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塘”之后,陈树根的世界被割裂了。白天,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成绩优异的广南三中高三学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笔尖划过试卷,发出沙沙的声响。夜晚,他则被卷入黄必达那个光怪陆离又暗藏杀机的圈子。
黄必达兑现了他的“宽容”,没再提那五千块的事,但陈树根知道,自己欠下的债,远比金钱更沉重。他开始接触一些“边缘”事务:用他数学竞赛的脑子,帮黄必达核对几间地下赌场混乱不堪的账目,找出庄家可能做手脚的漏洞;利用他对广南水路地形的熟悉(源自帮家里运粮卖菜),为黄家控制的几条小型走私船规划更隐蔽的航线和卸货点。这些事,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他曾经坚信的边界。他做得冷静、高效,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觉,仿佛在处理一道道复杂的数学题,而非肮脏的灰色交易。只有夜深人静时,张老三绝望的眼神和小女孩的哭声,才会在黑暗中浮现,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黄必达对他的“表现”似乎很满意,看他的眼神少了些玩味,多了些审视和评估。“脑子好使,就是心肠还有点软。”一次在废弃修车厂“老地方”碰头时,黄必达丢给他一罐冰啤酒,“不过没关系,这地方,有的是东西帮你把心磨硬。”
陈树根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拉开拉环,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股燥热和隐隐的不安。他知道,黄必达所谓的“磨硬”,绝不会是请客吃饭。
暴风雨在毫无预兆的闷热夏夜降临。
那晚,陈树根刚在修车厂帮黄必达整理完一批走私手机的清单(用他的电脑知识抹掉了序列号信息),黄必达接了个电话,懒散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锐利。
“妈的,老鬼那边反水了!”他猛地掐灭烟头,眼中寒光闪烁,“今晚在七号码头‘接货’的人,被埋伏了!是‘刀疤刘’的人!”
刀疤刘,广南另一股盘踞在货运码头的地头蛇,与黄家摩擦已久,一直觊觎黄天霸掌控的水路走私线。这次敢直接动手,显然是蓄谋已久,要趁黄天霸去省城谈生意的空档,砍掉黄家一条臂膀!
“达哥,怎么办?”旁边一个叫“阿彪”的马仔紧张地问。
黄必达眼神扫过在场的几个人,最后落在陈树根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陈树根,跟我走!阿彪,你带人抄家伙,从后面绕过去!”
陈树根心头一紧。真正的腥风血雨,来了!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空空如也——上次那把刀,被他扔进了烂泥塘的臭水沟。
“拿着!”黄必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报废车的座椅底下抽出一根沉甸甸的、缠着电工胶布的钢管,塞到他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带着死亡的暗示。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退路可言。陈树根握紧了钢管,粗糙的胶布摩擦着手心,一股混杂着恐惧和破釜沉舟的狠劲从脚底直冲头顶。保护黄必达?不,他更清楚,这是黄必达给他的投名状,也是他在这条路上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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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南七号码头。
这里远离主港区,废弃的仓库像巨大的黑色怪兽蹲伏在夜色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机油味和江水特有的咸湿气息。几盏昏黄的探照灯无力地切割着浓稠的黑暗,灯光下,人影幢幢,金属碰撞声、喝骂声和压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死亡交响乐。
黄必达带着陈树根和另外两个马仔,如同幽灵般从一堆生锈的集装箱后面摸近。眼前的景象让陈树根倒吸一口冷气: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三四个人,不知死活。黄家剩下的三四个马仔被十几个手持砍刀、铁棍的刀疤刘手下围在中间,背靠着一艘破旧的铁壳渔船,苦苦支撑,人人带伤,血染红了脚下的水泥地。
刀疤刘本人没来,但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身材魁梧的光头壮汉(绰号“疯狗”)正挥舞着一把开山刀,狂笑着指挥手下围攻。
“操!达哥来了!”被围困的黄家马仔中有人看到了黄必达,绝望中迸发出一丝希望。
“疯狗”也看到了黄必达,狞笑更盛:“黄家小崽子?来得正好!老子今天连你一块剁了喂鱼!”他一挥手,立刻分出五六个人,杀气腾腾地扑向黄必达这边!
“上!”黄必达眼神凶戾,低吼一声,率先迎了上去!他手里赫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短柄砍刀,动作狠辣迅捷,一个照面就格开劈来的砍刀,反手一刀狠狠扎进冲在最前面那人的大腿!惨叫声刺破夜空!
陈树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淹没了恐惧。他握紧钢管,爷爷那些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搏杀碎片,如同本能般在脑海中炸开!面对一个举着铁链砸来的混混,他没有硬挡,而是猛地侧身滑步,险险避开呼啸的铁链,钢管带着全身的力量,如同毒蛇出洞,精准狠辣地横扫在对方的膝盖外侧!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那混混惨嚎着跪倒在地,瞬间失去战斗力。
一击得手,陈树根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借着旋转的力道,钢管顺势上撩,狠狠砸在另一个想偷袭他侧面的混混手腕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再次响起,砍刀当啷落地!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花哨的招式,每一击都冲着最脆弱的关节和要害,带着一种冰冷的、源自生存本能的残酷。这种来自战场搏命的打法,在混乱的街头斗殴中,显得格外致命和突兀!
