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联邦军校,主楼九层。
厚重的红木门无声滑开,露出校长办公室内敛而威严的景象。深色合金墙壁上悬挂着泛黄的星域古战图,巨大的落地舷窗外是井然有序的校园与更远处停泊的星舰剪影。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的醇厚气息,混合着皮革与旧书的味道,沉淀着权力与岁月的重量。
宽大的弧形办公桌后,静海军校的掌舵人——元臣中将,缓缓起身。他身着笔挺的深蓝将官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顶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岁月在他刚毅的脸上刻下沟壑,却难掩那双鹰隼般锐利眼眸中沉淀的智慧与深不可测。
“呵呵呵…” 一阵爽朗却不失分量的笑声从他胸腔中发出,打破了室内的肃穆。他绕过办公桌,步伐沉稳有力,脸上堆砌起热情洋溢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精心打磨的面具,既显亲切,又不失上位者的距离感。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两位,请坐!快请坐!” 他热情地招呼着,目光精准地落在为首那位气质卓然的女子身上。
元臣主动伸出手,手掌宽厚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糙感,却控制着恰到好处的力度,与女子伸出的纤手一握即分,礼仪周全无懈可击。
“赵董事长,” 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眼神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元某可是久仰大名了!前几天就听几位军需部的老朋友提起,玄鸟保全的掌舵人赵鹿雪小姐,不仅是商界奇才,将一家资产数百亿星元的企业经营得蒸蒸日上、风生水起,更是秀外慧中,风姿卓绝,堪称我联邦年轻一代的楷模!”
他微微倾身,姿态放得极低,话语却如同精心编织的锦缎,将赞美之词层层递进:
“说实话,听到这些赞誉,元某起初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能将玄鸟从一家行星级保全公司,短短十年间发展成横跨三个星区、业务触角深入军方后勤保障的巨头…这手腕、这眼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是出自一位如此年轻的女士之手。”
“直到今日…” 元臣的目光坦然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或许也有一丝评估),落在赵鹿雪的脸上,笑容愈发真挚,“…亲眼得见赵小姐风采,方知传言非但未曾夸大,反而未能道尽赵小姐气度之万一!失敬,失敬啊!”
办公桌前。
被称为赵鹿雪的女子,身着一套剪裁极其考究的月白色商务套裙,既不过分凌厉,也不失干练。她妆容精致淡雅,如同初雪覆梅,不着痕迹地衬托出本身清丽的五官。面对元臣这连珠炮般、近乎溢美的热情开场,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无可挑剔的微笑,那笑容温婉沉静,如同古玉生辉,将一切锋芒悄然化解。
“元校长您过誉了。” 赵鹿雪的声音响起,清冽悦耳,如同山涧击玉,语速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她微微欠身,姿态优雅无可挑剔,“鹿雪愧不敢当。”
她抬起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的眸子,目光清澈坦然,迎向元臣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也没有被赞誉冲昏头脑的骄矜:
“玄鸟能有今日的微末成就,首赖于联邦稳定的发展环境,给了企业成长的土壤。” 她将功劳归于大环境,姿态谦逊。
“其次,是家父及玄鸟众多元老筚路蓝缕、呕心沥血打下的坚实基础。” 她点明前人奠基之功,滴水不漏。
“鹿雪不过是恰逢其时,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有幸接过这艘大船的舵轮,按部就班、谨小慎微地行驶罢了。” 她将自己的角色定义为“继承者”和“谨慎的执行者”。
她端起侍者适时奉上的清茗,指尖如玉,动作舒缓,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深邃光芒,声音依旧温润:
“至于您所说的经营手腕、卓绝眼光…鹿雪实在汗颜。论及本身的能力与魄力,在元校长您这样执掌联邦军事教育重镇、为前线输送无数将星的擎天巨擘面前…”
她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自谦与敬意的弧度:
“…鹿雪这点微末道行,根本上不了台面。今日前来,也是抱着学习与请教之心。”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全了元臣的面子,又将自身置于低位,将玄鸟的成功归于时代、前人和谨慎,将自己的能力轻描淡写地揭过。如同最高明的太极推手,将元臣那热情似火的赞誉之力,悄无声息地卸于无形,只留下一室清雅的茶香与更深沉的…试探空间。
赵鹿雪依言落座,月白色的套裙在深色皮质座椅上铺开优雅的弧度,如同寒潭映月。她并未急于寒暄,那双蕴藏着星河的眸子,此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纯粹出于敬仰的专注,凝视着办公桌后的元臣。
“元校长谬赞,鹿雪实在惶恐。” 她再次轻启朱唇,声音依旧清冽,却巧妙地转换了话题的锋芒,“倒是您,元校长,才真正是令晚辈高山仰止,心驰神往的存在。”
她微微前倾,姿态谦恭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指尖轻轻拂过座椅扶手,仿佛在梳理思绪:
“就拿您当年在军中的赫赫战功来说…”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投向了星图上的某个坐标,“…克里夫星系遭遇战。”
这四个字一出,元臣原本带着程式化笑意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赵鹿雪仿佛浑然未觉,继续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彼时,您临危受命,率领仅有一支残破的快速反应支队,在绝对劣势的星域环境下——敌我舰船比1:3.5,空间环境充斥高能粒子风暴,通讯受阻超过70%——遭遇敌方主力突袭舰队。”
“您没有选择常规的固守待援或强行突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由衷的赞叹,“而是利用克里夫星系特有的‘暗礁星尘带’作为天然迷宫,以自身旗舰为诱饵,进行了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死亡之舞’!”
“诱敌深入,分割包抄,利用粒子风暴间歇期进行超短距、超精准的舰队跃迁机动…最终,硬生生将敌方一支整编分舰队引入了预设的引力陷阱,配合友军伏兵,完成了一场近乎不可能的逆袭歼灭战!”
“此役过后,‘幽灵指挥官’的名号,可是让对面闻风丧胆了整整五年!”
她的话语精准无比,甚至复述了当时的兵力对比和环境参数,如同亲历战场的参谋官在做复盘报告。这绝非道听途说,而是对绝密级战术档案的深度掌握!
“还有另一场…” 赵鹿雪并未停顿,目光转向另一片星域,“…荆州星域防御战。”
“面对敌方‘磐石’要塞的步步紧逼,行星防御圈节节溃退。您以一座即将废弃的‘哨兵IV’级空间站为核心,指挥临时拼凑的杂牌舰队——包含三艘退役老式驱逐舰和两打改装武装商船——构建了代号‘叹息之墙’的机动防御链。”
“利用空间站残骸作为移动掩体,以超乎想象的精准调度和近乎自毁式的‘蜂群’袭扰战术,硬生生拖住了敌方主力舰队整整七十二个标准时!为后方行星的疏散和主力舰队的驰援,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那一战,‘叹息之墙’未被攻破,而您指挥的‘杂牌军’,战损率高达87%!最终却保住了后方三百颗殖民星,近四千亿联邦公民!”
赵鹿雪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话语中描绘的惨烈与决绝,却让办公室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她看向元臣,眼神中的“敬仰”此刻显得无比真挚,也无比锐利:
“元校长,无论是克里夫那神乎其技的‘幽灵’奇袭,还是荆州那以血肉铸就‘叹息之墙’的悲壮坚守…您所展现的,不仅仅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术指挥能力…”
“…更是对战场态势近乎预知般的洞察力!对麾下每一分力量极限压榨的掌控力!以及在绝境中,以钢铁意志扭转乾坤的…将帅之魄!”
