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行星,静海市南城区,联邦军事大学正门。
四道沉稳的阴影划破晨光,如同巨鸟归巢般,带着近乎无声的磁悬浮引擎特有的低沉嗡鸣,精准地降落在军事大学戒备森严的专用停车坪上。三辆线条刚硬、涂装深黑如墨、体积明显大于常规民用车辆的装甲悬浮车,如同忠诚的护卫巨兽,呈品字形拱卫着一辆居中停放的、流线型设计的奢华雪白色悬浮座驾。黑与白的对比,在肃杀的军校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而富有压迫感。
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启,动作整齐划一,带着训练有素的凌厉。
左右两辆黑色护卫车的车门内,迈出四名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男子。他们身着剪裁精良、材质特殊的深色制服,衣领袖口处,以银线精密绣着独特的、仿佛蕴含某种古老防御力量的“回”字型暗纹。胸前,一枚以铂金为底、镶嵌着冷蓝色晶体的玄鸟徽章熠熠生辉,鸟喙微张,目光锐利如刀。他们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扫视四周,步伐沉稳有力,落地无声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精确。无需言语,那股经历过真正铁血战场淬炼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与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已然弥漫开来。稍有眼力的人都能判断出,这绝非普通安保,而是从联邦最精锐的机动部队退役、且经受过特殊安保训练的顶尖战士。他们沉默地分列两行,目标明确地朝着军校门卫岗亭走去。
就在这肃杀的气氛中,那辆雪白色悬浮座驾紧闭的后排车窗,无声地、平稳地降下了一线。
一只纤细、白皙、仿佛由最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的手腕,轻轻搭在了深色的防弹车窗框上。随即,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显露在晨光中。
她约莫二十一二岁,面容精致得如同古典画卷中走出的人物,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近乎透明的纯净感。眉眼如远山含黛,鼻梁秀挺,唇色是自然的淡樱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着身上那件剪裁简约却质地非凡的浅黄色披肩,以及同色系的、裙摆绣着若隐若现银色暗纹的连衣裙。她的气质与这军事重地的刚硬格格不入,如同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悄然绽放的一朵空谷幽兰,安静、高雅,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令人屏息的东方神韵。
车窗只降下了一小半,透过她身旁那道狭窄的缝隙向内望去,光线有些昏暗。但足以隐约窥见,在她身旁正襟危坐着一位身影。那人坐姿笔挺如松,肩背线条带着军刀般的锐利感,双手沉稳地放在膝盖上,指节分明有力。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一种久居上位、号令千军万马才能磨砺出的、如同山岳般厚重而威严的军人气场,已然穿透车窗,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之中。
车厢内,气氛沉静。只有车载计算机运行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嗡鸣,以及虚拟投影屏幕折射出的幽蓝光芒,在奢华的内饰上流淌。
那端坐如山的军人——冉泰——正紧锁着眉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专注地盯着悬浮在他面前的一块约莫半米见方的全息投影屏幕。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虚空中快速而稳定地点触、滑动,每一次操作都精准无比。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多维图表随之飞速变幻、刷新,最终被车载智能核心提炼、压缩成一行行简洁却信息量巨大的结论性文字和评级标识,清晰地呈现在他视野的侧下方。
“……小姐,” 冉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解和规劝的意味,“我始终无法理解,您为何要在如此关键的扩张筹备期,亲自莅临这……” 他微微侧头,目光仿佛能穿透车窗,扫过那略显陈旧的军校大门,“……北银河边缘、堪称‘山沟’的山丘行星。更遑论是这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联邦军校。”
他的手指在虚拟屏上轻轻一划,一组刺眼的数据被高亮显示出来,评级栏赫然标着鲜红的“D-”:
“根据我从联邦军事人才数据库调取的公开及部分非公开资料分析,”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数据的重量,“静海市联邦军事大学,过去八届‘速成军官班’毕业生,其职业发展上限……令人堪忧。最高军衔仅止步于上尉军衔。更关键的是——” 他指尖点向另一项关键指标,“无一人通过联邦舰队‘分舰队指挥长’资格认证考核!这直接反映了其指挥人才培养体系的巨大缺陷。”
冉泰的目光回到女子沉静的侧颜,试图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找到答案,却一无所获。他继续陈述,语气更像是在做一份冰冷的战略评估:“横向对比联邦全境两万八千所注册军事院校,其综合评估排名……稳定徘徊在倒数两千五百位左右。结论清晰:这是一所资源匮乏、产出低效、几乎被主流遗忘的‘末流’军校。”
他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务实的迫切:“小姐,若您此行是为我们玄鸟安保集团新接收的第十八艘轻型突击舰寻找合格的低阶指挥官人选,以填补编制空缺……恕我直言,在此‘淘金’,效率与回报不成正比。” 他调出另一份档案,投影上浮现出“博塔家族”的徽记和一系列人员数据,“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与博塔家族交涉。他们控制着大量经历过退伍老兵。这些人虽缺乏系统理论,但实战经验丰富,血与火中淬炼出的本能,稍加培训,即可胜任基层舰长或火力组长。或者,” 他手指轻点,画面切换至几所设施精良、排名靠前的军校,“直接从博塔家族控股的‘星盾’或‘利刃’军校预定生员配额,人才质量和效率都更有保障。”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数据支撑有力,充满了职业军人的务实和效率至上原则。
一直安静聆听的女子,此刻终于微微侧过头。晨光透过车窗,在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并未直接反驳冉泰那基于冰冷数据得出的结论,那双仿佛能洞悉秋毫的明眸,平静地注视着冉泰,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难以捉摸的弧度。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玉,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轻抛出了一个关键的名字:
“冉泰,你的数据检索很详尽,涵盖了近八年毕业生的履历。那么……你可曾深入查询过,这所‘末流’军校的现任校长——元臣将军的个人档案?”