“妈的!先废了那个拿钢管的!”疯狗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打法异常凶狠的学生仔,厉声吼道。
立刻有两个手持砍刀的壮汉,一左一右,狞笑着朝陈树根包抄过来!刀锋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陈树根瞳孔收缩,巨大的压力让他呼吸一窒。他能感觉到刀刃带起的风压!千钧一发之际,爷爷在硝烟弥漫的战壕里吼出的那句话,如同惊雷般在脑海炸响:“狭路相逢——勇者胜!”
退?就是死!
陈树根眼中血丝迸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不退反进!他猛地将手中钢管朝着左边壮汉的面门全力掷出!那人下意识挥刀格挡!
就在这一刹那的空隙!陈树根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矮身朝着右边的壮汉猛冲过去!那人没想到他如此不要命,砍刀下意识下劈!
噗嗤!
冰冷的刀锋贴着陈树根的后背划过,带起一片布帛撕裂声和火辣辣的剧痛!鲜血瞬间染红了校服!但陈树根也成功撞进了对方怀里!他右手闪电般抽出一直藏在后腰皮带里、爷爷当年留下的一把老式军用刺刀(他一直贴身带着,像护身符,也是最后的武器)!没有半分犹豫,借着冲撞的巨大力道,狠狠捅进了对方毫无防备的小腹!
“呃啊——!” 持刀壮汉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眼珠暴凸,砍刀脱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肚子上插着的那把染血的军刺。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喷溅了陈树根一脸!那粘稠、滑腻、带着生命急速流逝温度的感觉,像电流般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神经!
他杀人了!
巨大的冲击让陈树根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他握着刺刀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刀柄。被他捅中的壮汉身体抽搐着,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痛苦和怨毒,像濒死的野兽,沉重的身体缓缓滑倒,将他半边身子都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就在这时,一声惊怒的咆哮在陈树根身后炸响:“小崽子找死!”
是“疯狗”!他看到得力手下被废,狂怒之下,放弃了围攻黄必达,抡起开山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陈树根毫无防备的后脑勺狠狠劈下!这一刀,势大力沉,足以将头颅劈开!
陈树根还沉浸在初次杀人的巨大震撼和生理性不适中,背心剧痛,身体僵硬,根本来不及反应!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小心!”黄必达的嘶吼传来。
一道人影猛地从斜刺里撞了过来,不是撞向疯狗,而是狠狠撞在陈树根身上!
“砰!”陈树根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削断了几缕头发!
而撞开他的那个人——是阿彪!他用自己的身体,替陈树根挡下了这致命一刀!
“噗!”沉重的开山刀狠狠劈在阿彪的后肩上,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阿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扑倒在地,瞬间成了一个血人!
“阿彪!”黄必达目眦欲裂!狂怒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他如同疯虎般扑向“疯狗”,手中的砍刀化作一片暴戾的刀光!
陈树根被撞倒在地,沾了满身的血污和泥泞。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阿彪在自己面前倒下,那喷涌的鲜血,那痛苦扭曲的脸,还有“疯狗”狰狞的狂笑……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为了救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倒下了!血!到处都是血!有敌人的,有自己人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塞满了他的鼻腔,灌满了他的肺腑!
爷爷的话、张老三的求饶、小女孩的哭声、父母的愁容……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这一刻,被这地狱般的血色彻底淹没、粉碎!
一种冰冷彻骨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寒意,取代了所有的恐惧和不适,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眼神变了,从之前的挣扎、痛苦、恐惧,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彻底碎裂、沉沦,然后被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取代。
他缓缓从冰冷泥泞的地上爬起来,无视背后火辣辣的伤口,无视脸上粘稠的血污。他弯腰,从那个还在抽搐的壮汉小腹里,猛地拔出了那把染血的军用刺刀!鲜血顺着三棱的血槽汩汩流淌。
然后,他握紧了刀柄,带着一身血污和刺骨的杀意,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步一步,走向正与黄必达激战的“疯狗”。他的步伐很稳,踩在血泊里,发出粘稠的声响。
“疯狗”正一刀逼退黄必达,狂笑着想补刀,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浑身浴血、眼神死寂的学生仔正朝他走来,心头莫名一寒!
“小杂种,还来送死?!”疯狗狞笑,试图用凶狠吓退对方。
陈树根没有说话。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疯狗的身体,看向无尽的虚空。在距离疯狗还有三步时,他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花招。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致命的突刺!
爷爷教过的战场刺杀术,第一次被他带着纯粹的、冰冷的杀意施展出来!身体如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手中的军刺化作一道死亡的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无视疯狗慌乱劈来的砍刀,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的咽喉!
快!准!狠!
“噗!”
军刺的三棱刃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皮肉,刺穿了喉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疯狗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死亡的恐惧。他手中的开山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双手徒劳地去抓刺入喉咙的刀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漏气般的怪响,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从伤口和嘴里狂涌而出!
