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孟蓁蓁终于有了些微的反应,她微微抬起下颌,被迫迎视着他。

月光从他的肩头洒落,给她清冷的脸庞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银边。

她还是不怕。

沈在野从她的眼睛里,读不出丝毫的畏惧。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掠食者光芒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说:“好。”

……

好?

什么好?

福伯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他是不是年纪大了,听岔了?

相爷说的,是“好”?

而不是“滚”?

丫鬟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恐惧变成了全然的茫然。

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

是她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整个庭院,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的寂静是暴风雨前的死寂,那么现在的寂静,就是白日见鬼的呆滞。

孟蓁蓁也愣了一下。

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会暴怒,会冷笑,会拂袖而去,会用一百种方式来羞辱她,来捍卫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

她甚至连应对的话都想好了。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一个“好”字。

就这么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这一下,反倒把她准备好的所有后招,全都堵了回去。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

这个在原著里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大反派。

和书里写的不太一样。

沈在野将她那一闪而逝的错愕尽收眼底,心中的愉悦感更盛。

他喜欢看她这副表情。

这比看她一本正经地讲规矩,更有意思。

沈在野薄唇微启,再次开口,这一次,他不仅是对孟蓁蓁说,更是对院子里所有的下人说。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从下月起,我每个月的月钱,都会交到夫人这里。”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开。

如果说第一个“好”字只是让他们怀疑人生,那么这句话,就是直接把他们的人生观给劈碎了。

福伯张着嘴,忘了合上。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看着沈在野,又看看孟蓁蓁,感觉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相爷……

要上缴月钱?

给夫人?

这不是话本子里那些惧内书生才会做的事情吗?

他们家相爷,那个能让朝堂百官噤若寒蝉,能让天子都忌惮三分的沈在野,要……

上缴月钱?

“噗通。”

一个胆子小点的丫鬟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脸上血色尽褪。

但沈在野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目光扫过福伯,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福伯。”

“啊……老,老奴在!”

福伯一个激灵,魂魄才归了位,连忙躬身应道。

“你记着,”

沈在野道,“以后,府中所有公中的开销用度,无论大小,都需先列出条目,报与夫人审批。夫人允了,方可去账房支取。我书房那边的用度,也是一样,一体照办。”

福伯彻底傻了。

这……

这已经不是上缴月钱那么简单了。

这是把整个相府的财政大权,完完整整,分毫不差地,交到了夫人的手上!

相爷的书房,那是什么地方?

那不仅仅是相爷的私人空间,更是他处理无数机密公务的地方。

里面的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

还有那些用来赏赐门客、笼络下属的开销,更是一笔笔的巨款。

这些,也都要跟夫人报账?

写条子?

等审批?

福伯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副荒诞的画面:堂堂左相大人,为了买几张上好的宣纸,捏着鼻子写了张条子,毕恭毕敬地递给主母,主母朱笔一挥,批上两个字:“不允”。

福伯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他抬起头,偷偷看向沈在野,试图从主子的脸上找到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沈在野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

认真。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不是在说气话。

他是真的,要将这相府的财权,交给这位新夫人。

为什么?

福伯想不明白。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右相孟仲言是左相的死对头?

这桩婚事本就是陛下为了平衡两派势力的无奈之举。

相爷对这位夫人,不说恨之入骨,也绝无半点情分可言。

可他现在,却做出了这样惊世骇俗的决定。

他宁愿自己颜面扫地,也要将夫人的主母之位,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沈在野没有理会下人们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孟蓁蓁的身上。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听到。

他要让这座府邸里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孟蓁蓁,是他沈在野明媒正娶的妻,是这相府唯一的女主人。

她的颜面,就是他沈在野的颜面。

她的权威,就是他沈在野的权威。

他可以不在乎她这个人,但他不能不在乎“左相夫人”这个名头。

他沈在野的后院,可以有争斗,可以有算计,但绝不能乱了规矩。

主母,就是最大的规矩。

如果连他这个一家之主都带头破坏规矩,那这偌大的相府,岂不真成了个筛子,任由各路牛鬼蛇神钻营?

他连一个家都管不好,还谈什么管天下?

更何况……

他看着她那张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呆萌的脸,心中那股奇异的愉悦感,如醇酒发酵,越来越浓。

把钱袋子交给她……

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他甚至有些期待。

期待看到她坐在灯下,蹙着秀眉,拿着算盘不苟地核对账目。

期待看到她为了几两银子的出入,把福伯训得抬不起头。

期待看到她像一只护食的小兽,警惕地守着她的金库,任何想从里面捞好处的人,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伸爪子挠回去。

这个女人,她想要的是“规矩”和“权力”。

那好,他就给她。

他倒要看看,他这位看似柔弱、实则胆大包天的夫人,能用他给的这把刀,在这龙潭虎穴相府里,杀出一条怎样的血路来。

这盘棋,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孟蓁蓁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心中的波澜。

她迎上沈在野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的压迫和锐利,反而带着几分……

看戏兴致?

她忽然明白了。

他这不是妥协,这是捧杀!

他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她高高捧起,给了她至高无上的权力。

从此以后,这相府里所有的开销,所有的人情往来,所有的明枪暗箭,就都成了她一个人的事。

管得好了,是她分内之责。

管得不好,出了任何纰漏,那就是她这个主母无能。

而他沈在野,则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当一个甩手掌柜,好整以暇地看她在这泥潭里挣扎。

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个男人,果然是老谋深算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