那绝美女子微微颔首,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如同初春湖面漾开的涟漪,神秘而难以捉摸,仿佛早已预料到冉泰即将看到的“平凡”。
“元臣?” 冉泰的眉头皱得更紧,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速度骤然加快,带起一片残影。车载计算机的核心光速运转,瞬间接驳联邦公开军事档案库和部分深层索引。
下一秒,一个清晰的三维全息影像在两人之间的空间中投射出来。
影像中的老人,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稀疏地覆盖着半秃的头顶,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爬满整张面庞,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从外貌判断,生理年龄大约在一百四十五岁左右,正处在人类平均寿命的后期。然而,与这明显衰老的躯壳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它们并未因岁月而浑浊,反而精光熠熠,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寒星,仿佛能穿透屏幕,冷静地审视着外界的一切。仅仅是一个影像,就传递出一种历经风霜却未曾熄灭的、内敛而坚韧的力量。
影像旁,简洁的文字档案如同冰冷的标签,一行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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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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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145(标准银河公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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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地:义安克行星(三级资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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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背景:银河公历3905年,毕业于阿凡达公国国防大学(该公国已于3921年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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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役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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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凡达公国太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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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舰“哨兵-7”号舰长(3906-3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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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舰“迅雷”号舰长(3910-3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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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列舰“奇迹-237”号舰长(3915-3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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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联邦太空军(3921年阿凡达公国政变后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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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记载模糊,多为非一线岗位,如后勤协调、新兵训练顾问、区域防御规划调研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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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衔:联邦太空军少将(非战时荣誉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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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泰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文字,语气带着一种基于数据得出的、近乎刻板的结论,继续他的汇报,语速因为档案的“平庸”而显得更加流畅:
“元臣,现年一百四十五岁,出生于边缘星域的三级资源行星——义安克。银河公历3905年,从当时已属二流、如今更是早已随公国一同解体的阿凡达公国国防大学毕业。” 他的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对“出身”的评判。
“其军事生涯脉络清晰:最初在阿凡达公国太空军服役,历任巡逻舰、驱逐舰舰长,最高职务为‘奇迹-237’号战列舰舰长。银河公历3921年七月,阿凡达公国王室政变失败,政权崩溃,他随即转入联邦军队。”
冉泰的手指划过后续漫长的联邦服役记录,那上面充斥着“后勤协调”、“训练顾问”、“规划调研”等字眼,评价栏大多是“称职”、“稳定”这类毫无亮色的词汇。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轻视:
“在之后长达七十年的联邦服役生涯中……其履历可说是……乏善可陈。” 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如同盖棺定论。
“未曾担任过任何一线主力舰队的核心指挥职位,无重大战役指挥记录,无显著战术理论贡献,无杰出人才培养案例。最高军衔‘少将’,经查证为基于服役年限的非战时常规荣誉晋升,无对应实权职位。其个人档案的保密等级……仅为‘C级’,权限要求极低。”
冉泰抬起头,看向女子,眼神中充满了更深的困惑:“小姐,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依靠资历熬到退休、被‘发配’到这种偏远星域末流军校养老的平庸军官。他的履历中,我看不到任何值得我们玄鸟集团,更值得您亲自关注的……价值。”
他几乎已经认定,小姐此行是某种信息误差导致的“心血来潮”。
然而,面对这份堪称“灰白”的档案和冉泰斩钉截铁的结论,女子唇边那抹浅笑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许。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元臣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的全息影像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被尘埃掩盖的稀世珍宝。
“乏善可陈?依靠资历?” 女子清泉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轻轻重复着冉泰的评价,随即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冉泰,一个在阿凡达公国担任过主力战列舰舰长、经历过血腥政变和政权更迭、最终却能全身而退、平稳转入联邦体系并‘安稳’度过七十年的人……你真的认为,他的档案会如此‘干净’、如此‘平淡’吗?”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全息影像中“银河公历3921年七月”那个时间节点上,那里仿佛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被刻意抹去的旋涡。
“尤其……是在那样一个充满了背叛、清算与毁灭的转折年代?”
不等冉泰的手指再次触及虚拟键盘、试图登入联邦军方更核心的脑系统调取深层档案,那绝美女子清泉般的声音已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与淡淡的追忆感。
“然而,” 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开启尘封宝库的密钥,“就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平淡’之后,他迎来了军事生涯中最为璀璨、足以铭刻在联邦星域战争史上的辉煌年月。”
女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声音清晰而富有节奏,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冉泰心中激起越来越大的波澜:
“银河公历3976年,” 她精准地报出年份,“元臣将军被破格擢升为克里夫恒星系驻守分舰队少将指挥官。该星系当时是联邦与科摩克帝国摩擦最激烈的前线跳板之一,资源匮乏,守备力量薄弱,被视为‘鸡肋’之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就在他上任不足三个月,科摩克帝国第五十八分舰队,一支由七千一百艘各类战舰组成、配备帝国精锐的庞大打击集群,悍然发动突袭,意图一举拔掉这颗钉子!”
“彼时,元臣麾下可用之兵,包括老旧巡逻艇和辅助舰在内,不足千艘!” 女子加重了语气,描绘着那令人绝望的力量对比,“敌我舰船数量比,超过七比一!帝国舰队指挥官甚至在公共频道发出劝降通告,宣称抵抗毫无意义。”
“然而……” 女子轻声说道,“元臣拒绝了劝降。他利用克里夫星系复杂的小行星带、引力异常区以及……帝国指挥官狂妄轻敌的心理,精心布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死亡陷阱’。他指挥舰队如同操控最精密的乐器,以空间换时间,层层阻击,分割诱敌,再利用小行星带复杂环境发动自杀式磁雷伏击……一场持续了二十七个准日的血腥绞杀战!最终——”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帝国第五十八分舰队,旗舰被毁,指挥官阵亡,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战舰被击沉或重创,残余力量溃不成军! 元臣以绝对劣势兵力,完成了一场足以载入联邦战争学院教科书的史诗级胜利!‘克里夫绞肉机’之名,震动星海!”
冉泰的呼吸骤然屏住!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太清楚这种战例的含金量!这绝非运气,而是绝顶的指挥艺术、钢铁般的意志以及对战场环境极限利用的巅峰之作!他下意识地坐得更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女子的叙述并未停止,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
“此役之后,元臣将军坐镇北疆前线,历经二十八次大小战役,面对兵力、装备皆占优势之敌,无一例外,均是以少胜多,从无败绩! 他的舰队如同幽灵,神出鬼没,战术诡谲多变,令帝国舰队闻风丧胆,被冠以‘北境之狐’的威名!这些彪炳战绩,虽未大肆宣扬,但你此刻便可从联邦军事专用网络的‘名将战例库·绝密级(需A级权限)’中,查到详细的作战报告和分析推演。”
她的目光投向冉泰,仿佛在确认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继续投下更重的砝码:
“银河公历3991年,凭借无可争议的战功,元臣被联邦最高军事委员会破格晋升为上将,并担任联邦主力舰队序列中,至关重要的第97快速反应舰队副指挥官(实为战术核心指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敬意,“十年后,决定北银河命运的‘荆州星域会战’爆发。联邦北部军区一度陷入绝境,防线濒临崩溃……正是元臣上将,在战役最关键时刻,力排众议,以第97舰队为锋矢,执行了一次近乎自杀的‘星尘走廊’强行跃迁穿插,精准切入帝国舰队侧后最薄弱环节,一举摧毁其后勤中枢与旗舰指挥链!此战,成为整个荆州会战至关重要的胜利转折点!可以说,北部战区最终能稳住战线并迫使帝国签订停战协定,元臣上将居功至伟!”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车载计算机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嘶鸣。冉泰已经完全僵住了,他眼前仿佛还闪烁着那惊心动魄的战火,耳边回荡着战舰的轰鸣与爆炸。那份他刚刚还鄙夷为“灰白”的档案,此刻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在女子口中喷薄出的烈焰般辉煌的战功面前,被烧灼得扭曲变形、面目全非!
