去!”

“姨太!真的是您!奴婢……奴婢……” 缝隙外的小翠显然也吓坏了,声音哽咽,“府里……府里戒备太严了,外面全是兵……奴婢……奴婢好不容易才……”

“别说这些没用的!”赵曼丽急切地打断她,眼中燃起一丝病态的希望,“旅座!旅座知道了吗?他怎么说?他一定有办法救我!对不对?!” 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缝隙外沉默了一瞬,只有压抑的啜泣声。这短暂的沉默如同一盆冰水,浇在赵曼丽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姨太,”小翠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赵曼丽的心里,“旅座……旅座让奴婢……带话给您……”

赵曼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旅座说……”小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您……您知道的太多了……为了……为了大局……您……您得……‘干净’地走……”

“干净”地走?!

如同五雷轰顶!赵曼丽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成冰!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身体软软地顺着土墙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赵金奎!他要灭口!

“……他还说……”小翠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无尽的恐惧,“……您……您家里……还有个小弟弟……在老家学堂念书……挺……挺聪明的……旅座……旅座会……会‘好好照顾’的……”

“照顾”?!

威胁!赤裸裸的、毫无人性的威胁!赵曼丽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弟弟!她唯一的亲弟弟!赵金奎这个畜生!他要用她弟弟的命来逼她就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她瘫在冰冷的泥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柴房顶棚模糊的黑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姨太……姨太您……您听见了吗?”缝隙外,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奴婢……奴婢该怎么办啊?”

赵曼丽没有回答。她像是死了一样。

过了许久,久到缝隙外的小翠以为里面的人已经昏死过去,才听到一个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没有丝毫生气的、干涩的声音从缝隙里飘出来:

“……知道了。”

那声音空洞得可怕,仿佛来自幽冥。

“……你……走吧。”赵曼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却比之前的哭喊更令人心悸,“……别让人……看见。”

缝隙外传来小翠压抑的、细碎的哭声和窸窣的、快速离开的声响。很快,一切重归死寂。

赵曼丽依旧瘫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黑暗中,她的眼睛却缓缓地、一点点地睁大了。空洞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燃烧、凝聚、扭曲!绝望到极致,反而催生出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疯狂!

她不能死!她不能就这么“干净”地死!她弟弟还在那个畜生手里!

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柴房横梁的方向!那根粗壮的、黑黢黢的木头横梁,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一条悬在头顶的、通往地狱的绳索。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艰难地爬起来,拖着虚软的身体,在黑暗的柴禾堆里疯狂地摸索着!粗糙的木柴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捆散开的、坚韧的麻绳!

她抓起麻绳,冰冷粗糙的触感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她眼中那疯狂的光芒越来越亮!

赵金奎!顾沉舟!还有那个该死的小崽子!

你们……都别想好过!

***

晨曦初露,微弱的、灰白色的天光艰难地刺破沉沉的夜幕,给顾公馆森严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铅灰色。昨夜的喧嚣和惊变如同一个荒诞的噩梦,被晨光驱散,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寒意。

西院柴房门口,两名如同雕塑般守了一夜的亲卫士兵,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站姿。冰冷的晨风掠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人脸颊生疼。

“换岗时间到了。”其中一名士兵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另一名士兵点点头,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那扇紧闭的、挂着沉重铜锁的破旧木门。就在他的视线掠过门楣上方那扇小小的、糊着破旧窗纸的气窗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你看!”士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指向气窗,“那……那是什么?!”

他的同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扇小小的气窗破旧的窗纸上,不知何时,竟然被某种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浸染了一大片!那液体顺着粗糙的窗纸纹理向下流淌,在灰白的晨光中,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

血迹!

浓重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腥味,混合着柴房特有的腐朽尘土气息,正从那破旧的气窗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

“不好!”两名亲卫士兵脸色剧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没有丝毫犹豫,其中一人立刻掏出钥匙,颤抖着去开那把沉重的黄铜锁!另一人则猛地一脚踹向那扇本就破旧的木门!

“哐当!”一声巨响!

木门被狠狠踹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扑面而来,几乎将两人掀翻!

昏暗的光线涌入柴房。

眼前的景象,让两名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亲卫士兵,都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柴房内堆积的柴禾凌乱不堪,仿佛经历过剧烈的挣扎。正对着门口的那根粗壮的、黑黢黢的横梁上,赫然悬挂着一个人!

是赵曼丽的贴身丫鬟,小翠!

她穿着一身府里普通丫鬟的青色粗布衣裤,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悬在半空。一根粗糙的麻绳死死勒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深深陷入皮肉,几乎要将颈骨勒断!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原本清秀的脸庞因为窒息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布满了狰狞的血丝!长长的舌头吐出一截,呈青紫色,软软地耷拉在嘴角!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双脚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一尺!脚尖甚至微微沾着地面上的灰尘,仿佛在临死前还在徒劳地挣扎着想要踮起脚尖!那垂落的双手,十根手指的指甲盖……竟然全部被掀翻了!血肉模糊!指尖深深抠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显然是在巨大的痛苦和绝望中,徒劳地抓挠过什么!

而在她那血肉模糊、沾满污秽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赫然死死地嵌着一样东西!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东西闪着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是半枚被生生掰断的、边缘扭曲尖锐的金属徽章!徽章上,一个模糊的、被血污浸染的齿轮和交叉的枪械图案,狰狞地显露出来!

兵工厂的徽章!

冰冷的晨风,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呼啸着灌入柴房,吹动了小翠那悬空的身体,在粗粝的麻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吱呀”声。

两名亲卫士兵僵立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握枪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