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伤员的营房内,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赵黑塔赤着上身,露出精壮肌肉上几道狰狞的新伤,一个略懂医术的老兵正用贺人龙“施舍”的金疮药给他涂抹。他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骂骂咧咧:“他娘的贺扒皮!给的什么狗屁药!跟泥巴似的!等老子伤好了……”
“伤好了又如何?”一个冰冷而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张仁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被两个护卫押着的、依旧捆着双手的周平。
赵黑塔一愣,随即梗着脖子:“伤好了,老子接着跟大人干!杀闯贼!杀那些狗眼看人低的!”
张仁心没理会赵黑塔,目光落在周平身上。少年虽然狼狈,但经过简单的清洗,露出了清秀却异常倔强的轮廓,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死死盯着营房里每一个穿着王府护卫服饰的人。
“周平,”张仁心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看到了。这里的人,很多和你一样,刚从开封那个地狱里爬出来。他们有人饿得啃过树皮,有人为了活命杀过人,也有人和你父亲一样,受过冤屈,甚至家破人亡。”
周平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覆盖:“他们是周王的走狗!我爹就是被他们这样的人抓走的!”
“放肆!”一个护卫怒喝。
张仁心抬手制止,走到周平面前,目光如实质般刺入他眼底:“走狗?或许。但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何会成为走狗?是生来就愿意给人当狗吗?还是为了……一口饭吃,为了活下去?”
周平被问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随即又被倔强取代:“那也不能害人!”
“害你父亲的,是具体的某个人?还是……这崩坏的世道?”张仁心的问题更加尖锐,“是抓他的爪牙?是下令的周王?是构陷的刘安?还是……让清官蒙冤、让贪官横行、让藩王奢靡无度、让百姓易子而食的……整个朝廷?”
周平彻底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么深。他只知道恨周王府,恨那些抓走父亲的兵丁。张仁心的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简单的仇恨框架,露出了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深渊。
“你父亲周宗建,我略有耳闻。清流风骨,敢于直言。他因言获罪,非他之过,乃世道之殇。”张仁心语气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恨,天经地义。但你的恨,若只盯着几个爪牙,盯着一个昏聩的藩王,就如同蚍蜉撼树,毫无用处,只会白白葬送自己,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周平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牙齿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却似乎被注入了更复杂的东西——迷茫、痛苦,还有一丝……被点醒的震撼。
“把他带到隔壁空房,松绑,给他点水和吃的。”张仁心对护卫吩咐道,然后看向赵黑塔,“他的伤,你负责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赵黑塔虽然不解,但还是瓮声瓮气地应下:“是,大人。”
张仁心不再看周平,转身离开。他知道,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但他需要引导它,让它长成参天大树,而非焚毁一切的野火。周平这柄剑,需要磨砺,更需要一个……能挥动它的主人。
刘安并未让张仁心“清闲”多久。翌日清晨,周王刚用了点稀粥,刘安便“扑通”一声跪倒在软榻前,声泪俱下:
“王爷!王爷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周王被吓了一跳,差点呛着,不悦道:“刘伴伴,你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王爷!”刘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老奴昨夜辗转反侧,思及王爷丢失的九龙玉佩,心如刀绞!那玉佩乃御赐之物,象征天家恩宠!如今丢失,恐惹圣上不悦啊!老奴思来想去,那日王府混乱,唯有张仁心张千户,曾单独护卫王爷一段路程,且……且他对王府路径异常熟悉!老奴怀疑……怀疑是他趁乱窃取了玉佩!还有王爷书房暗格中,那件先帝御赐的‘玲珑宝塔’,也不翼而飞!定也是他所为!”
他直接将两桩“失窃”大案扣在了张仁心头上!
周王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九龙玉佩他心疼,那“玲珑宝塔”更是他心爱之物!“此话当真?你可有证据?”
“证据……老奴暂时没有。”刘安哭丧着脸,“但王爷明鉴!那张仁心不过一介锦衣卫千户,俸禄几何?可您看他手下那些人,个个得了厚赏!还有,他昨日竟敢包庇那个污蔑王爷的小逆贼!此等行径,岂是忠臣所为?分明是居心叵测!老奴恳请王爷,立即将张仁心拿下,严加拷问!必能追回宝物!”
周王本就昏聩,又被刘安一番哭诉撩拨得疑心大起,加上丢了心爱之物,顿时怒火中烧:“岂有此理!来人!去把张仁心给本王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