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蒋天养的脸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铅云,下颌的线条绷紧得像是要断裂。他死死盯着李星河,那双曾经充满信任和豪情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被至亲背弃的惊愕、难以理解的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悲凉。包厢里死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令人窒息。良久,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硬生生压回胸腔深处,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再言语,一把抓起桌上的卡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转身就走!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敲击着李星河的心脏。行至包厢那扇隔绝内外的厚重合金门前,蒋天养的身形骤然钉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缚住。他没有回头,只有那宽阔却微微佝偻的背影,传递出一种山岳将倾般的疲惫与绝望。

一个沙哑、压抑,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空间里的声音,从他紧绷的背影后传来:

“哥…” 这个称呼,此刻承载着千钧之重,“我只问这最后一句——”

他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如同濒死的困兽,直直刺向李星河灵魂深处,那目光里是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信任,是孤注一掷的求证,更是在悬崖边缘发出的、带着血气的嘶吼: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

这声质问,如同利刃剖开了凝固的空气,也剖开了李星河的心脏!

李星河浑身剧震,仿佛被那目光中的悲愤和绝望狠狠击中。他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原则,在兄弟这声泣血般的质问面前轰然崩塌。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情感冲击而撕裂、颤抖:

“是!当然是!” 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迸出的火星,“星河与天养!这一生一世,骨血相连,都是兄弟!”

他向前踉跄一步,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个即将决堤而去的背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壮的誓言:

“刀山火海,不离不弃!星河倒转,永——不——相——忘——!”

推开茶馆那扇沉重的木门,城市的喧嚣裹挟着浑浊的热浪扑面而来,却丝毫没能驱散李星河心头的阴霾。蒋天养那双带着绝望与质问的赤红眼眸,仿佛还在眼前灼烧;而小蝶、小丹、诸葛鸣、慕容兄弟……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期待的面孔,连同那如山岳般压顶的巨额学费,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痛感。九月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光凛冽。学业?那扇通往“正常”未来的门,在他决定替蒋天养分担的那一刻,就已在他身后沉重地关闭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吸入了整条街巷的铅灰色尘埃。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泥沼中,一丝近乎疯狂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却如同淬火的刀锋,陡然划破了他紧绷的嘴角。引擎发出低沉而顺从的咆哮,载着他汇入钢铁洪流。

当引擎声再次沉寂,他已伫立在一座由光怪陆离的欲望堆砌而成的巨兽面前。眼前的大厦——“帝豪”,静海市唯一的合法赌窟,通体覆盖着冰冷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刺目的、近乎亵渎的奢华金光。巨大的霓虹招牌如同流淌的液态黄金,将“帝豪”二字烙印在每一个仰望者的视网膜上。门庭若市,衣着光鲜或孤注一掷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磁力吸引的金属碎片,汇入这架昼夜不息的、吞噬希望与理智的巨大机器。这正是山丘星那些盘踞在食物链顶端的巨阀们,伸入联邦腹地的又一只贪婪触手。

李星河之前对弟妹们说“有办法”,绝非虚言。那并非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而是深埋在他意识底层、被长久压抑甚至恐惧着的一道禁忌闸门——预见!

胜负,只在呼吸之间!在那颗冰冷金属小球跃入轮盘凹槽前的最后三秒! 李星河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瞄准镜,死死锁定了赌台上那闪烁着致命诱惑的轮盘——三十六倍赔率的血盆大口!

银河历四千年,人类在星辰间建立了恢弘的文明,但赌桌上的欲望与游戏,却像顽固的基因密码,被近乎原封不动地传承下来。轮盘、骰子、牌九……这些古老的符号,依旧在用最原始的随机性,挑动着赌客们最原始的贪婪与绝望。然而,科技的洪流与人类自身能力的进化,早已将赌场武装成了密不透风的铁壁堡垒。

在李星河锐利的感知中,这金碧辉煌的帝豪赌厅,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无形的压制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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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量屏障:像一层粘稠的以太,干扰着任何试图外放的精神力探测或能量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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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率云扰频器:在微观层面制造着难以预测的量子噪声,让任何基于计算的预言模型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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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高精度扫描阵列:无死角地监控着每一个赌客最细微的生理反应、神经电流波动,乃至疑似时间线扰动的异常熵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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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科技:轮盘本身由惰性记忆合金打造,物理状态恒定;骰子内部嵌入了混沌发生器;扑克牌则是一次性量子加密涂层,一旦触碰,图案即不可逆地随机坍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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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森严的壁垒,李星河并非第一次窥视。过去,那笔唾手可得的财富也曾诱惑过他,如同魔鬼在耳畔低语。但他每一次都强行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念头。他太清楚了,这看似唾手可得的捷径,其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他那洞穿未来三秒的能力,在这个神经义体普及、基因优化泛滥、甚至存在天生异能者的璀璨星河时代,依然是禁忌般的存在,是科学圣杯上遗失的碎片! 这绝非简单的“好运”或“计算力超群”能解释。转世之初,那个灵魂还带着21世纪烙印的李星河,即使懵懂无知,也本能地捂紧了这最大的秘密。那些电影、小说、全息剧集里血淋淋的教训早已刻入骨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些不懂得隐藏光芒的“特异者”们,他们的下场是什么?是被各大财阀、秘密机构如同猎犬般追捕,身体沦为实验室里不断被解构重组的活体样本?意识被剥离囚禁在冰冷的量子服务器中,永世承受着无尽的数据拷问?还是被改造成失去自我的生物兵器,成为权贵手中见不得光的利刃? 每一种结局,都让李星河骨髓发寒!

