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李星河从深沉的状态中悠悠转醒。眼帘掀开,映入眼中的依旧是昨日入定时的景象——自己竟保持着双腿盘坐的姿势,纹丝未动。然而,预想中的腰背僵涩、腿脚酸麻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感。四肢百骸仿佛被山涧清泉涤荡过,精神更是饱满得如同吸饱了晨露的翠叶,清爽而充满活力。
这奇异的状态他并非初次经历。早在多年前他就察觉,修炼内息虽无法彻底取代睡眠,但若能在入定中悄然入睡,翌日醒来必定精神焕发,更为玄妙的是,经脉中流淌的内力,总会比平日修炼所得更为充盈几分。这感觉,就像意识沉睡后,体内的真气并未停歇,反而循着既定的轨迹,自行运转周天。正是靠着这近乎取巧的法子,在过去六年繁重的学业、无休的打工夹缝里,李星河才得以支撑下来,未曾被疲惫彻底压垮。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有限的修炼时间里,硬生生将修为推至气境九段,未曾落后于人。
只是此法……似乎独钟于他所修的《紫阳神功》。慕容家那对兄弟、唐星丹、唐星蝶,还有诸葛鸣,他们各自修炼其他功法心诀,也曾好奇地依他所言尝试过,却从未有过这般显著的奇效。
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今日的不同。往常醒来,盘坐的姿势早已松散,身体会不自觉地歪斜躺倒。像今日这般,从始至终维持着标准的打坐姿态,如同泥塑木雕般稳固,实属破天荒头一遭。更令他暗自惊异的是体内真气的增长,那股暖流奔腾不息,充盈鼓荡的程度远超以往,几乎将他业已疏通的三十五个穴窍尽数填满,隐隐有种满溢之感。
一丝疑惑悄然爬上心头。莫非……是因为昨夜修炼《紫阳神功》时,首次突破了那三个时辰的界限?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轻轻摇头,暂且将这疑问搁置。究竟如何,待到今晚再试一次便知分晓。若真能借此大幅提升修为,日后倒不妨多匀些时间在这心法上。
念头既定,他舒展筋骨,长身而起。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墙壁,电子时钟冰冷的数字清晰地跳动着——七点四十。昨日特意设定的唤醒时间,果然又一次失了效。李星河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无奈又好笑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唐星蝶和唐星丹那两个丫头,对他决意退学之事依旧耿耿于怀,放心不下,才想出这釜底抽薪的法子,想彻底断了他的“退路”。
推门而出,果然看见唐星丹正指挥着智能管家忙碌家务。听见动静,她猛地转过头来,一双杏眼圆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不敢相信李星河竟能自己在这个时辰准时醒来。李星河故意板起脸,嘴角却勾起一丝促狭的弧度,发出两声低低的“嘿嘿”,并指如风,快步走过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个爆栗。无视身后投来的、混杂着委屈和埋怨的目光,他慢悠悠地踱进了卫生间。
洗漱清爽,又享用了唐星丹备好的温热早餐,李星河这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不紧不慢地踏出家门。此时距离那场关乎他“退路”的考试开始,已不足二十分钟,他却依旧步履从容。晨风拂面,道路两旁熟悉的景致似乎也染上了新鲜的意味,他竟有闲心第一次真正驻足,欣赏起这平日匆匆掠过的街景来。
车轮轻触地面,李星河刚将浮游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幽暗的光线中,还未及泊入指定位置,一声熟悉的呼唤便自身后传来。他循声扭头,果不其然,是那位与他在这方寸之地朝夕相处了几年、熟稔得如同老街坊的老清洁工。
“星河小子!”老清洁工脸上沟壑纵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校长那边传话了,让你到了之后,甭去考场,直接上他办公室。”
“不去考试了?”李星河心头咯噔一下,疑云顿生。那老狐狸……莫非是耐心耗尽,终于打算将他这颗“顽石”彻底从军校名册里剔除了?不过也好,他今日原本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同这位校长好好谈谈退学之事。
他朝老清洁工的方向扬了扬手,无声地表达谢意。迅速将浮游车停稳,李星河便脚步不停,径直搭乘电梯冲向顶楼。在那扇厚重、象征着军校最高权力的校长室门前站定,他抬手叩响门扉。
“进来!”门内立刻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岁月沉淀却依旧铿锵有力的老者的声音。
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却让李星河微微一怔。宽敞肃穆的校长室内,并非如他预想中只有那位“老狐狸”校长和他那位风姿绰约的秘书。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此刻正端坐着两位访客。从背影看去,那身形轮廓竟透着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在何处有过交集。
尤其左侧那位身着水蓝色及膝裙装的女子,身段玲珑有致,虽非那种惊心动魄的完美比例,却自有一股成熟内敛、引人探究的风韵,这气质让李星河印象颇深。
