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鹿雪唇边那抹讥诮的笑意尚未完全散去,她转过身,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冉泰,声音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冉泰,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疑虑?”她并未等待回答,视线已转向窗外,投向斜对面军校模糊的轮廓,眼神中透出一种罕见的迷茫,“他们明明手握无数资源,有的是手段绕过繁琐的晋升阶梯,直接把他塞进战列舰舰长室,甚至太空母舰的指挥席!如今的联邦军,正值用人之际,对真正的将才求贤若渴。可他们…” 她声音一顿,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被轻视的刺痛,“…却偏偏把这个被雪藏的名将胚子,推给我们玄鸟保全——一个在联邦版图上,连名字都未必能激起水花的小公司?这不合逻辑!”
“是…踏板么?”冉泰原本锐利精悍的眼神,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霾,声音低沉下去。其实,当他亲眼看到那份与静海军校成绩单判若云泥的“履历”时,那个令人不安的猜测,就已经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这正是我的判断。”赵鹿雪缓缓点头,眼神重新聚焦,锐利如鹰隼,“我推测,这盘棋的棋手,是联邦军队高层那潭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正统派坐拥曼英斯徳·贝尔上将这尊定海神针,稳如磐石。反观第十四舰队的伯纳戴特·维西上将,最近的处境…恐怕是步履维艰。” 她语速加快,分析着冰冷的政治现实,“他们急需一柄能刺穿‘军神’光环的利剑,一根能支撑起他们派系的擎天巨柱!而李星河——这个能在3S级模拟战地狱难度中,甚至拿到及格分数的怪物——无疑是他们眼中最完美的筹码!时局紧迫,他们已经…等不起十年了!”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带着洞悉阴谋却无力抗拒的无奈: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元臣为何如此急切地将他‘推销’给我们!甚至那位第三舰队的提督,乔治亚一级上将,在晚宴上‘不经意’地提及静海军校…现在想来,也绝非巧合!” 赵鹿雪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笃定,“毫无疑问,只要我们接收李星河,一旦他在公司任务中展现出那份被刻意掩藏的光芒——哪怕只是指挥过五百艘规模的‘模拟’舰队——就足以让他们援引联邦军那该死的‘战时特殊征召令’!以‘国家急需’的名义,强行将他从我们手中夺走,直接塞进某个主力舰队的核心指挥层!就像你所说,冉泰,我们玄鸟…不过是他们精心为李星河铺设的一块跳板,一块助他登上更高舞台的…垫脚石!”
“小姐,恕我直言,您或许…过于忧虑了。” 冉泰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他缓缓摇头,眼中重新燃起属于军人的坚韧与决断,“他们的布局是一回事,我们能否将李星河真正留下,则是另一回事!接收他,我们尚有一搏之力,有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若因畏惧风险就将他拒之门外…”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那我们连一丝改变命运的可能都将彻底失去!” 他目光灼灼地直视赵鹿雪,话语掷地有声,“小姐,若您真想实现老总裁的遗愿,让玄鸟在这片星域真正立足,那么这个人——李星河——就是您绕不开、也绝不能错过的关键!”
赵鹿雪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迷茫的眼神瞬间被驱散,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她豁然开朗,脸上浮现出明朗而锐利的笑意:“说得对!太对了!能不能留下他,岂是那几个老狐狸单方面能决定的?主动权,未必不在我们手中!我刚才…竟钻进了牛角尖!”
“小姐,您是关心则乱。”冉泰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和深藏的敬意,“我先前还担心您未能真正认识到他的价值,现在看来,是冉泰多虑了。您对此子的重视程度,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微微停顿,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带着点老兵痞气的狡黠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最后真留不住这位‘无双将星’…也未必就是我们的败局。只要小姐您愿意稍稍‘纡尊降贵’,以您自身的魅力为筹码…我相信,这银河系里,还没人能拒绝得了玄鸟…以及您本人的招揽。” 他巧妙地将个人魅力与公司招揽融为一体,话虽大胆,眼神却坦荡,透着一丝为达目标不拘一格的老辣。
“叮叮当当!”
狭小的餐厅里,碗筷碰撞的声音清脆响起。李星河脸上挂着藏也藏不住的灿烂笑容,像变戏法似的,将一张小小的信用存储卡“啪”地一声拍在餐桌中央。卡正面的查询窗口亮着,那串跳动的数字,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一个醒目的“8”打头,后面紧跟着五个零——整整八十万信用点!
“八…八十万?!”小丹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筷子“哐当”掉在桌上,她猛地吸了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把将存储卡从李星河手指间抢了过来,翻来覆去地检查着那个显示窗口,仿佛要戳穿一个幻象。确认无误后,她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狐疑,声音都尖细了几分:“哥!你老实交代!这…这么多钱到底哪来的?该不会…该不会是从别人那儿…顺来的吧?” 她没敢直接说“偷”,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嘿!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的啥?”李星河又好气又好笑,曲起手指,作势要弹小丹的脑门,指尖快触及时又收了力,只是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当然是哥凭本事挣来的!至于怎么挣的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秘密!你就甭瞎打听了。动动脑子想想,要真是来路不正,你哥我还能安安稳稳坐这儿跟你们吃饭?再说了,就算我能‘顺’来卡,那密码锁是摆设吗?你哥我有那技术破解?”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试图打消弟妹们的疑虑。心底却掠过一丝后怕——赌场轮盘旁那些紧盯着他的目光,还有最后故意输掉几把时砰砰直跳的心。那次孤注一掷的“颜色押注”让他本金翻了又翻,直到感觉再赢下去就要惹上大麻烦,才赶紧收手。缴了高昂的税,咬牙买下那三台梦寐以求的“大家伙”,剩下的钱,依然足够让一家人喘口气了。弟妹们的学费?再也不用愁了。甚至他自己,省着点花,下半辈子都能过得舒坦。
但这法子,就像走钢丝。一次是运气,再来一次?赌场的人可不是傻子。要不是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他李星河这辈子都不会想去碰那该死的轮盘赌。
“就是就是!丹姐你瞎说什么呢!”唐星蝶正努力把一大口饭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闻言立刻含糊不清地抗议起来,还挥舞着小拳头,“大哥最老实了!才不会干那种事呢!”
