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元臣的指尖在虚空中悬停片刻,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意味,最终精准地落在那悬浮于操作台中央、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李星河三维头像上。指尖触发的涟漪无声荡开,瞬间,无数道由精密数据构成的流光瀑布般倾泻而出,环绕着那栩栩如生的影像,交织成一个复杂而冰冷的信息茧房。三维投影仪发出低沉的嗡鸣,将李星河从面容到档案细节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出来。

冉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了那如耻辱柱般钉在最下方的成绩记录——“在校十年”。然而,随着一行行数据高速滚动、定格,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绷紧,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最初的疑虑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旋即化为难以遏制的怒火,灼烧着他的眼底。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天才?这就是所谓的‘天才’?!” 冉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那长达十一行的成绩清单,简直是一份触目惊心的失败证明。

战舰结构学:第一年 45分,第二年 48分,第三年 61分(险过),第五年 65分…后勤统筹学:第一年 52分,第二年 47分,第三年 59分(擦边),第五年 62分…防守战术学基础:第一年 49分,第二年 50分(未及格),第三年 60分(踩线),第五年 63分… 诸如此类,凡涉及理论笔试的核心学科,前两年的成绩单上赫然印满了刺眼的红色“未及格”标记。直到第三年,才如同在泥沼中挣扎上岸,寥寥几门科目勉强攀上了60分的及格红线,数字本身都透着一股虚弱。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即便熬到了第五年,所有的成绩依旧在及格线边缘惊险徘徊——63分、65分、61分……没有一门能称得上良好,更遑论优秀。每一个低空掠过的分数,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无情地抽打在“天才”的光环之上,将其碾得粉碎。这哪里是天才的履历?分明是一个愚钝者挣扎求存的耻辱簿!

一股混杂着荒谬与极度鄙夷的嗤笑几乎要冲破冉泰的喉咙。他腮帮的肌肉猛地绷紧,牙关紧咬,才将那声即将喷薄而出的、充满讥诮的冷哼硬生生咽了回去。眼角余光里,赵鹿雪投来一瞥锐利如针的警示,那眼神无声却重若千钧,像冰水般浇熄了他即将爆发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与不屑——为了元臣的脸面。这该死的体面!

一个初级战舰指挥的学员!十年!整整十年光阴虚掷!连最基本的人机模拟都打得如此狼狈不堪,至今仍有科目在及格线外挣扎……这样的人,也配被元臣阁下冠以“天才”之名?!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对指挥学院、对前线浴血将士最大的侮辱!

就在冉泰的怒火濒临爆发边缘时,赵鹿雪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眸却如探针般,精准地穿透了数据的洪流,牢牢锁定在成绩单最末端、极易被忽略的角落——学员模拟对手实战对抗的四项核心科目:

单舰战术、小舰队战术、个人格斗、机甲格斗。

映入眼帘的数字,让她一贯沉静的眼瞳骤然收缩,呼吸也为之一滞。

那四项代表最高实战难度的成绩栏,竟无一例外地灼烧着95分以上的惊人高分!她的目光急切地向上扫去——构成这些科目的十几项细分成绩记录,更如同神迹般令人窒息:

前六行,清一色刺目的三位数!100!100!100! 其后的五行,“中考”(中期考核)分数栏里,更是填满了象征着绝对完美的“100”!唯有标志着最终裁决的“毕业考”几行,才出现了些许“瑕疵”,分数跌落至97、98、99……但这微不足道的失分,其缘由却荒谬得近乎可笑:

数据链末端清晰地标注着扣分点——“着装不整,扣2分”、“迟到3分钟,扣1分”、“未按规定使用敬语,扣1分”……这些与实战能力风马牛不相及的琐碎过失,如同灰尘般玷污了完美的答卷。若将这些可笑的扣分项剔除,每一项毕业考成绩,都将重新回归那令人目眩的三位数满分!冰冷的数字在此刻爆发出无声的轰鸣——这绝非侥幸,而是某种被规则细节刻意压抑、却依然喷薄欲出的恐怖实力!

“校长阁下,”她的声音清冽而平稳,没有丝毫冉泰的怒意,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手术刀般的锐利,“数据清晰地显示,除了‘学员模拟对手战’这四项核心实战科目堪称惊艳绝伦,李星河在其他所有领域——尤其是理论课程——的成绩,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这巨大的反差,近乎悖论。”她微微停顿,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聚,“其中,是否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洞悉的、极其特殊的缘故?”

她并非质疑元臣的判断,恰恰相反,正是基于对这位传奇校长近乎本能的信任,她才必须提出这个关键问题。元臣绝非痴人说梦的狂徒,更不可能将他们这些心腹当作愚弄的对象。他既然敢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李星河置于联邦军神曼英斯徳·贝尔上将之上,断言其为百年不遇的舰队指挥天才,其背后必然蛰伏着足以颠覆常理认知的、石破天惊的理由!这“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与其说是证据,不如说是一道指向真相核心的、扭曲而隐秘的谜题。

元臣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洞悉一切、甚至带着几分赞许的笑容。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星河的深潭,此刻清晰地倒映出赵鹿雪沉静而锐利的身影。他微微颔首,这动作虽轻,却像是对她精准捕捉到关键矛盾点的无声嘉奖。