陈树根面无表情,手腕猛地一拧!军刺在疯狗的喉咙里搅动了一圈!然后,他猛地抽刀!
一股血箭随着军刺的拔出,喷射在陈树根的脸上、身上。疯狗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倒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睛瞪得滚圆,彻底没了声息。
整个码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江水拍岸的哗哗声,和伤者痛苦的呻吟。
黄必达拄着砍刀,喘息着,看着眼前如同血人般、眼神死寂冰冷的陈树根,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军刺,再看着地上疯狗的尸体……他第一次,在这个自己一手拉进泥潭的学生仔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让他都心悸的寒意和……力量!
陈树根站在原地,任由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滑落。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中这把第一次饮血的爷爷的遗物。军刺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昏黄的灯光,上面沾染的鲜血,红得刺眼。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涌上,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一边吐,身体一边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又重塑的巨大冲击和生理反应。
黄必达走到他身边,没有安慰,只是默默递过来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
陈树根没有接。他用手背狠狠抹掉嘴角的污物,直起身。脸上的血污和呕吐的狼狈,都无法掩盖他眼中那层刚刚凝结的、冰冷的、属于黑暗世界的硬壳。
他看向黄必达,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达哥,麻烦……解决了。”
黄必达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青涩和犹豫的陈树根,看着他眼中那死水般的平静下翻涌的、尚未完全沉淀的暴戾与冰冷,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沾染着血迹、却真正带着认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的笑容。
他拍了拍陈树根的肩膀,这次,力道很沉。
“走,带你去见我爸。你,够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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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广南市郊,一栋守卫森严的临江别墅。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味和淡淡的药味。宽大的书房里,一个面容威严、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黄天霸)靠坐在真皮沙发上,肩膀上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气势不减。他面前,站着刚刚包扎好背上伤口、换上了一身干净黑色运动服的陈树根。
黄必达站在一旁,简要汇报了码头事件的经过,重点突出了陈树根在关键关头的狠辣和……救了他一命。
黄天霸听完,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树根。那目光带着审视、评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陈树根站得笔直,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低垂,看着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七号码头的血污。
良久,黄天霸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后生仔,你身上有股味儿。”
陈树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不是烂泥塘的馊臭味,”黄天霸吸了一口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更加锐利,“是血味。新鲜的血味,还有……一种味道,跟我当年在越南丛林里闻到的很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味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树根缠着纱布的背:“为了救阿达,挨了一刀?”
“是。”陈树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听说,你爷爷也是那边下来的?”黄天霸弹了弹烟灰,话题突然一转。
陈树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恢复死寂:“是。”
黄天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难怪。那股子狠劲儿,不是街面上能练出来的。是骨子里的东西。”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滚滚的江水。
“阿达说你脑子好使,做事有章法,这次码头的事,你也证明了自己不是孬种,够狠,也够义气。”黄天霸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陈树根,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我黄天霸从不亏待为我卖命,也救了我儿子的人。”
他走到巨大的红木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枚造型古朴、非金非木、刻着复杂龙纹的黑色令牌,上面只有一个血红的篆体字——“黄”。
“啪!”令牌被黄天霸随手丢在陈树根面前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今天起,你跟着阿达。我手下‘水路’那几条船的进出、账目,还有城西那几个场子的‘安全’,归你管。”黄天霸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这牌子,就是你的身份。见牌如见我。”
陈树根看着茶几上那枚冰冷的令牌,它代表着权力、地位,也代表着更深、更无法挣脱的泥潭。他沾着血污(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手,缓缓伸出,握住了那块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有无数冤魂的哀嚎被封印其中。
他没有激动,没有感激涕零,只是将那枚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然后,他对着黄天霸,深深地、无声地鞠了一躬。
黄天霸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挥了挥手:“去吧。把身上的血腥味洗洗,以后……穿点像样的衣服。我黄家的人,走出去,要有派头。”
陈树根直起身,拿着那块沉甸甸的黑色令牌,转身走出了书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雪茄的烟雾和审视的目光。
走廊里灯光通明,脚下是柔软昂贵的地毯。他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疯狗喷溅出的血液的温热。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枚象征着踏入广南地下世界权力边缘的“黄”字令牌。
爷爷的军功章,锁在旧木箱里,蒙着灰尘。
父亲的扁担,靠在泥砖墙边,沾着田泥。
而现在,他手中握着的,是染血的令牌,通往的是用尸骨铺就的阶梯。
他抬起头,看着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广南城璀璨的万家灯火。那灯火辉煌之下,隐藏着多少像烂泥塘一样的黑暗?又有多少像七号码头一样的血腥?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属于“陈树根”这个穷学生的微弱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如同窗外夜色的黑暗,以及在那黑暗深处,无声燃烧的、名为野心的冰冷火焰。
他知道,从今夜起,那个在稻田边发誓要靠读书出人头地的少年,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手握“黄”字令,即将在广南地下世界掀起腥风血雨的——陈哥。而遥远的、古老而神秘的“洪门”二字,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巨兽,似乎也在某个角落,悄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