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问!”
姜岁寒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刺破大堂上凝滞的空气,直指核心.
“大人方才言道,我父乃中牵机剧毒而亡!民女请问大人,仵作验尸格录之上,可曾详记我父临死情状?七窍流血,腹如刀绞,此乃牵机散毒发之典型外征,确然无误!但是……”
她话音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锋芒:
“我父咽气之前,曾亲口对民女言道一字——‘苦’!此乃民女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敢问大人,仵作验尸之时,可曾仔细验看过我父口舌齿龈?可曾发现其上有任何因剧毒入喉、味觉刺激而残留的呕吐秽物或挣扎痕迹?”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县令,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声音愈发铿锵:
“牵机散者,马钱子碱也!”
“此毒最烈之处,便是其味——极苦!入喉如刀割,味蕾如遭火焚!”
“常人哪怕沾上一星半点,也必是五官扭曲,痛苦难当,呕吐不止!此乃毒物本性,无可更改!”
“试问,若真是民女在面中下毒,我父吃下第一口含毒之面时,那穿肠烂肚般的剧苦,岂能不令他当场色变作呕?岂能容他强忍苦楚,继续吞咽整碗面条,直至毒发身亡?”
“此情此理,如何说得通?!”
掷地有声的反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堂下瞬间死寂。
方才还在唾骂的民众,脸上露出了茫然和困惑。
是啊,那么苦的毒药,吃第一口就该吐出来了,姜老爷怎么还能继续吃面?
县令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他放在惊堂木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仵作验尸格录上,确实只记载了外部症状和胃中残毒,对于死前是否有呕吐挣扎,尤其是味觉反应,并未深究。
这个疑点,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心中那看似坚固的“铁证”。
王氏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攥着丝巾的手心沁出冷汗。
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姜岁寒紧接着抛出第二问!
“第二问!”
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目光如电,射向公案上那个刺眼的蓝釉小瓷瓶。
“大人言道,此剧毒药瓶,是在民女妆奁盒最底层夹缝处搜得,以此定民女藏毒之罪!民女请问,若真是民女下毒弑父,事后惊惶,欲藏匿此致命罪证——”
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人,最终落回县令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为何不将此瓶丢弃于茅厕深坑?不抛入鱼池中?不埋于树下土里?纵使要藏于闺房之内,为何不选那床板之下最隐秘的暗格?不塞入墙角鼠洞?不混于旧衣箱笼深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
“反而!反而将其置于一个簇新、光亮、釉色如此刺眼夺目的瓶子中!诸位请看!”
她猛地抬手指向那蓝釉瓶,动作引得镣铐哗啦作响。
“如此崭新、如此亮眼之物,如同黑夜明灯!再将其置于我日日开启、最易翻检的妆奁盒中!而且还是最底层、只需稍加翻动便能发现的夹缝之内!这哪里是藏匿罪证?这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唯恐衙役搜检不到!”
她猛地收回手指,胸膛因激动而起伏,目光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逼视着县令:
“大人!试问天下,有哪个真凶会如此愚蠢?如此明目张胆?此等‘藏匿’之法,岂非欲盖弥彰,栽赃陷害?!”
“此瓶,分明是有人故意放置,就是要让它在最显眼、最容易被联想到民女的地方,被‘搜’出来!以此坐实民女罪名!”
“栽赃陷害”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大堂之上!
堂下哗然!人群骚动起来,议论声嗡嗡作响。
是啊,这藏法也太蠢了!
新瓶子,亮晃晃的,还放在最容易被翻到的地方……
这不合常理!
王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手中的丝巾都忘了擦拭那并不存在的泪水。
她下意识地看向人群外围,似乎在寻找什么。
县令放在惊堂木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
这个疑点,尖锐得让他无法回避。
他看着那刺眼的蓝釉瓶,第一次感到了“铁证”下的裂痕。
姜岁寒捕捉到了王氏那瞬间的慌乱和县令眼中的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浊气和最后一丝虚弱强压下去。
她知道,最关键、最致命的一击,就在此刻!
“第三问!”
她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虚伪的决绝,猛地刺向那个掩面啜泣的白色身影!
“大人!民女继母王氏,适才堂上堂下,口口声声,悲悲切切,指认民女端送毒面,弑杀亲父!然,她为证自身清白,曾对衙役言道,三日前申时五刻,民女送面入堂屋之时,她本人正在何处?”
姜岁寒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镭射,穿透人群,死死钉在王氏骤然僵硬的脸上:
“王氏声称,彼时她正在后宅小佛堂中,虔诚诵经,为家父生意祈福!以此证明,她未曾接近堂屋,未曾接触那碗面,与毒杀之事毫无干系!此乃她亲口所述,记录在案!”
王氏的身体猛地一抖,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眼中瞬间涌上无法掩饰的惊恐。
姜岁寒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同惊雷炸响:
“民女要问!王氏此言,纯属欺天罔地!一派胡言!”
她猛地抬手指向王氏,镣铐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因为小佛堂的门上那把老旧的黄铜锁——它根本就是锈死了!钥匙都插不进去!何谈开启?何谈入内诵经?!”
“轰——!”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整个大堂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锈死了?”
“佛堂锁打不开?”
“那她……她当时在哪里?”
“天啊!她在撒谎!”
人群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更加激烈的议论,所有怀疑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个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
王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金纸!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手中那条紧紧攥着的、沾满了虚假泪水的素白丝巾,再也无力握住,从她颤抖的指间悄然滑落,如同她精心编织的谎言,无声地飘坠在冰冷肮脏的公堂地面之上。
“不……不是……我……”她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无意义的音节,眼神涣散,充满了灭顶的绝望。
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人群外围,仿佛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目光里充满了哀求。
而就在人群边缘,一直低着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管家姜福,在听到“佛堂铜锁锈死”的瞬间,脸色也骤然剧变!
那是一种阴谋被彻底戳穿、猝不及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极度恐慌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正好与王氏那绝望哀求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眼中都只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恐惧!
高踞堂上的县令,脸色已是铁青!
他放在惊堂木上的手,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着,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那惊堂木,竟再也拍不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面无人色、抖如秋叶的王氏,又猛地扫了一眼人群边缘那个面如死灰的管家姜福。
那三个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疑问——“苦味之疑”“药瓶栽赃之疑”“王氏佛堂谎言之疑”——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瞬间撕碎了之前所有看似严密的“铁证”!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被愚弄的滔天怒火,从县令脚底直冲头顶!
“王——氏!姜——福!”县令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雷霆震怒,一字一顿,响彻死寂的公堂。
“尔等……好大的狗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