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徐天胤的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子。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肺部如同被火灼烧。右臂的伤口早已麻木,但肋骨的断裂处随着每一次迈步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
背后,云缨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他身上。她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徐天胤用撕碎的布条将她牢牢绑在自己背上,布条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在极寒中冻得发硬。
三天了。自从带着九龙帝玺从崩塌的烽燧堡地下逃出,他们就像两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在茫茫雪原上亡命奔逃。皇帝的追兵无处不在,北邙毒宗的残党神出鬼没,甚至连紫霄阁的人也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操……”徐天胤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咒骂,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唾沫落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红色的冰粒。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被积雪压弯的枯树上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但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
“唔……”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徐天胤立刻扭头,看到云缨苍白的脸上,睫毛轻轻颤动。
“醒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别乱动,我们还在逃命。”
云缨艰难地睁开眼,冰湖般的眸子黯淡无光。她的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闭嘴。”徐天胤粗暴地打断她,“老子背了你三天,现在扔下你,之前的力气不都白费了?”
云缨虚弱地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拖累你……帝玺……更重要……”
徐天胤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绑着她的布条,继续向前跋涉。帝玺……那枚通体漆黑、刻着九条龙纹的诡异印玺,此刻正裹在一块破布里,塞在他胸前。自从握住它的那一刻,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就不断涌入他的脑海——前朝的覆灭、龙脉的秘密、守门人一族的使命……
最令他震惊的是,那些记忆清晰地告诉他:他,徐天胤,确实是守门人一族的血脉!难怪老皇帝会意味深长地说“烽燧堡下埋着前朝龙脉,你是守门人还是掘墓人?”——那老狐狸早就知道!
“前面……有光……”云缨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徐天胤猛地抬头。果然,在风雪弥漫的远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在闪烁。不是追兵的火把,那光芒稳定而温暖,像是……灯火?
有人家?还是陷阱?
徐天胤的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腿侧的獠牙短刃。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犹豫了片刻,他调整方向,朝着那点微光艰难地挪去。
无论如何,他们需要休整,需要食物,需要处理伤口。否则,不等追兵找到他们,这酷寒和伤痛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点微光逐渐清晰——是一座低矮的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雪原边缘,背靠着一片黑黢黢的树林。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炊烟,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
徐天胤的神经绷紧到极限。他放下云缨,让她靠在一棵树干上,自己则伏低身体,如同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木屋摸去。
木屋很旧,木板缝隙里透出光亮。徐天胤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透过结霜的玻璃向内窥视。
屋内,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坐在火炉旁,似乎在煮着什么。灰白的头发,破旧的棉袄,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猎户老人。桌上摆着简单的食物——黑面包、腌肉和一壶冒着热气的液体,可能是茶或者酒。
没有埋伏的迹象。但徐天胤不敢大意。他绕到门前,左手握紧獠牙短刃,右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的动静立刻停止了。片刻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啊?”
“过路的。”徐天胤的声音嘶哑,“风雪太大,求个地方歇脚。”
沉默。然后是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门闩被拉开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探出来,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徐天胤。老人的目光在他染血的衣物和手中的獠牙短刃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他身后不远处靠在树上的云缨。
“进来吧。”老人最终说道,声音出奇地平静,“再在外面待着,你们俩都得冻死。”
徐天胤没有立即移动。他死死盯着老人的眼睛,试图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但那双眼只有岁月沉淀的浑浊和一丝……了然的平静。
“谢谢。”他最终说道,转身去扶云缨。
老人帮他把云缨抬进屋,安置在火炉旁的简陋床铺上。屋内比外面温暖得多,热气扑面而来,让徐天胤冻僵的面部一阵刺痛。
“伤得不轻啊。”老人看了眼云缨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手腕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又看向徐天胤血迹斑斑的右臂和肋骨处,“你们是逃兵?还是遇到了山匪?”
徐天胤不置可否,只是警惕地站在云缨旁边,左手始终没有离开獠牙短刃。
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摇摇头,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不信任老头子很正常。但这冰天雪地的,你们也没别的选择。这是金疮药,自己处理伤口吧。我去热汤。”
徐天胤接过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确实是一些草药粉末,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不像是毒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给云缨的手腕敷上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老人背对着他们,在火炉上搅拌着一锅冒着热气的肉汤。香气弥漫开来,徐天胤的胃部一阵痉挛——他已经三天没吃热食了。
“喝点吧。”老人盛了一碗汤递过来,“能暖身子。”
徐天胤接过碗,却没有立即喝。他盯着碗里翻滚的热气,又看向老人。
老人叹了口气,拿过另一个碗,从同一个锅里盛了汤,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没下毒。老头子要是想害你们,直接不开门就是了。”
徐天胤这才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热汤入喉,如同一股暖流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味道有些苦,但确实没有异样。他很快喝光了碗里的汤,又盛了一碗,扶起云缨,一点点喂给她。
“你们是从烽燧堡方向来的吧?”老人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却让徐天胤浑身一僵。
“你怎么知道?”他右手已经按在了獠牙短刃上。
老人指了指窗外:“这几天,不断有骑兵往那边赶。昨天还有一队穿黑衣服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在附近转悠。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眼睛还不瞎。”
黑衣骑兵?皇帝的密探?还是北邙毒宗的残党?