“如此能力,如此功勋…” 她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才真正是联邦柱石,星海将星应有的风范!鹿雪今日能当面聆听教诲,已是莫大荣幸。至于玄鸟那点生意场上的微末成就,在您面前,岂敢言勇?”
一番话,将元臣尘封的辉煌战绩精准复刻、深度剖析、并升华至战略精神层面!这已远超普通的商业恭维,更像是一次精心准备的战略评估汇报!
元臣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但那笑意,却已悄然沉淀到了眼底最深处。他缓缓靠回宽大的椅背,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低沉而富有节奏的轻响,如同战鼓的余韵。
“呵呵…”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目光如实质般穿透雪茄的氤氲,“赵小姐…真是有心人啊。连老头子这些陈年旧账,都翻得如此清楚…”
“…看来玄鸟保全的业务范围,比元某想象的,还要‘深入’得多。”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无形的较量,在茶香与雪茄烟雾之间,悄然升级。
“不过只是些陈年旧事罢了,不提也罢——”
元臣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既不肯定,也不反驳,目光却已如精准的探针般,越过巧笑嫣然的赵鹿雪,稳稳落在了她身侧那位中年人身上。那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如同岩石般棱角分明,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仿佛时刻在审视周遭,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制服更衬出几分不苟言笑的冷硬气质。
“这位,想必就是贵公司新近履任的人事总监,冉泰先生吧?”元臣的声音平稳,带着军校特有的清晰节奏,目光在冉泰脸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如此看来,赵总今日携冉总监大驾光临,专程踏足我这小小的静海军校,目的是要在这些尚未展翅的雏鹰里,为你们玄鸟保全公司物色些未来的利爪?”
“元校长果然慧眼如炬,一猜即中。”赵鹿雪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宛如春风拂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想必您也听闻了,我们玄鸟刚刚在博塔家族的‘星环’船坞接收了定制的十八艘轻型突击舰。十艘驱逐舰,八艘‘巡洋舰。”她略微停顿,纤白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仿佛在确认那庞大的钢铁队列,“船是好船,可没有足够的好手驾驭,终究是死物一件。不瞒您说,单是填满这些新舰的编制缺口,我们就至少需要五千五百名经验丰富或潜力十足的新血。”
“可我还听说,”元臣的唇角缓缓勾起,那弧度像极了发现猎物踪迹的狐狸,眼底精光一闪而逝,“贵公司在十日之后,就要在整个‘天琴座回廊’星域范围内,组织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商队护送?这胃口,可真不小啊。”
赵鹿雪迎上元臣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脸上不见丝毫被点破的慌乱,反而爽朗地点头,语气干脆利落:“元校长消息灵通!不错,这个代号‘星尘之桥’的计划正在全力推进。十天,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极限时间窗口。我们需要大量能立刻上舰、有经验、至少能稳住阵脚的人手,去填满那些新战舰的操作位和炮位。静海联邦军校,培养的都是联邦未来的精英脊梁,自然是我们的首选目标之一。”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姿态坦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商业逻辑:“规矩我懂。对军校的‘人才输送渠道建设赞助费’,我们会按照最高标准,提前全额支付,绝不让您和学校为难。”她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实质般锁定元臣,笑容里带上了一丝锐利,“不过,我这次亲自登门,带着冉总监,最主要的靶心,却并非那些雏鹰,而是阁下您!”
“哦?”元臣那两道霜染的眉毛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抬,枯枝般的手指在紫砂杯沿摩挲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他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适当地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真被这突如其来的“靶心”论调惊到了。“为了我这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赵总这玩笑,可开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然而,他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眸子,却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方才那丝“讶异”如同投入水面的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荡起。显然,他对赵鹿雪此言背后的深意,早有预料,甚至可能一直在等待着这个切入点的到来。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半分,连一旁始终沉默如山的冉泰,那岩石般的侧脸线条似乎也绷紧了一瞬。
“我绝不是在说笑,元校长,这份邀请,承载着我们玄鸟保全公司最大的诚意。” 赵鹿雪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郑重。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穿透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距离,牢牢锁住元臣的眼睛,“只要您肯点头,玄鸟护航舰队首席指挥官的席位,将为您敞开大门。薪金、权限、资源,一切皆按最高规格,只待您执掌帅印!”
“承蒙赵总如此……厚爱。” 元臣缓缓吐出几个字,身体却下意识地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仿佛要拉开一点审视的空间。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眉头深深锁起,如同刀刻的沟壑,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赵鹿雪表面的诚恳,直指核心。“只是,” 他话音一顿,指间把玩的一枚古朴的金属校徽停止了转动,“老夫心中实在困惑难解。”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据我所知,贵公司现任的首席指挥官阿特尔·雷德,可是位声名赫赫的人物。这几年玄鸟能在混乱星域中异军突起,开辟数条黄金航线,他的运筹帷幄居功至伟。业内谁不赞一声‘星尘猎手’阿特尔干得漂亮?” 元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敲打事实的基石,“赵总,如此一位正值壮年、战绩彪炳的将才稳坐帅位,贵公司上下齐心,前途无量。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尤其在此紧要的关头——突然想到,要换掉他?转而……找上我这个早已远离前线、半截入土的军校老头子?”
元臣的疑问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赵鹿雪提议中最不合常理的部分。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他话语中隐含的潜台词无比清晰:若非阿特尔本身出了大问题,就是玄鸟内部面临了远超外界想象的巨大危机,以至于需要临阵换帅,甚至不惜挖角一个“退休”的老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赵鹿雪,等待着她的回答——那答案,恐怕将揭开玄鸟保全公司光鲜表面下的惊涛骇浪。
“阿特尔……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赵鹿雪没有回避元臣锐利的审视,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心,“他在战术规划、后勤调度,以及指挥百艘以下的小型快速反应舰队方面,有着令人称道的天赋和效率。过去几年玄鸟能在局部星域站稳脚跟,他的贡献功不可没。”
她话锋一转,声音沉凝下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然而,元校长,玄鸟保全的目标,早已超越了局部护航和小规模冲突。我们下一步的棋局,是整个‘山丘星域’的深层贸易网络与高价值战略物资的常态化、大规模运输!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组建、协调并指挥一支由数百艘各式舰船组成的、真正意义上的中型作战集群——这不仅仅是数量的叠加,更是指挥层级、战略视野、多舰队协同作战以及应对超大规模突发危机的全面跃升!”