是骨子里的谨慎?还是初临这陌生而危险的星河时代,那种如同赤脚踏在薄冰上、时刻恐惧被识破“异类”身份的求生本能?或许两者兼而有之。但无论如何,“隐藏”与“谨慎”,早已成为他灵魂深处最坚固的甲胄,是他在这四千年后残酷星河中赖以生存的第一法则。

赢钱?他从不敢奢求太多。 那点微薄的“外快”,必须精确得像手术刀切割,多一分则危,少一分则不足以解燃眉之急。既要避开赌场那无处不在、如同冰冷电子复眼般的监控系统的“兴趣阈值”,更要警惕混杂在喧嚣人群里、可能存在的某些“有心人”那猎犬般敏锐的嗅觉。每一次离开,他都要确保自己留下的,只是一个运气稍好的、偶尔走运的普通赌客的模糊剪影,转瞬便淹没在帝豪永不停歇的人潮泡沫里。

这数年来,每一次为了填补家用窟窿而踏入帝豪的“小动作”,都像一粒毫不起眼的沙子,被他小心翼翼地铺设在一条无形的路径上。 他熟悉不同荷官的习惯性小动作,摸清了轮盘转速的微妙差异,甚至记住了特定时段安保巡视的规律。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在帝豪庞大的数据流中,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看似无害的、低风险玩家的身份模型——一个输多赢少、偶尔小赢即安的背景噪音。

此刻,李星河站在熟悉的轮盘赌台旁,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筹码。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叹息,是金钱碰撞的冰冷脆响,是香水与汗水混合的、令人微醺的奢靡气息。然而,这一切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他的心跳,在喧嚣中异常平稳;他的眼神,锐利得如同穿透了所有浮华的表象。

所有的沙粒,都已就位。

那条由无数次谨慎、压抑和精心计算铺就的、通往三十六倍赔率的窄路,终于在眼前清晰地浮现。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而沉静,仿佛吸入了整座赌场的喧嚣,又将它们压缩成一颗即将引爆的、无声的核弹。

铺垫,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收割的时刻。 赌注,将不再是筹码,而是他压抑已久的能力,和他此刻孤注一掷的决绝!

指尖在冰冷的筹码边缘微微颤抖,李星河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挤压出去。他缓缓将那个承载着几乎全部身家的小托盘推上桌面——一万八千信用点,沉甸甸的,像是一副压在心口的、冰冷的棺材盖板。 这是弟妹们未来几个月的学费,是他日夜辛苦攒下的微薄积蓄,更是他此刻唯一能押上的……命运的赌注!

“星河——!”

旁边一个常在这张台子混迹、有些面熟的赌客老周,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一把拉住李星河的胳膊,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你小子疯魔了?!平时看你比猴儿还精,怎么这时候犯浑?‘小赌怡情,大赌破家’的老话都喂狗了?你家里那几张等着吃饭的嘴,你忘干净了?! 听老哥一句,赶紧收手!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

李星河心头一暖,这微薄的善意在冰冷的赌场里显得如此珍贵。他勉强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疲惫、苦涩和一种老周无法理解的决绝。“周哥,谢了。”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死死锁定了轮盘。

接着,他表演般地陷入了“挣扎”。眉头紧锁,喉结上下滚动,手指在那堆筹码上反复摩挲,仿佛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巨大的诱惑彻底击败,猛地抓起两千信用点的筹码,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啪”地一声拍在了赌台标注着 “1-12” 的方格上。

老周看着李星河那副“执迷不悟”、“赌徒上头”的模样,再看到他最终只押了两千而非全部,心底那点劝说的火苗彻底熄灭了,化作一声沉重得仿佛能砸穿地板的叹息。他摇了摇头,看向李星河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正一步步走向悬崖的人,又像是在提前哀悼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庭。他不再言语,只是下意识地挪开了一步,仿佛想离那即将爆发的“灾难”远一点。

轮盘上,那颗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小球,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开始旋转,带着无数人的心跳和贪婪,划出令人窒息的轨迹。而李星河的心神,早已沉入那无人能及的三秒未来之中,捕捉着那决定命运的一刹!