一个在阿凡达公国担任过战列舰长、经历过血腥政变全身而退、在北疆前线创造无数以弱胜强奇迹、在决定性的荆州会战中力挽狂澜的……传奇上将!
女子看着冉泰脸上剧烈变幻的神色,那抹浅淡的笑意终于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带着探究的目光。她抛出了那个如同重磅炸弹般、直指所有矛盾核心的问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车厢内壁: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当之无愧是足以名垂青史的绝世名将。”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那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那么,冉泰,告诉我——”
“这样一位功勋卓著、正值军事智慧巅峰的上将,为何会在荆州会战结束、声望如日中天之际,突然急流勇退,自愿‘解甲归田’,甘愿来到这北银河边缘的‘山沟’,屈尊担任一所……你口中‘末流’军校的校长?”
“联邦军方档案里那刻意维持的‘平淡’,那将他辉煌战功低调处理的记录,以及他本人这看似不合常理的‘隐退’……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深深刺入疑云的核心。
冉泰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苍白。他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瞳孔因接收到的信息而剧烈震颤。女子方才所述的那一桩桩、一件件惊世战功,此刻正以冰冷的官方文字、详尽的战场态势图、乃至绝密的战后评估报告的形式,从联邦军方的深层数据库中流淌出来,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没有夸张,甚至……有些地方,官方的记录因过于“克制”而显得苍白,远不如女子口中描绘的那般惊心动魄、充满铁血与智慧的光芒!
然而,真正让他如遭雷击、几乎失态地张大了嘴的,是档案最后那几行看似平淡无奇、却蕴含着巨大不公的终结记录:
退役时间: 银河公历 4013年(即十二年前)
最终军衔: 联邦太空军 一级上将
退役性质: 自愿申请,获批。
“一级上将?!” 冉泰的声音因极度的惊愕而变得有些尖利刺耳,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女子,眼神里充满了荒诞和愤怒交织的情绪,“他才一百三十二岁!以他的能力、以他在荆州星域力挽狂澜的功绩、以联邦当时在北方战线青黄不接、急需顶级将星坐镇的窘境!”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级上将?! 这简直是对他功勋的侮辱!按照常理和功绩,他本该是冲击联邦元帅的有力人选!甚至……是那象征着最高军事荣誉、屈指可数的‘持杖元帅’!!”(注:持杖元帅,联邦战时或对联邦有再造之功的最高军衔,拥有近乎独立的军事决策权,地位尊崇无比)
冉泰的手指因激愤而微微颤抖,点在“退役时间”和“自愿申请”那几个刺眼的词上:
“十二年前!正是帝国虽签停战但边境摩擦不断、联邦急需重建北方防御体系的关键时刻!最缺乏的,就是他这样能独当一面、经验丰富、且对帝国战术了如指掌的顶级指挥官!军部高层是集体脑子被星舰撞了吗?!怎么会……怎么可能允许他这样一位正值巅峰的擎天之柱,就这样‘自愿’退役?!这简直是自毁长城!”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无法理解这逻辑上的巨大悖论和无法容忍的巨大损失。这不仅仅是元臣个人的遗憾,更是对整个联邦军力的严重削弱!
就在冉泰的惊怒几乎要喷薄而出时,那绝美女子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滚烫的烙铁上浇下一盆冰水,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情绪。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洞悉、冰冷至极的宇宙法则:
“很简单。”
她的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淡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有人不希望他在军队里继续干下去。”
这短短的一句话,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却像一柄无形的、淬毒的匕首,精准而冷酷地刺穿了所有表象,直指那隐藏在联邦军装、辉煌战功与官方档案平静表面之下,最深沉、最肮脏、也最令人不寒而栗的——
政治倾轧与权力阴影。
车厢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冉泰张开的嘴忘了合上,所有的惊愕、愤怒、不解,都凝固在了脸上,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冻结了他的思维。
他明白了。
元臣那不合常理的“自愿”退役,那被刻意压低的最终军衔,那被“低调处理”的辉煌战功,以及这被“发配”到边缘军校的结局……
根本不是什么功成身退的佳话。
而是一场来自更高层面、无声无息、却足以埋葬一位绝世名将未来的——
政治谋杀。
“很简单,” 女子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权力游戏本质的残酷,“有人,不希望这柄太过锋利、又难以完全掌控的‘北境之剑’,继续悬在联邦军队的核心位置上。”
她微微摇头,浅黄色的披肩随着动作泛起柔和的涟漪,但眼神却锐利如初,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视那隐藏在光鲜履历下的政治暗流:
“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更深层的原因,埋藏在他那‘非正途’的出身,以及……那个敏感的时代烙印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阿凡达公国王室被推翻后,其残存势力迅速倒向了我们的宿敌——科摩克帝国。这层历史关联,在和平年代或许只是档案里的一个注脚,但在荆州会战胜利后,联邦内部派系倾轧、急需寻找‘平衡’与‘替罪羊’的微妙时刻,却成了致命的弱点。” 女子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元臣上将本人虽在公国覆灭后第一时间投效联邦,并立下赫赫战功,但他终究……非是联邦军校体系培养出来的‘嫡系’。在那些根深蒂固的派系眼中,他始终是个‘外来者’,一个带着‘前朝’和潜在‘帝国’阴影的异数。”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冉泰变得凝重的脸,继续剖析那无形的刀光剑影:
“于是,一些精心编织、看似‘合理’的谣言开始悄然流传。内容无非是质疑他在阿凡达时期的‘忠诚’,暗示他与科摩克帝国残存的旧势力‘藕断丝连’,甚至影射荆州会战某些‘过于冒险’的胜利背后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谣言不需要证据,它只需要一个滋生猜忌的土壤。 而在联邦军队高层那个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权力生态里,这种基于出身和历史的猜忌,足以像缓慢侵蚀的毒素,彻底毁掉上层对他那份来之不易的信任根基。”
女子端起一杯散发着清香的合成花茶,小啜一口,语气转为一种带着讽刺的平静:
“不过,联邦也并非全然冷酷。彻底抹杀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将领,既失军心,也损国体。所以,‘请他担任军校校长’,便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体面安置’。”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这看似‘发配’,实则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与观察。既将他移出了权力核心的漩涡中心,平息了反对者的声音,又为他保留了最后一线……在联邦未来面临真正危机时,或许还能被重新征召、为国效力的‘可能性’。这,便是政治博弈中那点微妙的‘温情’了。”
冉泰静静地听着,脸上之前的震撼已被深深的沉思取代。他作为玄鸟安保的高层,深知权力场中这种无形的倾轧与妥协。女子抽丝剥茧的分析,将元臣“隐退”背后那冰冷而复杂的政治逻辑,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了然的锐利,望向女子那沉静而深邃的侧颜,一个清晰的答案已然浮现:
“这么说……” 冉泰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不再有丝毫疑惑,“董事长您此行,并非为了这所军校里那些尚未成器的学员,更非为了那新增的十八艘舰长空缺……”
他的话语顿了顿,带着一种确认核心目标的凝重:
“您是为他而来。”
“为这位……被政治风霜掩埋了锋芒的,‘北境之狐’——元臣上将。”
“他,元臣上将,” 女子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战略决断,“确实是我此行的核心目标之一。”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察秋毫的明眸中,闪烁着属于顶级企业掌舵者的锐利光芒,开始勾勒玄鸟集团的宏大蓝图:
“冉泰,你很清楚我们玄鸟安保的现状。集团旗下,登记在册、具备深空作战能力的武装护航船,已达八百艘之巨! 这已经超过了许多小型主权星系的常备舰队规模。”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但随即转为更深的紧迫感,
“但这仅仅是开始。根据集团战略推演与市场情报分析,在未来三年内,随着’新航道开辟引发的利益格局重组,以及‘联邦’与‘科摩克帝国’摩擦加剧,对高端、可信赖的私人军事力量需求将呈指数级爆发! 玄鸟,必须抓住这个窗口期!”