赵鹿雪微微摇头,眼神锐利而清醒:“阿特尔的能力边界,就在这里。他精于计算和计划,但面对超越他既有经验的庞大规模、瞬息万变的星域级战场态势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时,他自身的判断力和决断速度,已经显露出力不从心的迹象。这并非他的过错,而是舞台的格局骤然放大了。 事实上,阿特尔本人对此有着极其清醒的认知。就在上周的战略复盘会上,他亲口向我坦诚:‘赵总,我的思维更适合在沙盘上推演细节,在参谋室里制定计划。让我独立指挥一支超过三百艘战舰、横跨三个星系的联合护航集群……我缺乏那种在混沌中把握全局、瞬间定鼎乾坤的魄力与经验。我,更适合做您的参谋长。’”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元臣,那份诚挚之中蕴含着巨大的期待与压力:“而正是在那次会议上,是他——阿特尔·雷德——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向我推荐了您!他说:‘如果玄鸟想在星域级舞台上站稳脚跟,有一个人是无可替代的——静海军校的元臣校长。只有他当年指挥‘十字星云战役’和‘破碎小行星带反劫掠作战’的经验与威望,才能驾驭我们即将面临的挑战。’”
赵鹿雪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传递给对方:“元校长,不瞒您说,您指挥过的那些经典战役记录,我反复研读过无数次!从‘长蛇座走廊’的伏击到‘寂静海’的绝境反击,每一次!几乎每一次都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将有限的资源运用到极致,最终达成教科书级别的胜利!那不仅是战术的胜利,更是战略智慧和强大精神意志的体现!” 她的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放眼整个山丘星域,无论是现役还是退役,在指挥中型以上舰队进行复杂星域作战方面,我实在找不出比您更合适、更令人信服的统帅人选!”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鼓动性,也带着一丝为元臣抱不平的意味:“老实说,以您当年在军界展现出的才华和潜力,那么早就选择退隐,将一身本领埋没在这象牙塔中,实在是……整个联邦的巨大损失!而现在,玄鸟保全能为您提供一个前所未有的舞台——一个不受旧有体制束缚、拥有最新锐舰队、直面最广阔星域挑战的舞台!在这里,您的智慧、您的经验、您那足以定鼎乾坤的魄力,将得到最充分的释放和最辉煌的展现!我相信,玄鸟的未来,必将因您的加入而璀璨夺目!”
“这个——” 元臣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那根一直在他指间平稳转动的古朴校徽,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钳住,彻底停滞了。赵鹿雪抛出的信息量巨大:阿特尔清醒的自我认知与主动让贤、对他过往战绩如数家珍般的推崇、以及描绘出的那个庞大而充满野心的“星域级舞台”……这一切,像一块块沉重的砝码,精准地敲打在他沉寂已久的心弦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惯常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首次浮现出真正意义上的、混杂着震惊、凝重与一丝……难以言喻悸动的复杂光芒。
阮浩一阵沉吟,而李雪莹虽是目露期待之色,却也并未再说什么。她知道有些事,自己其实无需多说,阮浩也一定能判断出来。
由保全公司出面,组织商队远航,在整个银河范围内来看的,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毕竟随着人类所及的范围,在银河系内不断扩大,海盗也日益猖獗。各星域商队的安全,早在二千四百年前,就被保全公司组成的护航舰队,从政府手中接过。
不过这种在他人目内,再平常不过的商业活动。对如今的雪鹰而言元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眼帘低垂,目光仿佛沉入了面前紫砂杯中那早已冷却的茶汤深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金属校徽,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掂量着无形的砝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压迫感。
赵鹿雪静静地等待着,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如同夜空中最执着的星辰。然而,她紧抿着唇,没有再吐露任何一个多余的字眼。她深知眼前这位老人的分量——他经历过星海的波涛,洞悉过人心的幽微,更曾在无数生死抉择的关头运筹帷幄。关于玄鸟的处境、关于这次“星尘之桥”行动背后的深意、乃至关于整个山丘星域未来的暗流……她确信,以元臣的智慧和那近乎本能的战场嗅觉,早已在她透露的信息碎片中,拼凑出了远超她言语所能表达的、令人心悸的全景图。有些话,点到即止;有些判断,必须由他自己得出。 过分的劝说,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确实,单从表面看,由保全公司组织大型商队远航,在银河系这个人类足迹已遍布数万光年的庞然大物中,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自人类大航海时代(星际版)开启以来,随着殖民星域的急速扩张,航路的复杂化与海盗集团的日益猖獗,早已超出了传统政府舰队高效管控的极限。早在几个世纪前,保障跨星域商贸动脉安全的重担,就已历史性地移交给了专业、高效且更具灵活性的私营保全公司。他们组建的护航舰队,如同钢铁的牧羊犬,守护着承载文明血脉的商船群,穿梭于璀璨而危险的星河之间。这,是银河系运转的常态,是写入经济教科书的商业模式。
然而——
这看似寻常的商业护航活动,对此刻的玄鸟保全公司而言,却绝不仅仅是一次“接单跑商”那么简单!
它是玄鸟从“区域性安保服务商”向“跨星域战略物流与安全保障巨头”跃升的关键一步!
是倾注了公司未来数年战略资源、凝聚了无数野心与期待的里程碑式远征!
其规模之大(横跨多个次级星域)、货物价值之高(涉及足以影响区域格局的战略物资)、航路之复杂(需穿越数片公认的高风险“暗礁”星区)、以及背后牵扯的各方势力博弈之深……每一项都远超普通商业护航的范畴。这不再仅仅是击退几股流窜海盗的问题,而是要在混乱的星域政治经济版图上,为玄鸟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稳定、可靠且具有战略威慑力的黄金走廊!其成败,将直接决定玄鸟是跻身星域顶级玩家之列,还是就此折戟沉沙,沦为他人扩张的垫脚石。这份压力,这份雄心,这份孤注一掷的决绝,才是隐藏在“平常商业活动”表皮之下的、滚烫灼人的内核!而元臣,正是洞悉了这层内核的人。
长久以来,玄鸟保全公司在东华联邦这片群星璀璨的竞技场中,始终扮演着一个略显局促的角色——稳固,却难言耀眼,被牢牢钉在“三流”的标签之下。它所仰仗的武装护航舰艇,大多服役多年,性能中庸,活动半径被严格限制在星系内部或至多相邻星域间的短途航线上。承接的业务,也多是为中小型商团押运些利润微薄、风险可控的普通货品。与那些盘踞在黄金航线上、动辄拥有数百艘新锐战舰、承接跨星域高价值物资押运的二流,乃至能左右星域贸易格局、与联邦军方都保持微妙合作的一流巨头相比,玄鸟的利润率只能用“寒酸”来形容。那差距,绝非仅仅是账面上几个百分点的鸿沟,而是资源、声望、议价能力乃至生存空间的全方位碾压。每一次看到那些巨头公司印着显赫徽记的庞大舰队优雅地滑过星港,赵鹿雪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形的壁垒,冰冷而坚固。
然而,这一次由她亲自推动、倾注了玄鸟几乎全部心血的“星尘之桥”计划,正是要挥动重锤,狠狠砸向这层壁垒!组织起横跨整个山丘星域的庞大商队,进行前所未有的远程贸易远征,其意义远非一次简单的商业护航。它是一场豪赌,一场旨在彻底扭转玄鸟命运的战略跃迁!一旦成功,玄鸟将不再仅仅是某个角落里的“护航承包商”,而将成为一条连接重要星域、保障高价值物流的关键动脉。这份成功带来的,将是海量且稳定的长期护航合同、足以匹配二流巨头的丰厚利润、在星域贸易体系中的话语权提升,以及——最为重要的——跻身东华联邦核心护航服务商行列的入场券!玄鸟这艘沉寂多年的小船,将凭借此役,真正驶入星河主航道,与那些曾遥不可及的对手并肩而立。
支撑这份野心的,是赵鹿雪呕心沥血打造的根基——玄鸟舰队本身。近八百艘整装待发的战舰,构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钢铁洪流。驱逐舰、巡洋舰、突击舰……舰种搭配合理,火力层次分明。更关键的是,它们绝非老旧的残兵游勇。得益于赵鹿雪近乎偏执的投入,从博塔家族“星环”船坞中驶出的新锐舰艇构成了舰队的绝对主力,舰龄普遍未超过四十年,搭载着最新的传感器、跃迁引擎和武器系统,在硬件上甚至不输于许多老牌二流公司的精锐力量。舰员更是经过层层筛选和严苛训练,战斗素养过硬,忠诚度极高。这支舰队,是玄鸟敢于挑战星域级舞台的底气所在,是赵鹿雪野心的具象化体现。
然而,在这看似雄厚的实力背后,横亘着一个冰冷而刺眼的悖论:这支拥有近乎二流硬件实力和规模的中型舰队,其实际拥有的行业地位与名望,却与其钢铁之躯严重不匹配。它空有巨兽的骨架,却还未曾发出震撼星河的咆哮。在那些根深蒂固的巨头眼中,在习惯了旧有格局的星际商贾心里,玄鸟依旧带着“三流”的烙印,它的庞大舰队更像是一个“暴发户”用力过猛的证明,而非实力与信誉的自然沉淀。这份“名不副实”的落差,是玄鸟冲击二流之路上,除却外部风险外,自身必须克服的最大无形障碍。它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场成功的航行,更是一场足以让整个星域侧目、彻底洗刷旧有印象的辉煌胜利,以及一位能驾驭这支舰队、将硬件实力转化为无可争议威慑力的灵魂人物。
