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人沉重的身躯压在徐天胤臂弯里,冰冷的金属面具紧贴着他的脖颈,寒意渗入骨髓。血腥味、腐朽的灰尘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药香,萦绕在鼻尖。徐天胤低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具,那双总是冰冷漠然的眼睛此刻半阖着,黯淡无光,只有微弱的呼吸从面具下方溢出,带着濒死的颤抖。
杀,还是救?
徐天胤的左手紧握獠牙短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刀尖悬在紫衣人咽喉上方寸许,只需轻轻一送,这个曾经如同神魔般强大、如今却脆弱如婴孩的存在,就会永远闭嘴。那些秘密,那些谜团,那些将他卷入这场漩涡的阴谋,都将随着这具冰冷躯体的消亡,被永远埋葬在这座破败的山神庙里。
獠牙的尖端微微颤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寒芒。
紫衣人似乎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面具下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只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他的右手无力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又像是最后的挣扎,最终软软垂下,指尖滴落的血珠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花。
徐天胤的瞳孔收缩如针尖。烽燧堡外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本能,朝堂上周旋于太子党与二皇子之间的算计,所有在生死边缘积累的经验,都在疯狂叫嚣着一个字——杀!杀了这个神秘莫测的紫衣人,斩断与这场漩涡的最后联系,带着玄甲卫和紫霄阁的腰牌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刀尖又下压了一分,几乎触及紫衣人颈部的皮肤。
就在这时,紫衣人面具下的嘴唇再次翕动,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音节,如同垂死蚊蝇的振翅,飘入徐天胤的耳中:
“钥……匙……”
钥匙?龙纹玉匣是钥匙?开启烽燧堡下前朝龙脉的钥匙?那云缨呢?她是什么?紫衣人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缠绕着徐天胤的心脏。他死死盯着紫衣人那张冰冷的面具,仿佛要透过金属看穿背后隐藏的所有秘密。刀尖悬停在空中,迟迟未能落下。
风雪在破庙外凄厉地呜咽,从四面八方破损的窗棂、墙壁裂缝中灌入,卷起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儿。温度越来越低,徐天胤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失血、寒冷和疲惫如同无形的枷锁,一点点压榨着他残存的体力和意志。
不能犹豫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做出决定,他们两个都会冻死在这鬼地方。
徐天胤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他缓缓收回獠牙短刃,插入腿侧的皮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算你走运。”他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破庙里显得异常清晰,“老子今天不想背两条人命。”
说完,他粗暴地扯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袍,撕成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开始检查紫衣人的伤势。
胸前的贯穿伤是最致命的,伤口极小,边缘光滑,但周围的肌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明显带着剧毒。这不是“玄冰劲”造成的伤口,而是另一种阴毒的指力——北邙毒宗的功夫?
徐天胤眉头紧锁。他不通医术,但边军斥候的生存训练让他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战场急救技巧。毒伤……首先要阻止毒素扩散。
他扯开紫衣人胸前的衣物,露出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出蛛网状的青黑色脉络,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四周蔓延。没有犹豫,徐天胤拔出獠牙短刃,在伤口周围划开几个小口,暗红色的血液立刻涌出,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气味。
“忍着点。”他低声警告,也不管紫衣人是否能听见,俯下身,用嘴对准伤口,开始吸出毒血。
第一口毒血入口,舌尖立刻传来一阵麻痹感,接着是火烧般的剧痛。徐天胤强忍着不适,将毒血吐在一旁,继续吸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吐出的血液颜色逐渐由暗红转为鲜红,他才停下来,用布条紧紧包扎住伤口。
接着是右臂的伤——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肘部,皮肉翻卷,已经有些发白。这种伤势在战场上很常见,徐天胤熟练地清理伤口,用布条紧紧捆扎,压迫止血。
最后,他检查了紫衣人的双腿和背部,又发现了几处较浅的伤口,但都不致命。全部处理完毕后,徐天胤已经满头大汗,肺部火烧般疼痛,眼前阵阵发黑。失血、寒冷和吸入的毒素正在侵蚀他残存的体力。
“妈的……亏大了……”他低声咒骂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紫衣人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凄厉的呼啸声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破庙内的温度持续下降,徐天胤的四肢开始变得麻木,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生火取暖,他们两个都会在今晚冻成冰雕。
火……哪里还有干燥的引火物?
徐天胤的目光扫视着阴暗的偏殿。腐朽的木头、潮湿的蒲团、满是灰尘的帷幔……都不适合引火。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被毁容的尸体上——北邙毒宗的杀手!
他挣扎着爬过去,开始搜查那具尸体。在尸体的腰间,他找到了一个皮质的小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块干燥的树脂和一小包引火用的硝石!
天无绝人之路!