她的指尖在空中虚点,仿佛展开一幅无形的战略星图:
“这意味着,我们的运营重心将发生根本性转移——不再满足于传统的、低利润的航线护航和行星安保。我们将深度介入区域性冲突调解、高风险高价值目标押运、乃至……为特定主权实体提供定制化的快速反应军事解决方案! 这要求我们,必须拥有一支具备真正战役级投送与打击能力的机动力量!”
话锋一转,女子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直指元臣的核心价值:
“而要实现这一跃升,我们最稀缺的,不是战舰,不是士兵,而是一位能统帅全局、在资源有限条件下创造奇迹的战役级指挥官!”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元臣上将,正是这块无可替代的‘战略拼图’!”
“他在克里夫星系、在北疆前线的二十八次战役、在荆州星域的致命一击,无不证明了其在极端劣势下,指挥小型、快速、高度合成化舰队,达成战略目标的超凡能力! 这正是玄鸟未来机动力量最核心的作战模式!他的经验,是任何军校理论都无法替代的无价之宝!”
她稍作停顿,让这核心价值在冉泰心中沉淀,随即补充了元臣另一项同样重要的“隐形资产”:
“不仅如此,” 女子的声音带着深意,“元臣上将在联邦军队服役超过百年,虽然后期被边缘化,但其间建立的人脉网络,尤其是那些曾在其麾下作战、如今已散布在联邦各舰队、后勤、情报系统的旧部……这些关系,如同一张沉睡的蛛网。若能由他本人重新激活,对我们玄鸟未来在联邦体系内的情报获取、资源协调、乃至某些‘特殊’业务的顺畅开展,价值无可估量!”
冉泰眼中精光连闪,已经完全理解了元臣对集团未来战略转型的极端重要性。这绝非简单的雇佣一个退役将领,而是引入一位能奠定玄鸟未来十年军事力量基石的灵魂人物!
“至于我的另一个目标,” 女子话锋再转,语气中多了一份务实和前瞻,“确实是想在这所军校中,为集团招募一批优秀的应届毕业生。” 她看着冉泰,解释道:
“不要被它表面的排名蒙蔽。元臣在此经营多年,他的教学理念和方法,绝非那些只培养‘标准零件’的流水线军校可比。他更注重实战应变、逆境求生、小规模协同作战——这些,恰恰是我们武装护航船队基层指挥官最急需的素质!”
“更重要的是,”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计算,“这些来自偏远星域、渴望机会的年轻人,可塑性强、忠诚度培养成本低、对薪资期望相对务实。 他们将是填充我们急速扩张的舰队基层指挥官位置、执行高风险任务的最佳‘基石’。元臣上将的经验是大脑,而这些新鲜血液,将是支撑玄鸟未来巨舰纵横星海的坚实筋骨与血肉!”
她最后总结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此行,元臣上将是战略核心,静海军校的毕业生,则是支撑我们未来庞大基业的关键基石。两者,缺一不可。”
冉泰眉头紧锁,神情肃然,并未被女子描绘的蓝图完全说服。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膝上,显露出职业性的审慎态度:
“董事长,我绝不否认元臣上将过往战绩的辉煌与个人能力的卓绝。” 他首先肯定了元臣的军事价值,但随即话锋一转,直指核心矛盾,“然而,战场上的名将,未必等同于讲台上的良师! 指挥千军万马、在瞬息万变的星海间运筹帷幄的天赋,与将这份天赋提炼、转化、系统地传授给一群未经战火的年轻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能力维度!”
他的语气带着资深管理者的冷静分析,目光锐利地迎向女子:
“更重要的是,董事长,请恕我直言,” 冉泰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提醒的意味,“您的志向,玄鸟未来的航向,绝非仅仅是将一个安保公司‘发展壮大’那么简单! 我们所图谋的,是成为这片星海中举足轻重的力量,是构建一个足以影响星系格局的独立军事实体!这需要最顶尖、最可靠、最契合我们严苛标准的骨干力量!”
他引用了集团的核心战略原则,字字铿锵:
“宁缺毋滥! 这四个字,是写入我们最高战略章程的铁律!尤其是在核心人才和未来骨干的选拔上,容不得半点妥协和冒险!” 他调出博塔家族的相关数据投影,快速展示着,“博塔家族,诚然是贪婪无度、永不知餍足的‘权贵的边角料’,与他们交易如同与虎谋皮,风险极高……但是!” 他重重地强调,“他们手中,确实牢牢掌握着我们当下最急需的——经过严格筛选、实战检验、体系完备的‘一流人才’资源池! 无论是经验丰富的基层舰长、技术精湛的火控专家,还是接受过正统军校培养、潜力巨大的年轻军官苗子……这些人,拿来就能用,经过我们的二次筛选和融入,能迅速形成战斗力,支撑起我们未来三年的急速扩张!”
