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金”赌场二楼控制室的空气凝固了。楼下暴徒的嘶吼、砸抢的巨响、警笛的呜咽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每个人的喉咙。浓烟从门缝涌入,呛得人睁不开眼。几个看场马仔面无人色,握着砍刀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陈树根站在监控屏幕前,屏幕早已熄灭,只剩一片死寂的黑暗。他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后背的伤口在混乱中被撞到,隐隐作痛,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根……根哥!后门!后门被撬开了!” 一个马仔指着另一块黑掉的屏幕区域,声音带着哭腔。

最后一条退路被堵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控制室。

陈树根猛地转身,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众人:“慌什么?想活命,就听我的!”

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强!带两个人,把走廊里那个灭火器砸开,粉末撒在楼梯口!越多越好!挡住他们的视线!”

“小刀!你腿快,去杂物间,把堆在墙角的旧地毯拖出来,堵死防火门!用桌子顶住!”

“剩下的人,跟我来!”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瞬间将混乱的众人强行拧成一股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几个马仔下意识地执行起来。

陈树根带着剩下的人冲出控制室。走廊里烟雾弥漫,刺鼻的焦糊味呛人。楼下砸门的声音震耳欲聋!楼梯口,阿强正和同伴疯狂地用消防斧砸开灭火器罐,白色的干粉如同浓雾般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暴徒呛得连连后退,视线一片模糊。

“根哥!防火门堵死了!”小刀在后面喊道,他和同伴正用一张沉重的旧木桌死死顶住通往一楼的防火铁门。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铁门在疯狂的撞击下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外的吼叫如同野兽:“开门!不然烧死你们!”

陈树根眼神冰冷。他一把推开旁边一间VIP包厢的门,里面空无一人,装饰奢华。他目标明确,冲到厚重的丝绒窗帘前,猛地将其扯下!接着是桌布、沙发罩……所有能找到的易燃织物!

“泼酒!快!”他吼道,将一瓶客人遗留下的高度洋酒砸碎在地毯上!刺鼻的酒精味弥漫开来。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将包厢里能找到的酒水、甚至昂贵的香水,疯狂地泼洒在那些织物上!

“根哥!你这是……” 阿强看着被酒精浸透的织物,隐约猜到了什么,声音发颤。

陈树根没有解释。他将浸透酒精的窗帘、桌布等物迅速堆在距离防火门不远但又不至于立刻引燃门的位置。然后,他掏出打火机。

“所有人!退到控制室!关紧门!”他厉声喝道。

众人慌忙后撤。陈树根看着那堆浸透酒精的织物,又看了一眼剧烈震动的防火门。门外暴徒的吼叫充满了毁灭的疯狂。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手指按下了打火机!

“呼——!”

蓝色的火苗瞬间舔舐上酒精浸透的织物,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轰然腾起!浓烟混合着燃烧化学纤维的刺鼻毒气,瞬间在二楼走廊弥漫开来,比之前的灭火器粉末浓烈十倍!火舌吞吐,热浪逼人!

“咳咳咳!着火了!快跑啊!”

“妈的!毒烟!快退!退出去!”

“门打不开!后面也着火了!”

门外的疯狂撞击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踩踏!浓烟和烈火成了最有效的屏障!那些只想着冲上来抢钱泄愤的乌合之众,在真正的死亡威胁面前,瞬间崩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贪婪和愤怒,他们开始互相推搡,争先恐后地向楼下、向唯一的出口(那扇被他们自己撞开的侧门)涌去!

陈树根捂着口鼻,迅速退入控制室,重重关上防火门。控制室里烟雾弥漫,众人剧烈咳嗽,但看向陈树根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震撼和敬畏。

以火攻暴!驱虎吞狼! 这个学生仔,不仅够狠,心思更毒!更绝!

楼下的混乱持续了不到五分钟。警笛声越来越近,暴徒们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被踩踏受伤呻吟的倒霉鬼。消防车刺耳的鸣笛也由远及近。

“根哥!条子和消防来了!我们……” 阿强看向陈树根,等待指示。

“清理现场痕迹,特别是二楼那堆东西,用水浇透,灰烬冲掉。”陈树根声音嘶哑,语速极快,“所有人,统一口径:暴徒冲击赌场,打砸抢烧,我们被迫自卫,引发火灾。我们也是受害者。记住,赌场没有任何非法活动,只是普通娱乐场所!工程师‘老金’被暴徒绑架,下落不明,这才是重点!”