徐天胤立刻收集了一些相对干燥的碎木屑和破布,用獠牙短刃在硝石上刮擦,火星落在树脂上,很快引燃了一小簇火苗。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火苗,慢慢添加更大的木片,很快,一堆小小的篝火在偏殿的角落里燃烧起来。
橙红色的火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久违的暖意。徐天胤长舒一口气,将紫衣人挪到靠近火堆的地方,自己则坐在对面,警惕地盯着那张冰冷的面具。
火堆燃烧的噼啪声成了破庙里唯一的声响。徐天胤的左手始终没有离开獠牙短刃的刀柄,右手则摩挲着那两枚腰牌——玄甲卫和紫霄阁的。两枚腰牌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破庙里发生的血腥厮杀。
紫衣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但依旧昏迷不醒。徐天胤盯着那张面具,无数次想要伸手揭开,看看这个神秘人物的真面目,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冲动。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是他在京城漩涡中学到的血淋淋的教训。
时间在风雪的咆哮和火堆的噼啪声中缓慢流逝。徐天胤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越来越沉。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重伤、失血和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垮了他强撑的意志。
就在他即将坠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入他的耳中:
“为什么……救我……”
徐天胤猛地惊醒!獠牙短刃瞬间出鞘,刀尖直指声音的来源!
紫衣人醒了!那双面具后的眼睛,虽然依旧黯淡,却已经恢复了意识,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他妈终于醒了。”徐天胤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为什么救你?因为老子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完!”
紫衣人似乎想笑,但只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具,又无力地垂下。
“摘……下……”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徐天胤的瞳孔猛地收缩!摘下面具?紫衣人要他摘下面具?
“你确定?”他警惕地问道,刀尖依旧指着紫衣人的咽喉,“摘下面具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紫衣人微微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我……快死了……”他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有些事……你必须知道……云缨……她……”
徐天胤的神经瞬间绷紧!云缨!那个被紫衣人强行带走的宫中画师!她到底是谁?和这场阴谋有什么关系?
没有犹豫,徐天胤左手持刀,右手缓缓伸向那张冰冷的面具。指尖触碰到金属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仿佛在警告他——揭开这个秘密,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面具!
一张苍白如纸、年轻得令人意外的脸庞,映入眼帘。高挺的鼻梁,薄而苍白的嘴唇,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那双——那双让徐天胤瞬间如遭雷击的眼睛!
冰湖般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这双眼睛……他见过!在云缨的脸上!
“你……!”徐天胤的喉咙发紧,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和云缨是什么关系?!”
紫衣人——或者说,这个面容与云缨有七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虚弱而复杂的笑容。
“兄长……”他艰难地说道,“她是我……妹妹……”
徐天胤如遭雷击!兄长?紫衣人是云缨的哥哥?那云缨也是紫霄阁的人?一个紫霄阁的人,怎么会成为宫中的画师?又怎么会“顺手”捡到那个龙纹玉匣?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但紫衣人的状态越来越差,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徐天胤知道,他时间不多了。
“听着!”他一把揪住紫衣人的衣领,声音低沉而急促,“云缨被带去哪了?玉匣到底是什么?烽燧堡下的龙脉又有什么关系?!”
紫衣人的眼神开始涣散,但他还是强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云缨……被带回……紫霄阁……保护……玉匣是钥匙……开启龙脉……但需要……云缨的血……她是……守门人一族的……最后血脉……”
守门人一族?最后血脉?
徐天胤的瞳孔剧烈收缩!老皇帝意味深长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烽燧堡下埋着前朝龙脉,你是守门人还是掘墓人?”
“那北邙毒宗呢?”他急切地追问,“他们为什么要冒充紫霄阁杀玄甲卫?”
紫衣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已经完全涣散。他的嘴唇蠕动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龙脉里……不止有……前朝遗宝……还有……‘那个东西’……他们想要……‘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徐天胤几乎要咆哮出来,“说清楚!”
但紫衣人已经无法回答了。他的瞳孔开始放大,呼吸变得极其微弱,只有嘴唇还在无声地蠕动着,似乎想传递最后的信息。
徐天胤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小心……皇帝……”紫衣人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个词几乎只是气音,“……他……知道……一切……”
说完,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彻底松弛下来。呼吸停止,瞳孔完全扩散。
紫衣人,死了。
徐天胤缓缓直起身,手中的面具“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异常刺耳。
火堆依旧在燃烧,橙红色的火光映照着紫衣人那张与云缨如此相似、却永远凝固在死亡中的年轻脸庞,也映照着徐天胤那张布满血污、写满震惊和决绝的脸。
小心皇帝。他知道一切。
烽燧堡。龙脉。钥匙。守门人。北邙毒宗。紫霄阁。玄甲卫。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所有的阴谋和杀戮,最终都指向一个地方——
烽燧堡。
徐天胤缓缓站起身,拾起地上的紫色面具和两枚腰牌,塞入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紫衣人的尸体,转身走向破庙的出口。
风雪依旧在咆哮,但已经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北方。烽燧堡。
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