“李星河同学?”女子闻声转过头来,展露出的竟是一张精雕细琢、几乎挑不出瑕疵的容颜。认出是李星河后,她唇角轻扬,勾勒出一抹极其动人的弧度。她优雅起身,向李星河伸出纤纤玉手。这一瞬间所流露出的自信与光彩,竟让李星河呼吸一窒,喉间莫名涌上一丝干涩。
“李先生?您还好吗?”赵鹿雪微微偏头,一缕乌黑的发丝顺着肩颈滑落。她似乎洞悉了眼前少年瞬间的失态源于自己,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温和笑意,却毫无揶揄之意。
“啊…是我!赵小姐您好!”李星河猛地回神,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脸颊,耳根都在发烫。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握了握那只温润如白玉的手,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仿佛生怕自己的唐突亵渎了这份清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见过的所谓明星佳人也不算少,可从未有人如眼前这位赵鹿雪一般,能让他心神摇曳,仿佛连思绪都短暂凝滞。
“李先生不必拘礼,叫我鹿雪就好——”赵鹿雪淡然一笑,并未等待李星河回应,便自然地侧身,引向身旁那位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这位是玄鸟公司的人事总监,冉泰先生。说来,你们昨天在停车场,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差点就‘切磋’上了。”
“昨日在停车场,亲眼目睹李先生的出手,快、准、稳,冉某印象深刻。”被称作冉泰的中年男子也随之站起。他坐着时尚不显山露水,这一起身,近两米的身高瞬间带来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他衣着笔挺,一丝不苟,连袖口都熨烫得锋利如刃。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大公司高管的圆滑世故,反倒透着一股军旅磨砺出的硬朗与纪律性。
直到此刻看清眼前这张面孔,李星河才骤然忆起昨日清晨在停车场那短暂的交锋。眼前这位冉泰,正是那一声暴喝、驱使黑人壮汉阻拦他去路之人。至于他身旁这位身着淡雅裙装的赵小姐,虽也算有一面之缘,但彼时他满心焦灼赶赴考场,匆匆擦肩之际,根本无暇留意对方究竟是何等样貌。
细究起来,当时自己强行闯关,多少有些理屈。带着些许赧然与冉泰握了握手,李星河带着满腹疑云,依言在空椅上坐下。
无数疑问在他脑中盘旋:校长元臣为何偏偏在考试时间将他唤来?玄鸟保全——这样在星际间都颇有声名的大公司高层,为何会莅临他们这所籍籍无名的二流军校?更令他感到莫名的是,这两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对他展现出的态度竟出奇的和善,甚至隐隐透着一份殷勤。他们两度造访军校,显然有要事与元臣相商,却对他毫不避讳,倒像是……专程在等他露面?这反常的迹象让他心底的怪异感愈发浓重。
——玄鸟保全,这个名字他曾在星际新闻和光幕广告中见过。印象中那是一家拥有数百艘护航战舰、主营星际商船安保业务的大型企业。虽然传闻在整个雅特里星域只能算二流,但对于李星河而言,拥有十数万雇员、掌控庞大资源的玄鸟,已然是足以仰望的巍峨山岳。
见李星河神情仍带着几分怔忡,元臣清了清嗓子,待少年聚焦的目光投来,才板着脸孔,声音平板地开口:“李星河,这次叫你来,不为别的。玄鸟公司的赵鹿雪小姐和冉泰先生,有事要与你当面商谈。”
李星河心头猛地一跳,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赵鹿雪和冉泰。难道……是为了昨天那个叫“阿生”的黑人?是来索要医药费的吗?
但他清晰记得,自己当时击打对方手三里穴道时,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只会造成短暂麻痹,绝无可能留下损伤。再看眼前二人,脸上分明挂着和煦的笑意,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李星河略略定了定神。细想之下也觉荒谬,若只为讨要一点医药费,何须两位公司巨头亲自出马?自有手下人代劳。
可除此之外,他一个军校学生,与玄鸟保全这样的庞然大物高层之间,又能有什么交集?
“李先生猜得没错,”赵鹿雪仿佛看穿了他翻腾的思绪,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声音柔和,“我和冉总监今日前来,确是为您专程而来。”
她话锋微转,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不过,在说明来意之前,能否先请您坦诚相告,您对自己未来的道路,有何具体的规划?”
“这个……”李星河喉头微动,视线在元臣、赵鹿雪和冉泰三人脸上逡巡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丝决然:“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校长,正是想商议退学事宜。我想……我或许并不适合成为一名军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偌大的校长室内,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方才还流淌着些许交谈余温的空间,陷入了一片深潭般的沉寂,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