他的指令条理清晰,瞬间将一场可能无法收拾的黑道火并,定性为“社会暴徒冲击娱乐场所的治安事件”,并将最关键的技术人质“老金”失踪作为转移警方注意力的焦点。这不仅是为了脱身,更是为了保护黄家最核心的机密——那些隐藏在赌场系统深处的非法交易数据。

马仔们立刻行动起来。陈树根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一角。楼下警灯闪烁,消防水龙正在喷射。混乱正在被控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后背的伤口因刚才的剧烈动作而裂开,血水渗出,染红了新换的衬衫。但他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全局的疲惫。

两天后,黄家别墅。书房。

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黄天霸肩膀上的绷带已经拆除,但脸色依旧阴沉。黄必达坐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陈树根站在他们面前,背上的伤重新包扎过,脸色有些苍白,但站姿依旧笔直。

“啪!”一份内部报告被黄天霸扔在茶几上。“警方定性了,暴徒冲击,失火。赌场损失惨重,但没查出别的。‘老金’被列为绑架案受害者,正在追查。”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陈树根,“你放的那把火,烧掉了三百多万的装修。”

“不放火,损失的不止三百多万,还有在场所有兄弟的命,和黄家‘水路’的命脉。”陈树根的声音平静无波,“‘老金’是活证据,他落在条子手里,或者被对头挖走,损失无法估量。那三百多万,是止损。”

黄必达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树根。他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生仔,在那种绝境下能爆发出如此狠辣决绝的手段和清晰的善后思维。

黄天霸沉默了几秒,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慢悠悠地倒了三杯茶。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陈树根依言坐下,腰背依旧挺直。

“这次的事,你做得对,也做得够绝。”黄天霸将一杯茶推到陈树根面前,目光深邃,“够胆魄,够机智,也够……无情。火放得好,烟放得更好。能把一群红了眼的疯子逼退,还能把条子的视线引开,保住最要命的东西。”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不过,你记住,火,能烧别人,也能烧自己。这把火,烧掉了赌场,也烧掉了你身上最后一点学生气。”

陈树根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灼着指尖,他却感觉不到温度。他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汤滚入喉咙。

“我知道。”他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静。

“赌场要重建,但‘老金’不能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黄天霸眼中寒光一闪,“这事,交给你去办。活要带回来,死……也要把东西带回来。”他指的,是“老金”脑子里的核心数据和密钥。

“明白。”陈树根应下,没有犹豫。他知道,这是又一次投名状,比上次码头杀人更深入核心的投名状。找到“老金”,意味着接触黄家真正的核心机密;找不到,或者处理不好,他之前积累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穿着灰色中式褂子、面容清癯、眼神平和的老者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他步伐无声,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黄天霸看到老者,威严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罕见的、带着敬意的笑容:“五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老者微微一笑,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托盘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看似普通的东西:一卷泛黄的古书,一只小巧的紫砂茶宠(一只卧牛),还有……一张质地特殊、边缘烫着金线、印着古老复杂纹章的暗红色帖子!

陈树根的目光瞬间被那张暗红帖子吸引!那帖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与神秘气息,纹章似龙非龙,似凤非凤,透着一股穿越时空而来的威严。

五爷的目光温和地落在陈树根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天霸,这位小朋友,就是前几日在七号码头‘淬火’,又在‘老金’场子‘驱邪’的后生仔?”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字正腔圆。

“正是。陈树根,快见过五爷!”黄天霸语气郑重。

陈树根立刻起身,对着五爷深深一躬:“五爷。”

五爷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指着托盘上那卷古书和紫砂牛,对黄天霸道:“书是《货殖列传》,牛是‘卧牛饮水’,图个踏实稳进。赌场的事,破财消灾,根基未损,不必介怀。”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天气。

接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陈树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后生仔,火气太盛,易折。读书人,当知‘藏锋’二字。”他指了指那紫砂卧牛,“牛饮水,不争不抢,水自入喉。刚猛易折,绵长恒久。这道理,你爷爷当年在丛林里,想必也懂几分。”

陈树根心头剧震!对方不仅知道码头的事,知道赌场的事,竟连他爷爷参加过越战都知道!这“五爷”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口中的“道理”,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五爷没有再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托盘上那张暗红色的帖子,对黄天霸意味深长地说道:“帖子放这儿了。时机到了,自会有人来取。这盘棋,广南只是一隅,有些人,是棋子,有些人……”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陈树根,“……或许能成为棋手。看造化了。”

说完,五爷对两人微微颔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寂静。紫砂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

黄天霸盯着托盘上那张暗红色的帖子,眼神无比复杂,有敬畏,有渴望,也有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树根,你看到了。这广南的天,很小。但有些人,手里握着通天的梯子。”他指着那张红帖,“这就是‘洪门’的红帖。见帖如见山主。五爷,就是替‘洪门’在广南……看山门的人。”

洪门!这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古老名字,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地砸在陈树根面前!

“五爷的话,你听到了。‘藏锋’。”黄天霸看向陈树根,眼神锐利,“找到‘老金’,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低调。别再弄得满城风雨。你够狠,够聪明,但还不够‘稳’。洪门要的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更不是惹火烧身的蠢货!把你的锋芒,给我藏起来!像那把军刺一样,不出鞘则已,出鞘……就要见血封喉!”

陈树根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张暗红色的“洪门”红帖上。那帖子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散发着古老、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它代表着比黄家更庞大、更森严、更接近权力核心的地下王国!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比黄家令牌所指引的、更加幽深也更加辉煌(或者说更加黑暗)的道路。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黄天霸,也对着那张红帖的方向,深深一躬。

“是,霸爷。”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将所有的震惊、野望和刚刚被点醒的警醒,都深深压进了眼底那片冰冷的寒潭之下。

从今夜起,他不仅要握紧染血的令牌,更要学会——藏锋。 为了那通往真正黑暗王座的、名为“洪门”的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