元臣的叹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重,仿佛承载着星尘的重量。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锐利审视,而是沉淀着一种近乎疲惫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赵总,冉总监,”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岁月的磐石中艰难剥离,“这份厚意,这份舞台……老夫心领了。但,恐怕无法应承。”
赵鹿雪眼中那灼热的期待瞬间凝固,如同骤然冷却的熔岩。她精心构筑的蓝图,那足以撬动玄鸟命运的杠杆,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然而,元臣的拒绝并非轻描淡写,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交织着真诚的歉意与某种更深沉的、无法动摇的执念。“这军校内,”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仿佛在触碰某种无形的契约,“还盘踞着我此生无法割舍、更无法背弃的‘东西’。它锚定了我的魂灵,比任何舰队旗舰的指挥椅都更沉重。我……走不了。”
这含糊其辞的“东西”,像一团浓重的迷雾,瞬间笼罩在赵鹿雪心头。是责任?是某个未尽的承诺?还是……某种潜藏于这古老军校地底、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她敏锐地捕捉到元臣话语深处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那绝非简单的推脱。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她,精心准备的筹码似乎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
但元臣并未让这沉重的沉默持续太久。他嘴角勉强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敷衍,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与……一丝奇异的笃定。“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凝聚,如同暗夜中重新点燃的火星,“通往胜利的道路,并非只有老夫这一座桥梁。贵公司真正亟需的,是一个能在星海棋盘上落子如飞、洞悉敌我、最终能从那些贪婪鬣狗(海盗)的獠牙下,为商船群夺取胜利果实的人。这个人选,未必非得是我这把老骨头。”
他微微前倾,枯枝般的手指停止了无意识的摩挲,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引荐者的郑重。“老夫可以向你们推荐另一个人选。一个……或许经验尚显青涩,但单论其战术层面的天赋、推演之精妙、临阵之机变——” 元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斩钉截铁的力度,甚至盖过了他平日的沉稳,“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他绝非池中之物!若论纯粹的战术构想与战场直觉,他,犹在我之上!这绝非虚言,而是老夫半生戎马、阅人无数后的结论。他,将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利剑!”
“哦?” 赵鹿雪几乎是从失落的泥沼中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失望的冰层瞬间被这石破天惊的宣言击得粉碎。元臣后面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的神经上。她太了解眼前这位老人了!他那近乎顽固的骄傲,在联邦军界是出了名的传奇。他曾在最高军事法庭上为自己认定的战术原则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他宁可提前退役也绝不向庸碌的上司妥协。这样一个将自身专业能力视若生命、甚至不惜为之付出一切代价的人,此刻竟亲口承认,有人在“纯粹的战术水平”上超越了他?
这简直不可思议!这比元臣本人答应出山,更让她感到一种颠覆性的震撼!这已非简单的推荐,而像是一个神话的缔造者,在亲手为另一个可能更璀璨的神话背书!
“校长请说!” 赵鹿雪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仿佛要抓住这从绝望深渊中抛出的、闪耀着未知光芒的绳索。失望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度好奇、强烈怀疑和巨大期待的战栗。元臣的骄傲不会允许他说谎,尤其是在他最核心的军事能力领域。那么,这个被元臣如此推崇,甚至不惜以自身声誉为担保的“他”,究竟是谁?这个名字,仿佛蕴含着改变玄鸟命运轨迹的魔力!
元臣掷地有声的断言,其引发的涟漪同样在冉泰心中剧烈扩散。这位新任的人事总监,尽管对玄鸟内部错综复杂的脉络尚在梳理,却有着对“元臣”这个名字近乎本能的敬畏。他深知,在东华联邦广袤的星图之上,元臣的战术造诣是足以铭刻在军事史中的存在,是历经血火淬炼、令无数对手折戟的传奇。其地位,堪称联邦顶尖行列中屈指可数的擎天巨柱!而此刻,这位巨柱竟亲口承认,在纯粹的战术领域,有人凌驾于他之上?这无异于宣告一颗超越已知极限的星辰诞生!冉泰那如岩石般冷峻的眉峰紧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深藏不露的隐世巨匠,还是某个秘密计划培育出的终极兵器?元臣的骄傲不容置疑,这意味着那个名字背后,必然蕴含着颠覆性的力量。
元臣没有让悬念持续。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轻点,一道幽蓝的光束自办公桌中央升腾而起,迅速交织、凝实。一个年轻人的三维全息影像,清晰无比地悬浮在凝滞的空气中。
那影像中的青年,拥有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乌黑如墨的碎发下,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英俊脸庞。然而,那英俊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魅气质——微微上挑的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星夜漩涡,目光流转间,既有摄人心魄的吸引力,又隐隐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锐利与不羁。这并非阳光般的俊朗,而是一种如同暗夜幽昙绽放、危险而惊艳的魔力。
“噤——!”
一声仿佛被扼住咽喉的、短促到变调的抽吸声,猛地从赵鹿雪的方向炸响!她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眼眸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深处被一种混杂着极致震惊与难以置信的骇然完全占据!白皙的手掌死死捂住了微张的红唇,仿佛要强行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镇压回去,身体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后仰。那姿态,如同猝然撞见了本应存在于禁忌传说中的人物!
而就在赵鹿雪惊骇失声的同一刹那,冉泰那张原本只是冷硬的面庞,骤然蒙上了一层铁青的寒霜!所有的探究与好奇瞬间被一股汹涌的、近乎暴怒的阴鸷所取代!他的下颚咬肌绷紧如铁,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直跳,那双锐利审视的眼睛此刻死死钉在那张邪魅英俊的脸上,喷射出如同淬炼过万年寒冰的怒火与……一种深沉的、被冒犯般的难堪!一股冰冷刺骨的怒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从他身上席卷开来,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骤然降至冰点!
竟然是他!
这无声的惊雷在两人心头同时炸裂,却激起了截然相反的惊涛骇浪。空气凝固,唯有那邪魅惊艳的全息影像,悬停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无声的风暴中心。
“这是老夫迄今最得意的门生,李星河——” 元臣话音未落,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骤然凝固的气氛。赵鹿雪那声压抑的惊呼与冉泰铁青如寒冰的脸色,如同两道惊雷劈入这静谧空间。他介绍的话语一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两人剧烈波动的神情,眉心深深蹙起,疑惑中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审视:“看二位的反应…莫非,竟与我这不成器的学生相识?” 那“不成器”三字咬得极轻,却透着一股深沉的探究意味。
“啊——嚏!”