冉泰的论点逻辑严密,充满了对现实需求的考量和对风险的规避。他试图用“确定性”和“即战力”来平衡女子对元臣“潜力”和“长期价值”的押注。
然而,面对冉泰有理有据的质疑和“博塔家族”这张现实牌,女子并未动摇。她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反而闪过一丝更加坚定和锐利的光芒。
待冉泰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悦,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更深远的洞见:
“冉泰,你说的都对。” 她首先肯定了对方基于现实的考量,随即抛出了颠覆性的核心观点,“但你的视角,依然停留在‘寻找零件’的层面。而元臣上将的价值,在于他能为我们锻造出独一无二的‘武器’胚子!”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气势陡然提升:
“博塔家族的人才,是流水线上打磨精良的‘制式装备’,优秀、稳定、符合标准。但他们身上,也深深烙印着博塔体系的思维定式和利益关联!我们需要他们填补扩张期的岗位空缺,这点我同意,他们确实是‘即战力’。”
话锋陡然一转,锋芒毕露:
“然而,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博塔家族那样的‘精英’!”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打破常规的魄力,“我要的,是能够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星域边缘生存下来、能在看似绝境中嗅到一线生机、能跳出条条框框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撕开敌人防线的……‘异类’! 是能在未来的混乱星海中,为我们玄鸟开辟全新道路的开拓者与破局者!”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元臣教学成果的未来图景:
“元臣在北疆创造的奇迹,不是靠装备碾压,而是靠对战场环境的极致利用、对敌人心理的精准把握、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在绝望中寻找生路的‘野性’战术智慧!这种智慧,这种思维模式,正是他在静海军校这所‘末流’之地,试图点燃的火种!”
“他在这里教授的不是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而是如何在规则之外赢得生存的权利! 这种特质,是博塔家族那些温室里培养的‘精英’永远无法具备的!而这种特质,恰恰是我们玄鸟未来在巨头林立的星海格局中,杀出重围、奠定独特地位的核心竞争力!”
女子最后的声音带着一种俯瞰星河的决绝:
“所以,元臣和他的学生们,是我们必须押注的‘未来’!博塔家族可以解燃眉之急,但只有元臣,能赋予玄鸟真正的……灵魂与獠牙! 这其中的风险,我清楚。但玄鸟若要翱翔于九天之上,而非匍匐于巨鳄脚下,此险,值得一冒!”
“在元臣执掌这所军校之前,”女子指尖轻叩车窗,目光穿透悬浮车外的钢铁丛林,“静海军校在联邦二万八千所军事院校的排名,确实如你所查——深陷倒数两千名的泥潭,几乎被遗忘在星图边缘。”她话锋一转,音调如冰晶碰撞般清冽,“但时代在流动,冉泰。衡量价值的尺度,从来不止于纸面排名。”
她微微侧首,晨光在瓷白的肌肤上流淌,唇角漾起一抹洞察全局的弧度:“半个月前,我在‘天穹之冠’空间站与联邦第七十六舰队的提督霍普顿一级上将共进晚餐。这位以苛刻闻名的老将,亲口对我说——”她刻意停顿,复述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静海速成班出来的小子,或许暂时扛不起战列舰的指挥权,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一把淬火的匕首!’”
“霍普顿举了个例子:有个专精电磁脉冲对抗的毕业生,在‘黑曜石星云’遭遇战中,用三艘老旧的巡逻艇瘫痪了海盗主力舰的护盾阵列;另一个擅长星图拓扑计算的女孩,仅凭残破的导航数据,就为被困的小舰队撕开了一条生路。”女子的眼眸如星云旋涡般深邃,“这些‘偏科’的天赋,在标准化评分体系里是残缺,但在刀锋舔血的护航战场上——却是救命的神来之笔!”
她转向神色凝重的冉泰,笑容如淬毒的玫瑰般惊艳夺目,足以令星辰失色:“博塔家族?是,他们手里攥着光鲜的‘一流人才’。但你可算过代价?”她指尖划过虚拟屏,调出一组加密数据流,“他们要的不是佣金,是股权渗透、航线特许权,甚至是未来玄鸟决策席的投票杠杆! 这些‘精英’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博塔的基因,效忠的是双头蛇徽记,随时可能反噬我们!”
“而这所军校呢?”女子声音陡然转为冷冽的务实,“物美价廉,忠诚可塑。 后天就有一批毕业生离校,正好赶上新航线的首轮护航。每人基础年薪不到博塔推荐人选的五分之一,合同里连违约金条款都干净得像刚洗过的甲板。”她凝视冉泰紧锁的眉头,字字如契约烙印,“放心,我的首席安全官。玄鸟不是慈善堂。若有人通不过实战考核——”
她做了个优雅却决绝的手势,
“我会亲手把他们扔回太空港的求职人潮里,绝不浪费半克反物质燃料。”
冉泰嘴唇微动,似乎还想再据理力争一番,阐述博塔人才体系的可控性与静海军校的未知风险。然而,他酝酿的话语尚未出口,便被车窗外的一幕打断了。
只见那两名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门卫岗亭前的玄鸟保镖,结束了简短而高效的沟通。其中一人朝着车队方向,沉稳地比划了一个代表“许可通行”的战术手势。几乎同时,联邦军事大学那厚重、刻印着联邦鹰徽与能量纹路的合金大门,伴随着低沉而富有质感的液压传动声,缓缓地、庄重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笔直宽阔、通往教学核心区的林荫大道。
“嗡——”
三辆黑色护卫装甲悬浮车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引擎发出低沉而克制的嗡鸣,率先启动,以精确到厘米的间距和完全同步的速度,护卫着中央那辆流线型的雪白色座驾,平稳地、无声地驶入了军校庄严的领地。车队行进间自带的肃杀与威仪,引得门岗处执勤的军校生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投来敬畏的目光。大门在他们身后,并未立刻关闭,仿佛为这队显赫的访客保留着最后的敬意。
然而,这份刻意的“从容”与“预留的空间”,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分钟。
就在那厚重的大门即将再次合拢、沉重的门扉间隙只剩下堪堪容纳一辆小型载具通过的狭窄缝隙时——
“呜——嗡——!!!”
一阵刺耳、带着明显机械过载嘶鸣的引擎咆哮声,如同受伤野兽的狂嚎,由远及近,疯狂地撕裂了军校大门前的宁静空气!
一道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米黄色流光,以近乎失控的狂暴姿态,从街道尽头狂飙而来!驾驶座上,一个头发被风吹得如同乱草的年轻人,正咬牙切齿地操控着那辆简陋得可怜的手扶式载具。车身在高速和急转下剧烈摇摆,简陋的磁悬浮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让开!让开!考试要迟到了——!!!” 李星河那带着破音的吼叫淹没在引擎的嘶吼中。
根本来不及减速,更别提什么优雅的通行!在门卫惊愕的目光和岗亭里骤然响起的警报提示音中,那辆如同脱缰野狗般的破旧浮游车,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亡命气势,险之又险地、几乎是擦着正在闭合的厚重合金门扉边缘,在最后零点几秒的间隙里,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哐当!嗡——!”