这时,坐在角落一直没吭声的慕容君,放下碗筷,发出一声清晰又带着点凉意的轻嗤:“偷卡?呵,就大哥那连撒谎都会脸红的性子,你让他去偷?怕不是卡没到手,人先被保安按在地上了。” 她的话像根小针,精准地戳破了某种可能性,带着对李星河性格了如指掌的笃定。
李星河听着弟弟妹妹们七嘴八舌的“辩护”,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心里头是哭笑不得。小蝶和慕容君的话,乍一听是在帮他开脱,可怎么琢磨都觉得那味儿…不太对劲。特别是慕容君那句“被保安按在地上”,让他脑门子直冒黑线。
“这么说…”小丹的思维跳跃得飞快,注意力瞬间就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她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星河,“哥,你现在有了这么多钱,是不是…就不用再死磕那个军校了?反正也毕不了业。” 这话一出,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唐星蝶、慕容君、慕容羽都停下了夹菜的动作,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李星河身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李星河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软,他认真想了想,重重点头:“确实!军校那点补贴现在看不上眼了,也犯不着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反正我在那儿也是年年红灯高挂,毕不了业。明天我就去找校长,把学退了!估计教官们知道了,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他顿了顿,看向一直安静吃饭的诸葛鸣,“还有鸣子,看看你那边能不能也退出来。就算花钱买个私立大学的名额,咱们现在也供得起了!”
“真的?!” “太好了!” 星丹和小蝶对视一眼,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差点欢呼起来。早上还压在心头的巨石——大哥的前途、家里的经济——到了晚上,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被解决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李星河看着妹妹们兴奋的样子,心里也暖洋洋的。他忽然想起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看向小丹:“对了,小丹,这次给他们仨都买了东西,就…就漏了你一个。” 他语气带着歉意,“今天我跑电器商场,转了半天,实在拿不准你喜欢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明天我有事抽不开身。不过后天,后天我肯定有空!赔你一起去商业街逛逛怎么样?好好挑几件你喜欢的。” 他目光扫过两个妹妹,带着兄长特有的怜惜,“说起来,你和小蝶衣柜里的衣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看着都让人心疼,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真…真的吗?哥?!” 唐星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上脸颊,染红了耳根。她几乎不敢看李星河的眼睛,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跳。后天…和大哥两个人…去买衣服…
然而,她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晕开,就听到李星河接着说道:“还有你们三个,” 他的目光扫过慕容君、慕容羽和唐星蝶,“到时候一起去!都去挑挑新衣服!”
刹那间,唐星丹脸上那刚升腾起的、带着少女羞涩和隐秘期待的潮红,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点苍白和难以掩饰的失落。那颗雀跃的心,仿佛从云端直直坠入了冰冷的谷底。而桌对面的慕容君、慕容羽和唐星蝶三人,听到李星河这后半句话,明显都愣了一下。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非常默契地——慕容君垂下眼帘,慕容羽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饭粒,唐星蝶则干脆把脸埋进了饭碗里——三人齐齐地,仿佛要把自己藏进手中的碗中,谁也没有接话。餐桌上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磕碰声和略显尴尬的沉默。
桌上的气氛骤然冷却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沉默,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然而,此刻正沉浸在“一家之主”那份宽慰与满足感中的李星河,对此却浑然未觉。他只觉得胸腔里暖洋洋的,看着眼前围坐的弟弟妹妹们,即使刚经历了退学的抉择,那份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重担似乎终于卸下了大半。灯光下碗碟的热气、弟妹们熟悉的脸庞,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安稳踏实的幸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思绪——蒋天养。李星河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要不要把今天见到蒋天养的事情告诉他们?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着,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目光扫过小丹刚经历情绪起伏后略显低落却强打精神的侧脸,扫过小蝶无忧无虑扒饭的样子,扫过慕容君和慕容羽那惯常的沉默,最终,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埋在心里吧。他默默地对自己说。
蒋天养选择不露面、不联系的做法…是对的。李星河太了解这几个弟弟妹妹了。小丹重情义,小蝶单纯执着,慕容兄妹外冷内热。若是让他们知道蒋天养回来了,哪怕只是模糊的消息,以他们对几年前那份情谊的珍视,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他、拉他回来。可蒋天养如今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布满荆棘与阴影的路。他们兄妹几人与蒋天养之间的任何联系,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到,都可能成为点燃危险的导火索——不仅会将蒋天养置于更险恶的境地,也可能将祸水引回这个好不容易才喘口气的小家。
他李星河,没有能力把蒋天养从那条路上拉回来。他能做的,也仅仅是管好自己和这个家,不给那个已经深陷泥潭的兄弟…再添一丝一毫的麻烦和危险。这沉默,是保护,也是他唯一能给予的、带着苦涩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