一个毫无征兆、响亮的喷嚏猛地从李星河鼻腔里冲出来,震得他脑袋都微微后仰,连带整个模拟舱的悬浮座椅都仿佛轻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尖,眉头困惑地拧起,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空间几何题。“奇了怪了,” 他低声咕哝着,清朗的声音在密闭的舱室内显得有些突兀,“这平白无故的…莫不是有谁在背后使劲念叨我?”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甩开。在模拟实战仪构建的这片冰冷死寂的深空战场上,任何分神都可能致命。他甩甩头,仿佛要将那点莫名的感应甩出脑海,重新将全部心神聚焦回眼前——那几乎占据了他整个正面视野的巨大弧形主荧幕。
荧幕上,流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实时数据流:星图坐标在幽蓝背景上不断刷新跳跃,代表本舰的绿色三角光标稳定前移,周围则是代表空旷宙域的、令人心悸的、近乎无限延伸的深黑。能量读数、护盾强度、引擎出力曲线……无数参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环绕主屏的十几个辅助监视屏,则从舰船外壳的各个角度投射出外部景象:深邃无垠的黑暗宇宙,点缀着稀疏、遥远、冰冷如针尖的恒星光芒,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空感,透过屏幕无声地压迫过来。
遭遇战。
剧本的名字简单粗暴,却蕴含着最大的变数。他已经在这片由数据流和光影模拟出来的“真实”深空中潜航了将近三分钟。三分钟,在瞬息万变的太空战中,足以决定一支舰队的生死。然而,他的对手——那艘理论上应该同样被“投掷”在这片星域某处的敌舰——却如同融入了这片黑暗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雷达静默?高明的光学伪装?还是…对方也正屏息凝神,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啧…” 李星河舌尖轻轻顶了下上颚,非但没有焦躁,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棋逢对手的、近乎亢奋的光芒。没有遭遇,固然意味着危险尚未降临,但也意味着他那份特殊的“预见”能力暂时还无需启动,宝贵的“底牌”得以保留。他像一尊融入舰长座椅的雕塑,唯有指尖偶尔在扶手的战术面板上无意识地轻点,泄露着他高速运转的大脑正在推演着无数种可能出现的攻击轨迹和应对方案。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那片深邃的虚无,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涟漪时——
“——舰长!”
舰桥通讯频道内,副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棱刺,骤然划破了舱内高度凝滞的寂静!那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清晰可辨的急促,“前方零点六五光年,探测到大规模高密度陨石带!相对运动轨迹重合!以我方当前巡航速度计算…两分钟后将进入接触区!”
“陨石带?” 李星河的目光瞬间如鹰隼般锐利,猛地聚焦在主荧幕边缘陡然亮起、并急速闪烁放大的红色警示区域上。那片区域在星图上被迅速勾勒、渲染,呈现出不规则的、充满威胁的暗红色斑块。不是敌舰…但在这诡异的寂静之后,突然出现的障碍,本身就散发着浓浓的阴谋气息。他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慵懒和随意瞬间褪去,一股无形的、锐利如刀的气场无声弥漫开来。
“雷达成像解析完毕,光谱特征比对完成。”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波澜地响起,“确认前方障碍为‘伊利安星尘带’东侧次级分支,特征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七点三,存在百分之十二点七未知物质干扰回波。”
紧接着,另一个更急促的虚拟副官声音切入:“——规避路线计算完成!建议立刻执行Zeta-7变轨方案,规避核心撞击区!舰长,是否授权穿越?”
“哼。”
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从李星河鼻腔里逸出。他身体纹丝未动,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地锁定了主屏幕右上角那块不断刷新、密密麻麻显示着陨石带内部构造细节的雷达成像图。高密度岩石、冰晶团块、稀薄尘埃云……以及那些与已知“伊利安星尘带”数据库存在显著偏差、呈现不规则能量扰动的“未知物质”区域,像一块块刺眼的污渍,散布在扫描图上。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下达指令。并非犹豫,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他很清楚,在这由程序编织的战场里,他的“命令”很多时候更像是对预设剧本的确认。即使他现在对着通讯器吼出“绝不穿越”,那些由AI驱动的虚拟舰员,也只会遵循底层逻辑——在“遭遇战”的强制推进设定下,这艘船最终还是会一头扎进那片充满问号的碎石群中。模拟宇宙的浩瀚,迫使规则锁死了“捉迷藏”的可能性,航线早已在战斗开始那一刻被无形的命运之线牵引,所谓的“规避计算”,不过是程序在既定轨道上做出的、聊胜于无的姿态性挣扎。
“百分之十二点七的差异…” 李星河舌尖轻轻顶了下上颚,目光在那几块异常回波区反复逡巡。这微妙的偏差,在真实的宇宙探索中或许可以归咎于探测误差或局部环境突变,但在这高度浓缩、只为“遭遇”而生的模拟战场里,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显眼。“伊利安星尘带?呵,更像是个精心布置的…拙劣陷阱的前台布景。” 他心中冷笑。对手——或者说那操控这场模拟的冰冷程序逻辑——显然没打算让他安稳地“穿越”。这片被刻意标注、又刻意留下破绽的陨石带,就是为他准备的第一个“见面礼”,一个逼迫他暴露位置、消耗精力、甚至可能损伤舰体的角斗场入口。
那么,是选择一头撞进去,在对方预设的舞台上被动接招?还是…利用这看似僵硬的规则,在这片“假”的星尘带边缘,寻找一丝反击的契机?李星河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始在冰冷的战术面板边缘轻轻敲击起来,节奏缓慢而稳定,如同在计算着某种无形的胜率。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战宣言,针对这模拟器,也针对那隐藏在数据流之后、尚未露面的敌人。
舰桥内,虚拟副官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持续播报着执行程序:
“战舰降速程序启动中…第三、第四号等离子主推进引擎熄火。第一、第二号引擎功率降低百分之三十,维持基础姿态推进力…预计四十五秒后抵达预设进入点,准备进行陨石带标准规避穿行模式…”
“等等!”
李星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截断了舰桥内预设的执行流程。他猛地从舰长座椅中直起上半身,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般,死死钉在全息投影中那片看似“正常”的碎石漩涡边缘。前面,望远镜捕捉的宏观景象与雷达成像的微观结构似乎都能完美对应“伊利安星尘带”的数据库模型,没有明显的能量反应,没有异常的引力扰动,一切似乎都符合那百分之八十七点三的匹配度。
但,就是不对劲!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冰冷电流窜过脊椎的违和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那不是基于逻辑分析的结论,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警报!自从那场意外赋予他窥见未来碎片的能力后,这种对潜在危险的“预感”就变得异常敏锐,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感知暗流的涌动。它曾无数次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他指明生路,极少失手。此刻,这片看似死寂的星尘带,在他敏锐的感知中,却如同一个精心伪装的巨兽之口,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恶意。
“时速再降百分之七十!立刻执行!暂缓进入程序!” 李星河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必须争取时间,哪怕只有几秒!