浮游车冲入校园的瞬间,带起的气流甚至卷起了地上的落叶。而它身后,那两扇代表着联邦军事大学森严秩序的合金大门,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沉闷巨响,终于严丝合缝地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门卫室里,一个气急败坏的怒吼声穿透扩音器响彻门口区域:“又是那个开破车的!李星河!你给老子等着!这次非得让你绕着操场跑到毕业不可——!!!”
“惨了惨了!这次真要被丹儿坑死了!只剩三分钟啊啊啊——!”
李星河一边手忙脚乱地停好他那辆还在冒着可疑青烟的“古董”手扶电动悬浮车,一边在心里把妹妹唐星丹“亲切问候”了八百遍。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驾驶座上弹起,一个箭步窜进阴暗冰冷的地下停车场角落。
时间就是学分!就是毕业证!就是摆脱“万年老八”耻辱的希望!
他几乎是以一种拆解弹头般的极限速度在行动!双手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嘶啦!” 廉价民用外套被粗暴扯下甩在地上;“咔嚓!咔哒!” 军校制式衬衫的硬质合成纤维扣子被蛮力崩开又飞速扣上;“唰!啪!” 军裤被猛地提起,皮带金属扣撞击发出脆响;最后是那顶带着静海军校徽章的硬檐军帽,被他近乎拍在还带着汗水的乱发上!整个换装过程不到十五秒,粗暴、高效、充满了被时间追杀的亡命感,衣服褶皱都透着一股“老子赶着投胎”的狼狈。
“搞定!” 他低吼一声,甚至来不及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双腿如同上了发条,炮弹般射向通往上层教学区的电梯间方向! 皮鞋底在光滑的合金地面上敲击出一连串密集而慌乱的鼓点。
就在他刚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态,猛地拐过通往电梯厅的最后一道楼梯转角时——
“嗯?!”
李星河狂奔的身形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刹住!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愕然。
只见前方不到两米处,狭窄的楼梯通道口,正被一股沉凝如山、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气场所笼罩。
几名身材魁梧、如同铁塔浇筑而成的壮汉,身着剪裁精良、材质特殊的纯黑色西装,步伐沉稳、间距精准,如同移动的黑色壁垒,正拱卫着中间一人缓缓前行。他们行走间,肩背挺拔如松,动作协调划一,落地无声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精确。那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铁血煞气和令行禁止的军人烙印,与这身格格不入的商务西装形成了极其刺眼的矛盾感!绝非普通的保镖!
而被他们如同众星捧月般护卫在中央的,是一位身姿窈窕、气质卓然的女子。她穿着一袭质地非凡的浅黄色连衣裙,外罩同色系披肩,柔顺的长发披散肩头,行走间裙摆轻摇,宛如一道温暖的晨光,却与这冰冷肃杀的军校环境、以及周围黑西装保镖散发的凛冽气息,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强烈反差!
李星河的心脏猛地一跳!惊愕如同冰水浇头!
外来者!
而且看这阵仗和气场,绝非等闲!尤其是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军人做派,却穿着和军方毫无关系的便装……这组合太诡异了!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军校内部的地下通道?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此刻最强烈的只有一个:
糟!路被堵死了!时间要来不及了!
李星河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刚才地下停车场的景象——那四辆挂着低调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气息的陌生悬浮车!当时只顾着逃命没细想,此刻看到这群气场诡异的黑衣人,才猛地串联起来!
校长那老狐狸搞什么鬼?这种明显非军方的显贵,怎么会放进来?还偏偏堵在老子考试的路上!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迫切的危机碾碎——物理碰撞危机!
这条通往电梯厅的走廊本就设计得不算宽敞,顶多容三人并肩。而此刻,前面那几个穿着笔挺黑西装的壮汉,简直就像几座移动的黑色合金堡垒!他们肩宽背厚,肌肉在剪裁精良的西装下贲张欲裂,行走间步伐沉稳同步,彼此间距控制得如同精密仪器,严丝合缝地拱卫着中间的黄衣女子,几乎将整个走廊的横截面堵得水泄不通!别说穿过去,连只耗子想溜过去都得被踩扁!
更要命的是,李星河刚才为了抢那该死的三分钟,完全是用百米冲刺的亡命速度在狂奔!巨大的惯性裹挟着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距离太近了!近到他甚至能看清最外侧那个保镖后颈上剃得发青的发茬,近到对方身上那股混合着高级须后水和冰冷钢铁般的气息都扑面而来!
“糟!” 李星河心中警铃炸响!
硬撞上去?这几个铁塔撞不动不说,撞坏了人家衣服卖了我也赔不起!
急刹车?速度太快,距离太短,就算鞋底磨穿合金地板也停不下来,大概率会像保龄球一样撞个人仰马翻,然后被当成袭击者按在地上摩擦!
变向?往上跳翻过去?走廊天花板不高,但上面是光滑的合金顶板,毫无借力点!这几个保镖个个身高接近两米,肩膀都快顶到天花板了,想从他们头顶飞过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这思维火花迸溅的千钧一发之际,李星河那被“暴君”灵魂和八年军校“生存训练”磨砺出的绝境求生本能,压倒了慌乱!
他的目光如同高速扫描仪,瞬间捕捉到唯一可能的“生路”——下方!
那几个保镖步伐稳健,落脚如生根,但他们抬脚迈步的瞬间,膝盖以下到脚踝之间,那不到半米的狭窄空间……就是唯一的缝隙!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
“让——!!!” 李星河用尽肺活量发出一声变调的嘶吼,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他眼神猛地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那些如同精密机器般移动的保镖,虽然堵死了大部分空间,但似乎出于某种严格的护卫礼仪或对女子空间的尊重,他们与中央那位黄衣女子之间,始终保持着约莫一个半身位的微妙空隙!那空隙,在旁人看来是安全距离,在此刻的李星河眼中,却是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生命通道!
赌了!
根本来不及权衡利弊!求生的本能和赶考的执念压倒了所有理性!李星河几乎是在思维形成指令之前,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他强行拧转狂奔的方向,如同失控的赛车在弯道极限甩尾,鞋底与合金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啸,整个人朝着那狭窄得可怜的缝隙,亡命地斜插过去!
然而,就在他身形刚动、意图暴露的同一刹那——
“嗯?”
一直如同磐石般护卫在女子侧后方的一名中年男子——冉泰,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恰好扫过身后!他瞬间捕捉到了那个如同炮弹般射来、目标直指护卫圈核心缝隙的身影!冉泰的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被冒犯权威的冰冷厉色!
“阿生!” 冉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骨寒意,清晰地穿透走廊的空气,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阻拦”的余地:“拿下他!”
命令如冰锥刺落!
话音未落,距离缝隙最近、如同一座黑色铁塔般的黑人壮汉——阿生,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那庞大身躯展现出令人咋舌的爆发力,一步横跨,巨大的身影瞬间如同山岳般彻底封死了那道唯一的缝隙!同时,一只蒲扇般大小、肤色黝黑、指节粗壮如钢筋的巨灵右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呼啸,精准狠辣地直取李星河的肩膀关节! 这绝非简单的阻拦,而是标准的军用擒拿起手式!一旦抓实,足以瞬间卸掉关节,让人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拿下?!不是拦住?!