李星河这一掷千金的“豪赌”,如同在沉闷的池水中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贪婪的涟漪。周围原本散漫的赌客们,眼睛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亮了起来,纷纷涌向这张轮盘赌台。帝豪底层大厅虽人头攒动,但多是些在零散筹码间消磨时光的平民。像李星河这样,将沉甸甸、近乎全部身家推上赌桌的“亡命徒”,无疑是一剂刺激肾上腺素的猛药! 惊呼、低语、夹杂着看好戏的窃笑,迅速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第一局,小球无情地滑过1-12的区域,精准地落入空门。 李星河脸上适时地掠过一丝“懊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第二局,他押“偶数”。 荷官面无表情地拨动轮盘。当小球最终停在黑色26上时,人群中爆发出几声喝彩。李星河“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脸上挤出一点“劫后余生”的僵硬笑容,甚至带着点“得意”将赢回的筹码拢到自己面前。

然而,“好运”仿佛只是死神的戏谑。 接下来的五局,那颗该死的金属小球像是被施了诅咒,一次又一次,精准无比地落入冰冷的空柱之中! 每一次落空,都伴随着周围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叹息。而李星河脸上的血色,也随着筹码的锐减而迅速褪去。一层细密的、冰凉的汗珠,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从他额头、鬓角渗出、汇聚、最终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冰冷的赌台上。 这并非全然的伪装——动用内力精细操控面部血管和汗腺,模拟出“输红眼”赌徒濒临崩溃的生理反应,本身就是一场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煎熬。 镜子前那千百次的练习,只为此刻这逼真的绝望。

身前的筹码,已从最初的一万八,锐减到仅剩可怜的九千点。 李星河“失魂落魄”地盯着那堆缩水的财富,嘴唇微微颤抖,眼神涣散中透着一股走投无路的疯狂。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绝望的野兽发出无声的嘶吼,双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将面前所有剩余的筹码——那代表着弟妹们最后希望的九千点——狠狠推向了赌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代表着三十六倍赔率的方格:18号!

“哗——!”

整个赌台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这片区域!普通赌客们被这疯狂的举动刺激得热血沸腾,仿佛自己也参与了这场豪赌; 而那几个知道李星河家境的熟人,如老周,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摇着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惜与仿佛预见悲剧降临的灰败。“完了…这孩子…彻底完了…” 低沉的叹息在喧嚣中几不可闻。

三十六倍的赔率!九千变三十二万四千! 这梦幻般的数字背后,是仅有三十六分之一的、渺茫如尘埃的胜率! 没有人相信奇迹。在所有人眼中,这不过是又一个被赌场吞噬前,绝望而徒劳的挣扎。

轮盘再次被荷官拨动! 那颗决定命运的小球在光滑的轨道上高速旋转,划出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轨迹。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被那一点跳动的红光死死吸住。当小球的速度在离心力与摩擦的共同作用下开始明显衰减,恰巧滑过18号区域附近时,整个赌台爆发出一阵更加高亢的、带着窒息感的喧哗!

李星河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狂跳。这并非伪装。 他的预见能力,只能捕捉到未来三秒内小球那瞬息万变的轨迹和去势,如同在湍急的时间之河中捞取模糊的倒影。 他无法“看到”绝对的落点,只能依靠超凡的计算力和对物理规则的深刻理解,在电光火石间推演出最可能的归宿。选择轮盘,正是基于三重考量:赔率的诱惑足够致命;这种古老赌具在帝豪这种“正规”场所,物理作弊的可能性极低(容易被科技扫描发现);其运动轨迹相对“干净”,即使荷官有微操倾向,也足以在三秒的“未来窗口”中被他的感知捕捉并修正判断!

时间,在无数道屏住的呼吸中被无限拉长……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天籁的轻响!

那颗牵动着所有人心跳的红色小球,在光滑的凹槽中轻轻弹跳了几下,最终,稳稳当当地、无比清晰地——落入了标注着“18”的格子中央!

死寂!

极致的喧嚣之后,是短暂的、真空般的死寂!

下一刻——

“18号!老天!真的是18号!”

“三十六倍!他中了!!”

“我的天啊!三十二万四千!!”

难以置信的狂吼、嫉妒的尖叫、震耳欲聋的喧哗瞬间将整个帝豪底层大厅淹没!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李星河身上,充满了震惊、狂热、贪婪,以及深深的不可思议!

而李星河,他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绝望”、“慌张”面具,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一抹再也无法抑制、也无需抑制的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朝阳,从眼底深处迸发,迅速点亮了他的整张脸庞,最终化为一个酣畅淋漓、带着劫后余生般狂喜与巨大压力的彻底释放! 他赢了!这惊世骇俗的一掷背后,是数年压抑、无数次精密计算和此刻孤注一掷的勇气,共同编织的奇迹! 弟妹们的学费,终于不再是压垮他的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