徐天胤的神经再次绷紧。这地方不能久留。
“老人家,附近有没有隐蔽的地方?山洞或者废弃的猎户屋?”他急切地问道。
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是不是?”
徐天胤的瞳孔猛地收缩!这老人知道什么?!
不等他回答,老人自顾自地点点头:“老头子在这活了六十年,见过太多事了。二十年前,也有一对年轻人,像你们这样,风雪夜里来敲门,身上带着伤,眼里满是恐惧。”
老人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向墙角的一个旧木箱,从里面取出一块褪色的红布,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枚生锈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龙纹。
“那对年轻人,临走前给了我这个,说是谢礼。”老人将铜牌递给徐天胤,“他们说,如果有一天,有和他们一样的人来求救,就把这个给他看。”
徐天胤接过铜牌,指尖触碰到龙纹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龙纹,和九龙帝玺上的纹路如出一辙!那对年轻人,很可能是上一代的守门人!
“他们……去哪了?”他声音干涩地问道。
老人摇摇头:“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但……”他犹豫了一下,“他们临走前,提到了‘霜谷’。”
霜谷?徐天胤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地图——北境最险峻的雪山深处,有一处终年不化的冰川峡谷,人迹罕至。难道那里是守门人的秘密据点?
就在这时,云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伤到内脏了。”老人皱眉道,“光靠金疮药不行,得用更好的药。”
徐天胤握紧了拳头。云缨的状态确实越来越差,如果继续逃亡,她很可能撑不到霜谷。
“最近的镇子有多远?”他咬牙问道。
“往东二十里,有个小集镇。”老人说道,“但你们最好别去。那些黑衣骑兵,就在那边驻扎。”
黑衣骑兵……皇帝的密探……
徐天胤陷入两难。去集镇找药,风险太大;不去,云缨可能撑不下去。
突然,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天亮,我去帮你买药。你们在这等着。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买点药还不引人注意。”
徐天胤抬头,对上老人浑浊却坚定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在这乱世,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为何要冒险帮助他们?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老人笑了笑,指了指那枚龙纹铜牌:“二十年前,那对年轻人救过我一命。现在,该我还债了。”
夜深了。风雪再次肆虐起来,拍打着木屋的窗户,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声。云缨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平稳了些。老人也在角落的床铺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徐天胤坐在火炉旁,獠牙短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胸前的九龙帝玺隔着衣物传来冰冷的触感,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仍在不断整合,逐渐拼凑出一个惊人的真相——
前朝覆灭时,末代皇帝将镇国神器九龙帝玺藏于北境龙脉,并委派最忠诚的“守门人”一族世代守护。帝玺中封印着前朝的国运和……某种禁忌的力量。而大乾的开国皇帝,正是为了寻找帝玺,才发动了对北境的征伐。
守门人一族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下零星血脉隐姓埋名。而他和云缨,就是这些血脉中最后的幸存者。
老皇帝处心积虑寻找帝玺,不仅是为了断绝前朝复辟的可能,更是为了得到帝玺中封印的禁忌力量。北邙毒宗、紫霄阁,各方势力都被卷入这场争夺……
“徐……天胤……”云缨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立刻俯身过去:“怎么了?伤口疼?”
云缨摇摇头,冰湖般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事……”
“什么事?”徐天胤皱眉。
“我的身份……守门人的秘密……还有……”她的声音颤抖,“帝玺的真正用途……”
徐天胤的呼吸一滞。云缨恢复了记忆?她知道更多关于帝玺的事?
“帝玺……不仅仅是封印……”云缨艰难地说道,“它还是……钥匙……开启‘那个’的钥匙……”
“那个?什么东西?”徐天胤急切地问道。
云缨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不能……说……他们会听到……”
“谁会听到?”徐天胤追问。
云缨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徐天胤的肩膀,看向窗户,瞳孔骤然收缩!
徐天胤瞬间转身,獠牙短刃已经握在手中!
窗外,一张惨白的脸正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屋内!那人穿着黑衣,眼中泛着诡异的红光,嘴角咧开一个不似人类的笑容!
北邙毒宗!他们找到这里了!
“走!”徐天胤一把抱起云缨,同时一脚踢翻了火炉!燃烧的木柴四散飞溅,点燃了屋内的干草和木质家具!
“老人家!快起来!”他怒吼道。
老人被惊醒,看到燃烧的火焰和窗外的黑影,瞬间明白了状况。他出奇地冷静,迅速从床下拖出一个陈旧的皮袋:“从后门走!进树林!一直往北,就能到霜谷!”
徐天胤接过皮袋,感觉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是干粮和药物。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他急促地问道。
老人摇摇头,从墙上取下一把锈迹斑斑的猎枪:“老头子活了这么久,够本了。总得有人拖住他们。”
“不行!”徐天胤厉声道,“我不能——”
“滚!”老人突然暴喝一声,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锐利,“守门人的使命比我的老命重要得多!带着那丫头和帝玺走!快!”
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尖笑。不止一个敌人!
徐天胤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他最后看了老人一眼,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然后抱起云缨,冲向木屋的后门!
后门通向一片黑黢黢的松树林。徐天胤刚踏出门槛,就听到屋内传来猎枪的轰鸣和愤怒的吼叫,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和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抱紧云缨,一头扎进了风雪肆虐的树林深处。
背后,木屋燃起的熊熊烈火,将雪夜映照得如同血色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