虚拟副官的程序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迟滞,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超出了预设应对的边界,但底层逻辑很快强制接管:“指令确认。第一、第二号引擎功率降至最低维持阈值百分之十。速度锐减百分之七十。进入点抵达时间重新计算:延迟至一百八十秒后。”
速度骤降带来的微弱惯性力让舰桥微微一震。李星河的心跳却并未因此平复,那股不祥的预感反而更加清晰、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将目光投向负责远程探测的虚拟观测组席位方向,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穿透力:
“观测组!重复确认:前方陨石带是否进行过最高等级、全频段穿透式扫描?所有异常回波区域,特别是之前标记的百分之十二点七未知物质区,是否进行过深度能量场解析和重力微透镜效应分析?” 他刻意强调了几个关键的技术术语,试图突破系统可能存在的预设扫描盲区。
观测组席位的虚拟军官影像闪烁了一下,用一种标准化的、缺乏情感起伏的电子音调回应:
“报告舰长。根据标准遭遇战程序及预设威胁评估模型,对此区域探测等级为:C级(常规警戒)。 基于当前传感器数据流分析,未侦测到主动能量辐射源,未发现大规模引力异常,未捕捉到光学隐形特征。综合判定:遭受有组织伏击概率低于百分之十(9.8%),属于低风险范畴。无异常现象报告,重复,无异常现象报告。”
“无异常?” 李星河盯着投影中那片在舰船减速后显得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的碎石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百分之九点二的“低风险”概率,在此刻他汹涌的直觉警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系统冰冷的“无异常”报告,与他灵魂深处那越来越响亮的警铃,在这寂静的舰桥内,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致命的矛盾。他知道,那百分之十二点七的“未知”,就是答案。那并非误差,而是陷阱的獠牙,正隐藏在数据库的“正常”背后,等待着吞噬他。
“探测等级C?”
李星河咀嚼着这个冰冷的字母,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思维。这简单的等级标识,在他这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耳中,不啻于一声刺耳的警报!
所谓的C级探测,在联邦舰队标准操作规程(SOP)里,意味着最基础、最敷衍的检查流程——依靠光学望远镜的目视扫描、被动雷达的粗略成像、以及红外热源的初级感应。它就像在暗夜中仅靠一支微光手电筒探路,只能勉强勾勒出障碍物的模糊轮廓,对于精心伪装的高科技伏击,几乎形同虚设!这类基础探测,通常由观测组和领航组在例行巡航中自动化执行,舰长确实无需事无巨细地过问,系统会在遭遇预设阈值以上的“异常”时自动报警。这是效率与分工的体现,也是和平时期内部航行的常态。
但,这里不是常态!
虚拟观测组组长那毫无迟疑、理所当然的回答,像一盆冰水浇在李星河的心头。他猛地意识到,这看似合理的解释背后,隐藏着一个足以致命的逻辑黑洞!
“等等!” 李星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如炬般刺向那位虚拟的观测组长,“为何是C等级?根据《联邦深空安全条例》第三章第七条,以及《战时及高警戒状态巡逻规范》,在边境线执行巡逻任务时,标准探测等级强制为A级!需动用长程引力波阵列、主动量子扫描雷达、多谱段能量场分析仪进行穿透式、高精度、多维度扫描!你告诉我这是‘通常’?那现在,我们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他死死盯着对方,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舰桥凝滞的空气里。他在质问规则,质问这个由程序构建的“现实”。
舰桥左前方,那位负责观测组的虚拟军官——一位身着笔挺联邦深蓝军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女性——闻声优雅地转过身。她的动作流畅自然,金色的短发在虚拟光源下闪烁着柔和的辉光,湛蓝的眼眸清澈见底,甚至能看清那长长的、微微上翘的仿真睫毛。建模者显然将“英姿飒爽的美丽”这一概念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连嘴角那职业性的微笑弧度都仿佛经过精密计算。
然而,这近乎完美的虚拟造物,此刻却用她那悦耳却毫无情感波动的合成音,吐出了最荒谬、最冰冷的答案:
“舰长,您似乎有所遗忘。”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程序设定的“耐心”提示音效,“本次任务背景设定为:东华联邦核心领土内部,标准商业航道巡航。 根据《联邦和平时期内部航行安全指南》补充条款D项,在此类低风险、高交通流量的核心区域,为降低能源消耗及避免设备过度损耗,最高允许且默认执行的探测等级,即为C级。这是符合程序设定的最优选择,也是当前情景下的最高等级。”
“核心领土…内部航道…最高等级C?” 李星河重复着这几个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深空的绝对零度更甚!荒谬!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太清楚联邦的运作方式了。越是核心领土、高价值航道,安全警戒等级只会越高!想想首都星域周围密布如蛛网的全天候引力阱探测站,想想那些穿梭在繁忙航线上、时刻开启主动扫描的联邦巡逻舰!内部航道,恰恰是海盗、间谍、乃至内部叛乱分子最觊觎、也最可能精心策划渗透和伏击的场所!将这里的探测等级人为限定在最低的C级?这无异于在火药库门口只安排一个拿着玩具望远镜的警卫!
虚拟女军官那完美无瑕的脸庞,此刻在李星河眼中,不再是赏心悦目的建模,而是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逻辑崩坏的死亡陷阱代言人!她那“合乎规定”的解释,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一点点切割着李星河对这场模拟战最后一丝“正常”的幻想。
这不是疏忽,不是程序错误。这根本就是系统底层逻辑被刻意扭曲的证据!一个被植入的、致命的规则漏洞!对方(无论是隐藏的敌人还是这模拟器本身)就是要利用这个“内部航道C级最高”的荒谬设定,将他的战舰变成一只在布满陷阱的迷宫中盲目乱撞的瞎眼老鼠!而那片闪烁着“未知”光芒的陨石带,就是这扭曲规则下为他准备好的第一个屠宰场!
“最高等级…C…” 李星河缓缓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投影中那片越来越近、在C级探测下显得“人畜无害”的碎石带,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弧度。他明白了,这场遭遇战,从踏入这片宙域开始,规则就已经不再公平。而他需要对抗的,不仅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是这被精心篡改过的、充满恶意的战场本身!
李星河的脸色,已不仅仅是铁青,而是如同被深空寒冰冻结的金属,透着一种刺骨的冷硬与压抑到极致的风暴。观测组长那句“核心领土内部航道巡航”的解释,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对这场“遭遇战”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不在边境线巡逻,哪来的遭遇战?!
这个最基础、最不容辩驳的逻辑,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在联邦的核心腹地,在理应和平安宁的内部航道,两艘战舰如同瞎猫撞上死耗子般“遭遇”?这概率比在沙漠里捡到海洋巨兽的骸骨还要荒谬!唯一的解释,冰冷而残酷——对方的舰船,是突破了边境线,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的幽灵!
而能执行这种深入敌国腹地、破坏航道命脉的致命任务的,只可能是那些星际海盗或敌国精英部队手中的王牌——高速破交舰!它们摒弃了厚重的装甲和强大的正面火力,将所有的资源都倾注在了两样东西上:极限的隐匿性能与致命的突袭速度!它们是黑暗中的刺客,是航道上的梦魇。
想到这里,一股混杂着荒谬与暴怒的火焰猛地窜上李星河的心头。他几乎要对着这冰冷的模拟舱顶棚咆哮出来:
“试问!一个肩负着深入敌境、破坏关键航道任务的破交舰舰长——一个能指挥这种顶级特种作战舰船的精英指挥官——他妈的怎么可能对目标区域内,敌国战舰的标准巡航路线和常规探测习惯****一无所知?!**”
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刻在破交舰指挥官骨髓里的本能!是生存和完成任务的前提!对方必然早已通过情报渗透或长期观测,摸透了这条航道巡逻舰的“习惯”,包括那该死的、被系统规则人为限制在C级的探测盲区!