“我知道,”元臣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晰地穿透了控制室内仪器微弱的嗡鸣,“二位心中此刻必然翻涌着巨大的困惑,甚至是不解与……失望?”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冉泰依旧残留着怒气的脸庞,最终又落回赵鹿雪身上。

“眼前这份成绩单,在任何一个遵循常规、看重纸面数据的评判体系里,都只会被无情地盖上‘废物’、‘朽木不可雕’的烙印。”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悬浮在空中的、李星河那惨淡的理论成绩区域,指尖划过,带起一片数据的涟漪。“将这样的履历,与‘天才’二字,尤其是与联邦的传奇将星曼英斯徳·贝尔上将相提并论,听起来,岂止是荒谬?简直是……亵渎,对吗?”元臣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冉泰紧绷的神经上,也迫使赵鹿雪更深地思考。

控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全息投影的光芒无声流转。元臣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核心。

就在这近乎窒息的寂静中,元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是一种混合了玩味、自豪与一丝神秘莫测的神情。他缓缓地、几乎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重磅炸弹:

“但,我若是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荡起无形的巨浪,“……李星河在‘学员模拟对手战’中,那些让你们惊为天人的95分、三位数满分…… 无一例外,都是在系统设定的最高难度——3S级混沌战场模拟环境下,取得的呢?”

“3S级”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空间内轰然炸响!

元臣口中吐出的“3S级”三个音节,如同三颗冰冷的超新星核心,瞬间在控制室内无声坍缩,释放出足以冻结思维的绝对零度!

赵鹿雪那双仿佛能洞悉幽微的眸子,此刻再无法维持平素的沉静。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随即又猛烈扩张,仿佛被无形的强光刺穿。其中异芒疯狂闪烁,不再是理性的分析光点,而是如同超载的精密仪器迸发出的、混乱而刺目的数据火花——那是认知极限被狠狠撞碎时,意识层面掀起的滔天巨浪!她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仿佛整个肺腑都被那骇人的信息真空抽干,纤薄的身体甚至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3S级?!这绝非仅仅是“最高难度”四个字可以概括!这是需要调动联邦军统帅府那几台占据行星级服务器阵列的“星海主脑”进行联机协同运算,才能勉强模拟出的、理论上存在的“混沌战场”终极形态!那是将物理规则、心理博弈、量子概率乃至不可预测的宇宙熵增都推向极致疯狂的深渊!

一旁的冉泰,反应则更为原始而剧烈。他脸上的惊容瞬间扭曲成一种近乎狰狞的骇然,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了心口。一声短促、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抽气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般猛地向后弹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额角青筋暴凸,如同濒死的蚯蚓般疯狂跳动。握着数据板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坚硬的合金边缘竟在他失控的蛮力下微微变形!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元臣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近乎崩溃的荒谬感。

“这…这不可能!” 冉泰的理智在咆哮,但元臣的话语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他的承受极限。

仅仅用“最高难度”来形容3S级的恐怖,实在过于苍白无力!让我们用血淋淋的现实来锚定这地狱的刻度:

普通高级舰队指挥班毕业考: 这已是培养舰队核心骨干的精英摇篮。其严苛的人机实战考核标准是什么?仅仅要求学员在B级智能难度下,于各个科目取得六十分以上的及格分数!B级,在3S面前,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联邦军神·曼英斯徳·贝尔上将: 这位以铁血与智慧震慑银河人马悬臂的传奇,他的名字本身就是胜利的代名词!他的极限在哪里?仅仅! 能在2S级智能模拟战中,取得勉强及格的分数!甚至,在那些对全局运算量要求相对“较低”的领域——例如极度依赖瞬间直觉与微操的单舰极限格斗,或是考验局部战场应变能力的小舰队遭遇战——这位被奉为圭臬的军神,也未能达标! 2S级,已是凡人仰望的、属于“神”的领域,而军神在其中也不过是挣扎求存的凡人。

贝尔上将,这位站在人类指挥艺术金字塔尖的巨人,他在2S级中踉跄的身影,如同一个巨大而残酷的标尺,无比清晰地丈量出通往3S级深渊那令人绝望的、非人的鸿沟!那不是阶梯,是断崖!是足以将任何“天才”光环碾成齑粉的绝对领域!

——3S级的可怖,已非言语所能及。它本身,就是一道宣告凡人止步、唯有怪物方可涉足的深渊界碑!

元臣的目光扫过李星河那刺眼的理论成绩,毫无避讳,声音斩钉截铁:“其他笔试?一塌糊涂!毫无水分,纯粹的实力不济。”他话音陡转,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然一旦投入实战,他便化身为不可逾越的叹息之壁!十年!整整十年! 作为他磨刀石的对手,无不是本院精挑细选的首席与次席精英!他们的素质,足以比肩联邦国防大学的顶尖骄子!”

他猛地抬起下巴,苍老的身躯仿佛蕴含着山岳般的重量,目光如炬,带着俯瞰历史的绝对威严,直刺赵鹿雪与冉泰的灵魂深处:“可在他面前?唯有——完败!摧枯拉朽的完败! 这,便是铁证!”元臣的声音如同洪钟,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荡回响,不容置疑地砸下最终的裁决:“以此怪物级的天分,若称不得东华联邦八百年来舰队指挥领域的第一天才,那么这浩瀚星河,便再无天才二字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