李星河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对方这命令的凶悍程度远超预期!这根本不是驱赶无关人员,而是把他当成了具有威胁性的闯入者处理!
电光火石间,那巨大的手掌阴影已笼罩肩头!刺骨的劲风甚至吹动了李星河的鬓角!冉泰眼中冰冷的厉色、阿生那毫无情感波动的凶悍眼神、以及那即将触及身体的、足以捏碎骨节的巨掌……这一切都如同死神的宣告!
距离考试开始,仅剩1分51秒!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在这里!停下就意味着八年留级的耻辱继续,意味着被校长罚跑到死,意味着……彻底失败!
一股混杂着“暴君”灵魂深处的桀骜与八年憋屈积压的狂怒,如同岩浆般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李星河的脸上,那瞬间的惊愕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然取代!
“滚开——!!!”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里炸裂!面对那足以擒拿猛虎的巨掌,李星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保镖都意想不到、甚至堪称搏命的举动!
他没有试图格挡那足以捏碎他肩膀的手——那是以卵击石!他也没有后退——时间不允许!
在阿生巨掌即将扣实的千分之一秒,李星河前冲的身体猛然再次下压!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地面!同时,他蓄势待发的右腿,如同一条蓄满力量的毒蛇,不是踢向对方坚固的身体,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下而上,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辣,朝着阿泰双腿之间最脆弱、最要害的部位——撩阴而去!
这一腿,刁钻!阴狠!快如闪电!带着破釜沉舟的亡命气息!
正是街头巷战中最凶险、最被人不齿,却也往往最有效的——绝户撩阴腿!
话音未落,一股带着汗味与皮革气息的阴影便猛地罩下! 一名铁塔般的黑人壮汉,仿佛凭空出现,结结实实堵死了李星河的去路。那蒲扇般巨大的右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五指箕张,筋肉虬结,绝非简单的阻拦,而是精准狠厉地直抓向少年单薄的肩胛骨——分明是要将他当场“拿下”!
“拿下我?!”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让李星河心脏骤然一缩。他瞳孔微缩,身体本能地绷紧,一丝惊愕刚爬上眉梢,瞬间便被更强烈的火焰烧尽! 开考钟声如同无形的绞索勒紧咽喉——不足两分钟! 考场的大门就在视线尽头,那不仅是一道门,更是他挣脱泥沼、触碰未来的唯一阶梯!停下?绝无可能!
“给我…动起来!” 意念如刀,狠狠劈开混沌!蛰伏在丹田深处的那一丝微薄内力,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带着灼热的刺痛感,逆冲而上,狠狠贯入脑域深处!
嗡——
世界在他眼前轰然炸裂、重组!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揉捏。喧嚣的人声、刺鼻的气味骤然远去,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唯有眼前那具充满爆炸性力量的黑色躯体,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不,不是视觉的清晰,而是无数条淡金色的、交织重叠的轨迹线,骤然从那壮汉的肢体关节处迸发出来! 肌肉的每一次细微颤动,关节的每一个潜在扭转角度,都化作一道道瞬息万变、却又清晰可辨的“未来剪影”,如同亿万条预演的分支,在他眼前疯狂地铺展、延伸、覆盖了未来整整一分钟的时空!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直觉,而是冰冷的、具象的、如同精密图纸般的“预见”! 没有从天而降的系统提示,没有花里胡哨的金手指面板。在这钢铁与血肉碰撞、秩序与混乱交织的残酷世界里,这便是他用血与汗换来的,赖以在夹缝中挣扎求存的,唯一的、不容置疑的“凝视”!
预见——开!
自从那场将他抛入这具陌生躯壳的“死亡”中苏醒,一种冰冷的馈赠便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只要他愿意,便能撕开未来一分瞬间的迷雾,窥见所有可能在他周身上演的剧变! 这并非祝福,而是他在这个吃人世界里挣扎求生的唯一筹码。
此刻,筹码压下!
几乎在“预见”展开的瞬间,李星河的身体已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没有半分犹豫,拧腰、沉肩,积蓄于腿部的力量轰然爆发,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前方弹射!“嗡——” 空气被急速排开的尖啸声中,他险之又险地让开了那只带着风压、足以捏碎骨节的巨掌。与此同时,蓄势待发的右拳,带着撕裂布帛般的锐响,精准如毒蛇吐信,直贯壮汉的太阳穴! 拳锋未至,那股凝聚的、冰冷的杀意已先一步刺向对方的神经末梢。
“嗯?!” 黑人壮汉脸上的轻蔑瞬间冻结,化作一丝真实的惊异。这军校小子…好快!快得诡异!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闪避,并非笨拙的躲闪,而是如同预读了他所有后续擒拿轨迹般,妙到毫巅地切入了唯一的生门!更让他汗毛倒竖的是,对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看似放松,却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气息含而不露,锁定了自己周身数处要害,带来一种近乎实质的针刺感!
“有点意思…但还太嫩!” 壮汉心中冷哼,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他头颅微偏,让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拳风擦着鬓角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几乎同时,他粗壮的左臂如巨蟒出洞,五指如钩,带着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狠狠抓向李星河胸前那代表着军校身份的徽章和衣领! 他依旧未起杀心,只想将这滑溜的小子彻底制服,扔出考场范围。
然而,就在他左手探出的刹那——
李星河那双幽深的瞳孔里,淡金色的轨迹线疯狂交织、坍缩!
“左臂外侧…手三里…轨迹重合点…就是现在!”
少年并指如剑!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力量的浪费,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高速前冲的惯性洪流之中,那并拢的双指,就在壮汉手臂肌肉鼓胀、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微妙节点,如同未卜先知般,点向了身前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戳破坚韧皮革的轻响。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黑人壮汉粗壮得如同石柱的左臂,竟真的像是自己主动撞上了那两根看似纤细、实则凝聚着穿透性内劲的手指! 指尖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手三里穴上——那一点,正是对方手臂力量传导链条中最脆弱、最易被截断的“节点”!
“呃啊——!”
一股并非剧痛、却足以让灵魂颤栗的麻痹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从接触点炸开! 那不是单纯的肌肉痉挛,而是整个左臂的神经系统在那一指之下陷入了瞬间的“死寂”! 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连带着半边身体都陷入了短暂的不受控制!
就是这一瞬!