唯一的可能,冰冷得令人窒息——对方不是“遭遇”,而是早已设好了陷阱,正潜伏在那片被刻意标记为“伊利安星尘带”的碎石迷宫中,如同耐心的蜘蛛,等待着他这艘被规则蒙蔽了双眼的猎物,自投罗网!
“我靠!”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齿缝里迸出的低吼,终于冲破了李星河紧咬的牙关。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一股被愚弄、被系统规则和隐藏对手联手戏耍的滔天怒火,几乎要焚毁理智!
“这也他妈算‘遭遇战’?!” 他心中狂暴地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这明明就是一场精心策划、利用规则漏洞的伏击战!狗屎的模拟器!狗屎的规则设定!稍微他妈的大意一点,老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被你们这帮混蛋给骗进棺材里了!”
狂怒的浪潮在胸腔中翻涌,但李星河那被无数模拟战和真实危机淬炼过的神经,却在愤怒的顶点强行拉回了近乎失控的缰绳。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加速死亡。 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模拟舱内那带着微弱臭氧味的循环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狂暴的怒火已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近乎非人的冷静。时间紧迫,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观测组!” 他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冰冷、清晰、不容置疑地穿透舰桥,“立刻终止C级探测!对前方陨石带执行S级穿透式扫描预案!我要你们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手段——长基线引力波阵列功率全开!主动量子雷达启动最高分辨率脉冲模式!启动所有多谱段能量场分析仪,给我把陨石带里每一粒异常的尘埃都筛出来!特别是之前标记的所有‘未知物质’区域,进行超频聚焦扫描!我要最详细的重力梯度分布图、物质构成光谱分析、以及任何微弱的能量辐射痕迹!立刻执行!”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不给系统任何“程序化迟疑”的借口。紧接着,他调转指令频道,声音提升到足以让整个舰桥都为之肃然的程度:
“全舰注意! 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最高战备等级——红色警报!一级战斗部署!”
刺耳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战舰的每一个角落!红色的旋转警示灯光疯狂闪烁,将整个舰桥染成一片血色的战场!
“命令机库!‘夜枭’小队三架突击机甲,立刻完成出击前最后整备!引擎预热!武器系统激活!驾驶员神经接驳同步率提升至战斗阈值! 我要他们在接到命令后三十秒内,能像离弦之箭一样弹射出去!”
“所有炮塔人员就位!主炮、副炮、近防激光阵列全部解锁!能量填充至临界状态!目标区域——前方陨石带!火控雷达启动主动扫描模式,给我锁定所有可疑目标!我重复,是‘所有’可疑目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响了战斗的序曲。李星河站在舰桥中央,如同风暴中心最冷静的礁石。他眼中燃烧的不再是怒火,而是冰冷的、洞悉了陷阱后准备反戈一击的决绝锋芒。那片“伊利安星尘带”,不再是死亡陷阱,而是他即将为伏击者精心准备的——反伏击的猎场!
“舰长,此命令序列严重违反《联邦内部航道和平时期安全操作条例》第114条、第302条补充细则,以及本次模拟战预设核心规则框架。能源消耗、设备损耗风险大幅超出安全阈值。强烈建议取消S级扫描预案,维持C级探测状态。重复:不符合规定!”
虚拟观测组长那完美却空洞的合成音,如同最冰冷的程序判决书,再次回荡在充斥着红色警报的舰桥内。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碾碎李星河的临战部署。
李星河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一股被无形枷锁死死勒住的憋屈感和暴怒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要一拳砸碎眼前那闪烁着“安全条例”字样的虚拟屏幕!去他妈的条例!去他妈的损耗!在真实的战场上,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损耗阈值?!
“规定?!规定你个头!” 李星河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被逼到绝境的狂怒,却又强行压抑在齿缝间,“我是这艘破船的舰长!在这片该死的模拟宇宙里,老子现在说了算!去X的规定!”
他猛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丝,对着那毫无生气的虚拟影像,同时也是对着操控这一切的冰冷系统逻辑,发出带着血腥味的质问:
“听着!我他妈改变不了这操蛋的航线!也改不了你们设定好的狗屁剧本!这艘船注定要一头撞进那片碎石堆里,这我认了!但是——” 他猛地一指前方那片在血色警报光下显得愈发狰狞的陨石带投影,声音拔高到近乎嘶哑,“提前发现埋伏,提前做好战斗准备,这他妈的也算违规?!这也算破坏你们的狗屁规则?!难道老子要像个瞎子一样,闭着眼睛冲进去被人当靶子打,才算符合你们的‘规定’?!”
他的质问,如同实质的利刃,狠狠刺向这模拟系统逻辑中最僵硬、最不合理的核心——它要求“真实”的遭遇,却剥夺了指挥官在遭遇前进行合理侦察和备战的基本权利!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违规”!
空气仿佛凝固了。刺耳的红色警报依旧在嘶鸣,但那几个虚拟NPC——观测组长、副官、领航员——他们的动作,却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如同老旧影像卡顿般的迟滞!他们的虚拟影像边缘甚至泛起了细微的数据涟漪,动作僵硬在半空,仿佛承载他们的底层程序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逻辑风暴和权限冲突。
一秒…两秒…
就在李星河几乎要以为系统会彻底锁死他的指令,强行将他拖入那场注定被伏击的死亡之舞时——
“嗡……”
一声轻微的系统确认音响起。虚拟观测组长那卡顿的动作恢复了流畅,她脸上那职业化的微笑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说出的话语却截然不同:
“指令…重新评估完成。S级穿透式扫描预案…授权执行。能源管控规则…临时性覆盖。全舰一级战备状态…确认激活。”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修改过的痕迹。
周围的NPC也随之“活”了过来,开始高效地执行李星河之前的各项命令。机甲整备的指令被迅速传递,炮塔解锁的嗡鸣声清晰可闻。系统,在规则冲突的悬崖边缘,最终选择了“妥协”——或者说,是那设定规则背后的更高权限,认可了李星河在绝境中争取来的、这一线微弱的“真实”!
此刻,全身心沉浸在即将爆发的风暴中、神经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般的李星河,自然无从察觉。就在他身边,不足半米之遥的虚空中,一个只有特殊权限才能观测到的、近乎透明的身影,正静静悬浮着。
正是被他私下称为“魔鬼教官”的霍克。
霍克双手抱胸,那张线条冷硬、通常如同万年寒冰的脸上,此刻却罕见地绽放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激赏的笑意。那笑容甚至牵动了他眼角深刻的纹路,如同冰川在春日下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果然…” 霍克低沉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在虚空中轻叹,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快意,“即使把规则扭曲到这种地步,把陷阱伪装得如此‘合规’…还是瞒不住你这小子的鼻子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李星河因为愤怒和专注而绷紧的侧脸,掠过舰桥内高效运转的备战景象,最终落在那片正在被S级扫描光束反复犁过的陨石带投影上。那片区域,在更高精度的探测下,某些“未知物质”区块的边缘,已经开始呈现出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几何棱角和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遮蔽场残余波动!
“对危险的嗅觉…” 霍克眼中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炽热,“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惊叹!简直像是为这片黑暗星海而生的…天生的猎手!”
