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一个闷热的夜里,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外婆的。
那天晚上,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不散屋里的热气。蚊香点了两圈,空气中是呛人的味道。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外婆睡在隔壁,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却总是能听见她的心事。
“丽君。”外婆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你进来,陪我坐坐。”
她穿着睡衣走过去,看到外婆已经坐在床沿上,点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落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里却依旧是熟悉的温柔。
“你是不是,有了?”外婆没有拐弯。
她站住了,点了点头。
外婆闭了闭眼,缓缓叹了口气:“你才十八啊,丫头……你是要读书的人啊。”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没掉下来。
“我不是不让你嫁。”外婆咽了咽嗓子,“可你得想清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嫁。”
“那你书怎么办?高考呢?你不是想去大城市的吗?”
她没说话。那一刻,她脑子里回的是孙强那双通红的眼睛,他说:“你别怕,我养你。”
“他有多大的能耐?”外婆声音终于重了一点,“他爹是厂长不假,可你要过的是几十年日子,不是这几天的热闹。”
她抬起头,看着外婆,眼圈一红:“我也想过一辈子……我是真喜欢他。”
外婆看着她,好半晌没说话。
过了一会,她摸了摸丽君的头发,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叹气道:“那你就认了命吧。”
“但你记着,认命,不是认输。你只要不彻底放弃,总还有一线活路。”
第二天,父母就来了。
妈妈是从小镇上赶来的,怀里还抱着三岁的小弟弟,脸色紧张又焦灼。
“你怎么这么糊涂!”母亲劈头盖脸地一句,眼里却带着担忧。
父亲站在门口,阴着脸,不吭声。
“高考都没考,你就跟人家睡了?”母亲声音低着,像怕被人听见,“孙强能娶你固然好,可他能给你未来吗?你知道他成绩什么样?他爸那个厂……说不定哪天也倒了。”
丽君倔强地站着,一句话不回。
她母亲还要说什么,却被父亲摆手打断:“行了,她都怀上了,还能怎么办?让她嫁。”
“就这么把她送出去了?”母亲急了,“我们养了十八年,她考得好好的——”
“你觉得她现在还有考的心思?”父亲冷笑一声,“她自己选的路,就得走到底。”
那一晚,外婆没有吭声。等父母走了,她才蹲在灶台边生火,一边生一边擦眼泪。
三天后,孙强的父母来了。
他爸穿着一身白衬衣,油亮皮鞋踏在泥地上,脸上带着满满的喜气:“哎呀哎呀,早就应该来提亲了,孙强这臭小子也不争气,拖到现在才正式说。”
他妈则热络地给外婆递烟:“哎哟我们也是农村人,门不当户不对的讲究我不信那个,关键是孩子两人和气,这就是缘分啊。”
外婆只是点头,没说话。
孙强的爸爸倒是真的热心,当场表示:“结婚我们来办,丽君嫁进门,就是我们家的姑娘。你放心,她不会吃亏。”
“我们不讲虚的,婚礼酒席咱们办到村口去,全村都知道我孙家娶媳妇。”
这话,说得外婆脸色缓了缓。
孙强的母亲在一旁补充:“丽君啊,到我们家来,你也别怕啥。我知道你会读书,以后你要想再考,我们也不拦着。真心的。只要你们小两口过得好,我们就高兴。”
但说这话时,她的眼睛还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丽君的小腹。
谈完亲事那晚,孙强把她送回家,一路上什么都没说。月光打在他略瘦的脸上,有种难得的沉静。
到了家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
“我会对你好的,你别怕。”
她看着他,忽然有点想哭。
那天谈完婚事,孙强的父母刚走,屋子里还残留着他们带来的烟味和热气。
父亲忽然开口:“孙家不是开厂的吗?厂子都二十来号人呢,不能白娶。”
母亲也附和着:“是啊,咋也得拿个彩礼来,姑娘是白养的吗?丽君读了那么多年书,嫁出去连点聘礼都不要,让人笑话。”
外婆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她怀了人家的娃,你们还想着钱?”
父亲皱起眉,语气却硬了下来:“那怎么了?肚子大了就得倒贴啊?你也不是没嫁过人,不懂这个。”
外婆气得拍了桌子,杯子在桌上响:“我当年是啥命?你心里没数啊?你儿子都养不好你还好意思提!”
母亲忙打圆场:“妈,妈你别生气。我们也是想给丽君争口气——你看村里哪个姑娘嫁人不拿点彩礼?我们不贪,但也不能低了!”
她父亲接话:“十八万八,吉利数,这点孙家拿得起。”
外婆看了眼丽君:“你怎么说?”
丽君咬着唇没说话。
她不傻,她知道她爸妈是现实的。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回家就像个客人;
她成绩好时,父母才偶尔打电话关心一下;
但现在她怀孕了,要结婚了,他们突然比谁都积极。
不是因为她好,而是因为她“值钱”了。
第二天,父母就托人传了话给孙强家。
一天后,孙强跟她见面,满脸憋红地低声说:“你爸说要十八万八……我爸差点掀桌子。”
丽君怔住了:“十八万八?”
孙强点头,“我妈也急了,说‘再要下去就不娶了’,我爸没说话,最后说‘砸锅卖铁也得娶’。”
她忽然觉得有点窒息。
十八万八,对孙家这种厂子虽不算倾家荡产,但也是一大笔——特别是厂子已经隐隐有些吃紧,接的单少了,工人也时不时抱怨工资延迟。
她问:“你爸为什么答应?”
孙强低着头:“他说,反正这事传出去了,再不娶,人都要笑话他儿子耍了人家女娃。”
她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自己被贴上了价格,被明码标价送上婚桌,换来一场“不得不办”的婚礼。
那晚回家,她没说一句话。
父亲倒是高兴:“十八万八,还不算孙强爸答应给她办的酒席,真是不亏。”
母亲也笑:“可以给弟弟存老婆本了。小丽嫁过去也能硬气点。”
外婆却没说话,只在炕头坐了整整一晚。
几天后,孙家带着礼金来了。
钱是一张张新的百元大钞,叠得整整齐齐,装在红纸盒子里,上面还贴了个喜字。
孙强的母亲笑着说:“我们孙家是讲道理的,儿媳妇值这个钱。以后她是我们家的福星。”
孙强站在边上,满脸喜悦。
钱丽君穿着新娘礼服,坐在主桌旁,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孙强的父亲坐在主桌上,端着一杯“茅台”,举杯示意大家:“今儿个是咱孙家娶新妇大喜日子,大家吃好喝好,喝个痛快!”
大家纷纷响应,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
新郎新娘绕着桌子敬酒,
敬第一桌,喊了一声舅舅,
孙强的舅舅满脸笑的跟向阳花似的,“祝我外甥外甥媳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喝下,面色马上做出一副被茅台烈酒辣到的样子,咳嗽着捂嘴“好酒”
众人见状,忍俊不禁,纷纷学他做作,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钱丽君的茅台装着白开水,敬酒她也不懂要装一下,喝的那叫一个面不改色。
这时,孙强的表妹端着一大杯红葡萄酒,毫不知情地跑过来,笑着说:“丽君,来,喝一杯这个,这个好喝,甜甜的”给她的空杯蓄满了。
她鼓起勇气,轻轻举杯,含一口红酒,甜甜的果香伴随着微微的酒劲滑入口中。
夜幕降临,宾客闹完洞房散去,孙强意犹未尽,嚷嚷着再来喝一杯!
夜晚,闹洞房的人散去,孙强喝多了直接睡了,钱丽君望着窗外,心潮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