李星河的身影,已如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借着前冲的余势和对方身体僵直的破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近乎贴着地面的滑步,从黑人壮汉那山岳般身躯的阴影笼罩下,轻灵而迅疾地绕了过去! 只留下一股微凉的劲风,拂过壮汉僵滞的皮肤。
“混账!” 黑人壮汉心中怒吼,右臂下意识想要回捞,但那该死的麻痹感还在蔓延,动作迟滞了致命的一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穿着军校制服的瘦削背影,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扇即将关闭的考场大门
就在李星河即将掠过黄衣女子身侧的刹那——
“休想!” 一声沉喝如闷雷炸响!
冉泰动了!他身形未至,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劲风已先一步锁向李星河的后心!不同于黑人壮汉阿生那刚猛无俻的擒拿,冉泰这一抓,五指微曲,带着一种黏稠、缠绕的阴柔劲力,仿佛一张无形的蛛网瞬间张开,意图迟滞、束缚,而非硬碰硬。他眼光毒辣,看出李星河身法滑溜,硬拦效果不佳,便改用了更刁钻的控场手法。
然而——
李星河前冲的身影,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了一个违背物理惯性的、近乎不可能的微小偏折!
不是大幅度的闪躲,而是身体几处关键关节——腰胯、肩胛、足踝——以极其精微的幅度,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般,进行了一连串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流畅到极致的微调!
就是这毫厘之间的变化!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尾滑不留手的游鱼,又或是一缕捉摸不定的清风,恰好嵌入了冉泰那阴柔劲力尚未完全合拢的、瞬息即逝的缝隙之中! 那带着粘滞感的爪风,堪堪擦着他后背的衣料掠过,劲风激荡,却连一丝衣角都没能真正抓实!
“嗤啦!”
细微的布料撕裂声响起,是劲风边缘刮擦所致。李星河的身影却已借着这股被“让”开的力道,速度不减反增,以分毫之差,精准无比地从那位一直冷眼旁观、仿佛置身事外的黄衣女子身旁一掠而过! 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
快!诡!险!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到旁观的考生们甚至没看清具体动作,只觉眼前一花,那少年便已突破了冉泰的拦截,继续冲向考场深处。
“!!!”
冉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惯有的沉稳第一次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凝重! 他那一抓看似随意,实则蕴含了数十年浸淫的擒拿精髓,时机、角度、劲力拿捏都堪称妙到毫巅,自信便是同阶高手也难如此轻描淡写地避开!
可这少年…他竟像是提前“看”穿了所有后续变化?那身法…绝非气阶该有!
眼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迅速远去,消失在通往考场的廊道拐角,冉泰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穿透墙壁看清那个神秘少年。他猛地转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厉声喝问:
“阿生!他的内力修为,究竟第几阶?!”
黑人壮汉阿生此刻正揉着依旧酸麻的左臂,脸上同样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错愕。听到冉泰的问话,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洪亮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疑:
“回禀大人!仪器探测和交手感应,确凿无误——气阶九段!巅峰!”
“气阶…九段?!” 冉泰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李星河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个答案咀嚼、撕碎。
气阶九段?这怎么可能!方才那鬼神莫测的预判和身法…那瞬间瓦解阿生擒拿的精准一击…那连自己都未能奏效的拦截…
这绝非区区气阶巅峰所能解释!
一个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冉泰的心脏。他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深处,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普通的军校考生,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忌惮与探究。
这小子…有鬼!先天?还是…别的什么?
此时,在身旁同僚灌注内力、疏通经络的帮助下,那股令阿生半边身体陷入僵死的诡异麻痹感,终于如附骨之疽般被艰难驱散。他用力甩了甩左臂,关节处依旧传来阵阵滞涩的酸胀感,每一次发力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那少年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留下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不适,更是一种力量层面被彻底洞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与寒意。
而随着阿生那声洪亮却难掩一丝狼狈的“气阶九段!”响彻走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包括那位气质清冷、宛如黄玉雕琢而成的年轻女子在内,所有在场之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被无形的冰锥瞬间冻结!那绝不仅仅是惊异,而是一种认知根基被猛烈撼动、近乎失语的骇然!
银河公历2819年! 这个年份如同武道丰碑上的铭文!正是在那一年,登顶世界之巅、踏入传说中先天之境的绝世武神——天养生,以其无上威能与智慧,为后世武道厘定了不可逾越的等级天堑:
天、地、人、气!
四境九段,森严如狱!每一境之隔,皆是凡俗与超凡的分野!
这绝非纸上谈兵,而是衡量生命潜能、能量层级、武道理解的绝对标尺! 是无数天骄用尸骨铺就、被亿万武者奉为铁律的真理!
李星河,一个年不过二十余的军校生,身负气阶九段巅峰内力,在这片远离银河核心的穷乡僻壤,确实堪称同龄翘楚,值得一句“天赋异禀”的赞誉。但这,远不足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问题的核心在于——
那个此刻正活动着酸麻手臂、脸色铁青的黑人巨汉,阿生!
他,是货真价实的“人阶”强者!
人阶五段!
嘶——!
仅仅是这个等级的宣告,就足以让在场绝大多数武者倒抽一口冷气!
“人阶”与“气阶”,那是生命层次的第一次质变! 气阶九段巅峰,不过是锤炼自身气血、打磨筋骨皮膜的极致,仍在“凡武”范畴。而一旦跨入“人阶”,便意味着内力开始由后天返先天,初步沟通天地能量,举手投足间已带超凡脱俗之威!力量、速度、反应、防御,乃至对自身潜能的挖掘,都将产生飞跃性的提升!一个根基扎实的人阶一段武者,理论上便足以稳压三五个气阶九段巅峰的围攻!
而阿生,更是达到了人阶五段!在这片被中心星域视为资源匮乏、武道传承凋敝的犄角旮旯,人阶五段,已是足以开宗立派、雄踞一方的顶尖存在!是此地当之无愧的武力象征!是维持考场秩序、震慑宵小的绝对依仗!
可就是这样一位,在这片星域足以令小儿止啼的“人阶”大高手!
在刚才那兔起鹘落的交锋中,面对一个理论上尚在“凡武”范畴的“气阶”少年!
竟…然…
连一个完整的招式都未能递出!
不是惜败!而是被对方以近乎戏耍的姿态,一指破功,瞬间制住!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
阿生那山岳般的身躯陷入麻痹僵直的景象,与他口中那“气阶九段”的判定,形成了最刺目、最荒诞、最令人窒息的悖论!
这算什么?
蚍蜉撼动了参天巨木?萤火之光吞噬了皓月之辉?
这根本是在践踏武道铁律!是在颠覆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力量认知!
冉泰的瞳孔已然收缩如针尖,脸上的沉稳彻底被一种混合着惊涛骇浪般震惊与冰封般凝重的神情取代。那位黄衣女子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也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那抹惊异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更深邃的探究。其他考官和工作人员更是如坠冰窟,看向李星河消失的廊道尽头,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与荒谬感。
气阶九段?
骗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