他知道,这场精心布置的“伏击战”,因为李星河这近乎蛮横不讲理却又直指核心的“违规”侦察,已经提前掀开了一角帷幕。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原来如此。”
赵鹿雪简洁的叙述落下,元臣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几分,最终凝结成一个混杂着无奈、了然与一丝尴尬的苦笑。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节轻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仿佛要摁下那个总爱打破常规的学生带来的头疼。
“星河这孩子…他就住在校外,偏偏有个改不了的迟到大王的毛病。” 元臣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无可奈何的包容,又夹杂着对眼前贵客的深深歉意,“今天…想必是为了赶上那场要命的模拟考试,跑得急了些,这才冲撞了二位。这莽撞性子…唉!” 他微微欠身,姿态诚恳,“都是老夫管教不周,让赵总、冉总监受惊了。万望海涵,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些许小事,元校长不必挂怀。”
赵鹿雪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弧度,轻轻摆手,将元臣的歉意挡了回去。然而,那“小事”二字从她口中吐出时,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掠过身旁依旧面沉如水的冉泰,眼底深处,分明藏着一丝未尽之意——这“冒犯”,恐怕远非表面冲撞那般简单,它搅动的,是更深更浑的水。只是此刻,并非计较之时。
冉泰的脸庞如同铁铸,下颌线绷紧得近乎僵硬。他没有看赵鹿雪,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翻涌着被愚弄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捺在冰冷的岩层之下。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浸透了寒冰的钝器,一字一句,沉重地砸在安静的校长室内:
“元校长,我们今日踏足贵校,是怀着对您昔日舰队指挥之才的仰慕,以及对您治下静海联邦军校治学严谨之名的信任。”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近乎残忍的停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元臣,“然而,今日之所见所闻…实在令人…大失所望!”
“一所标榜为联邦输送精锐军官的顶级军校,” 冉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与讥讽,“竟能允许学员长期脱离监管、校外居住?而在此学员公然违纪(他加重了这两个字),无视校园秩序后,校方竟能如此轻描淡写,甚至不乏袒护之意?”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斩断什么,“仅此一点,就足以让我对贵校的整体管理水准、纪律约束力,乃至最终培养出的学员素质,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向前逼近半步,那股压抑的愤怒终于如同实质的威压弥漫开来:“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您对我们玄鸟保全的态度!敝公司总护卫舰队长的职位,虽不敢说位高权重,却也肩负着数千精锐、数百艘战舰的生死存亡!它需要的是铁血纪律、丰富经验与卓越才能,绝非儿戏之地!” 他死死盯住元臣,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您自己高风亮节,不愿屈就,我们理解,也尊重。但您,为何要将一个毫无纪律性可言、舰队指挥经验为零、甚至连毕业资格都尚未取得的学员,推至我们面前?!”
冉泰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微微颤抖,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着雷霆的低吼:
“元校长!您这是在戏耍我们玄鸟保全吗?!还是说,静海军校引以为傲的‘人才’,就只是这等…不成器的货色?!”
空气,在冉泰这连珠炮般的、充满火药味与彻底否定的质问中,彻底凝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元臣的声誉和静海军校的根基。
赵鹿雪虽觉冉泰言辞过于激烈,眉宇间却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赞同。元臣的推荐,在她看来,同样显得轻率而缺乏说服力。
面对这近乎咄咄逼人的质疑,元臣并未动怒。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中饱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无奈。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仿佛要驱散某种无形的疲惫。
“赵总,冉总监,”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天才,往往行走于规则的边缘,甚至需要一片属于自己的‘绝对领域’。李星河,他并非天性散漫,更非藐视纪律。他所‘无法’遵守的,是军校里那些对常人而言理所当然、对他却可能成为枷锁甚至磨平其锋芒的刻板要求!他的外宿,是我力排众议、亲笔签署的特许令!”
元臣的目光变得深邃,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与坚持:“至于原因…这孩子背负的家庭重担,绝非外人所能轻易想象。那是一个需要他时刻分心、根本无法允许他将所有时间精力都禁锢在军校围墙内的特殊境况!这一点,”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赵鹿雪和冉泰,带着一种坦荡的笃定,“只要二位愿意稍作了解,真相,触手可及。”
冉泰那充满火药味和彻底否定的质问,如同冰雹砸落在元臣身上,他却连眉头都未曾多皱一下。他的目光,如同穿透风暴的灯塔,始终沉稳、坚定地锁定在赵鹿雪那双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眸深处,仿佛周遭的质疑声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赵小姐,” 元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足以压下一切喧嚣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赵鹿雪的耳中,“冉总监的话,自有他的立场和考量。但老夫此刻,只想问你一个关乎玄鸟保全未来核心的问题。”
他微微前倾,那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躯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散发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如果贵公司此行的目的,仅仅是寻求一位能勉强支撑、助你们度过眼前这迫在眉睫的‘星尘之桥’行动、填补阿特尔留下的空缺的‘合格’指挥官…” 元臣的语调平缓,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最现实的选项,“那么,您现在就可以带着冉总监离开了。山丘星域虽非人才济济之地,但寻一位经验丰富、能稳控局面的舰队指挥官,并非难事。老夫也可为你引荐几位故旧,他们足以胜任此职。”
他的话语在这里停顿,目光骤然变得如同实质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力量,紧紧攫住赵鹿雪:
“然而——” 这个转折词,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战鼓擂响,“如果赵小姐的野心,不止于‘过关’,而是渴望玄鸟保全真正破茧成蝶,从今日的三流桎梏中挣脱,踏足山丘星域乃至更广阔星海的顶尖序列,将‘星尘之桥’铸就为通往无上荣光的起点…那么,” 元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与不容错辨的激越,“我这位学生,李星河,就是你们绝不容错过的、唯一的、足以改变命运的契机!”
他挺直脊梁,苍老的面容上焕发出一种殉道者般的光辉,一字一句,如同以灵魂为刻刀,在空气中铭刻下最重的誓言:
“老夫,元臣,以毕生戎马生涯铸就的荣誉、以静海军校数十年清誉、以我残存于此世的所有尊严与价值——向你保证!”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那个尚未完全展露锋芒的年轻人身上:
“李星河,他绝非仅仅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他是东华联邦八百年浩瀚星河中,所诞生的、最具颠覆性才华的舰队指挥天才!是足以在星海战争史上,刻下独属于他璀璨篇章的——未来军神!”
元臣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更显其话语的分量如山岳: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赵鹿雪脸上,那是一种看透未来的深邃:
“现在,赵小姐,玄鸟保全的未来航向,掌握在你的抉择之中。你,是否愿意暂搁疑虑,听一听关于这个…或许将彻底改变贵公司命运轨迹的年轻人的故事?” 这不再是简单的介绍请求,而是一张通往未知辉煌或深渊的门票,正悬在赵鹿雪的指尖。
元臣那掷地有声、以毕生荣辱为祭的誓言,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赵鹿雪的心防之上!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与从容的眸子,此刻被一种近乎惊悚的震撼所充斥!
“八百年…整个东华联邦范围内…最具才华的天才舰队指挥官?!”
这个评价已经超越了“夸张”,直抵荒诞的边缘!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元臣眼中,那个年轻得过分、甚至被指责纪律散漫的李星河,其潜藏的才华,其未来可能达到的高度,甚至可能超越此刻正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汉东州前线、以区区八个联邦舰队就力抗科摩克帝国庞大兵锋的活着的传奇——曼英斯徳·贝尔上将!那可是被联邦公民奉为“星域守护神”、其名讳本身就是胜利代名词的当代军神!
这已非简单的推荐,而是对一个尚未展翅的雏鹰,赋予了撼动已知星河格局的终极预言!赵鹿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本能的怀疑,却又被元臣那殉道者般的誓言和军校核心层的联名背书所猛烈冲击的滔天巨浪,在她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这个“李星河”,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