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庙的夜,在风雪的肆虐和绝望的浸透中,漫长如刀割。寒冷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人心。当第一缕惨淡的灰白终于费力地挤进洞开的庙门,驱散些许沉重的黑暗时,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清晰的冰冷和死寂。火把早已熄灭,只余几缕青烟在浑浊冰冷的空气中挣扎。伤员在寒冷和疼痛的折磨下,呻吟声已微弱如游丝。活下来的人蜷缩在角落,裹紧单薄的破布烂絮,如同僵硬的石像,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方灰白的天光。

陈砺背靠着冰冷的泥像基座,如同一尊被风霜侵蚀殆尽的石雕。左肩的伤口在极寒和持续失血的双重折磨下,痛楚已沉入麻木的深渊,只剩下一种不断流失生命力的沉重感。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如同鼓槌敲打着濒临崩裂的鼓面。他低垂着头,额发凌乱,遮住了深陷眼窝里那片死寂的深潭。右手掌心里,那块锈蚀的铁片已被擦拭得露出了些许暗哑的金属底色,但棱角的锈蚀依旧顽固,如同他此刻的处境。

“沙…沙…”细微的摩擦声,成了这死寂黎明中唯一的、固执的脉动。

庙内一角,靠近那堆腐朽梁木的阴影里,一点微弱的橘红色光芒突兀地亮起,又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呛咳声忽明忽暗。

是泥鳅黄水生。

他不知从哪里扒拉出一个破瓦盆,里面塞了些干草和朽木碎屑,正用两块燧石拼命地敲打,试图点燃。火星溅落,引燃一点微弱的火苗,又被灌入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映照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和满是泥污的手。

“操…操…给老子着!”他一边咳嗽,一边咒骂,声音嘶哑。

这微弱的光亮和声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凝固的绝望中激起一丝微澜。几个溃兵麻木地朝火光方向挪了挪身体,本能地寻求着微不足道的暖意。石头缩了缩脖子,憨厚的脸上带着渴望。老算盘赵得柱抱着他的破碗和算盘,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在计算这点热量能“值”多少卡路里,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亏了亏了,这点柴火…”

就在这时——

“滋啦…滋…滋啦…”

一阵微弱、断续、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在大殿深处响起!

声音来自神像基座后方,一个被破麻袋和烂草席半掩着的角落。那里,一堆不起眼的杂物中,一个方方正正、蒙着厚厚灰尘的金属盒子,顶端一根歪斜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杆(天线)正微微颤动!

是电台!张伯钧留下的那部旧电台!

这如同鬼魅般的电流声,瞬间刺破了庙宇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角落!麻木的眼底掠过一丝惊疑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在这与世隔绝的炼狱里,任何外界的声响,都意味着未知的灾祸或…更深的绝望。

泥鳅敲打燧石的动作僵住了,愕然回头。赵得柱抱碗的手猛地一紧。阴影里的雷猛擦拭工兵铲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秀才林文渊摸索着破碎的眼镜,试图看清声音来源。苏映雪抱着沾血的药箱,身体微微一颤。

陈砺擦拭铁片的动作骤然停止。

那微弱的电流杂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他麻木的神经末梢。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深潭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预感和巨大的疲惫。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他撑着冰冷的地面,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试图站起来。左肩的麻木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几乎再次栽倒。他猛地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才勉强用右手撑住泥像基座,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和下颌滚落。

他拖着沉重如灌铅、不断淌血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向那个发出电流声的角落。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破麻袋和烂草席,露出那台布满灰尘和锈迹的旧电台。

电台的型号老旧,漆皮剥落,旋钮松动。那根歪斜的天线在冷风中微微摇晃。此刻,它顶上一个绿豆大小的红色指示灯正伴随着“滋啦…滋啦…”的杂音,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脉搏。

陈砺在电台前缓缓蹲下。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左肩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眼前金星乱冒。他喘息着,布满血污和尘土的右手,颤抖着伸向电台的旋钮。指尖冰冷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丝残存的本能,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调谐旋钮。刺耳的电流杂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庙内落针可闻。只有风雪在门外呜咽,电流杂音在角落呻吟,以及陈砺粗重压抑的喘息。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秒一秒流逝。

终于——

“滋…黄河…工兵团…陈砺…滋…收令…”一个极其模糊、失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男声,艰难地穿透了强烈的电流干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声音虽小,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庙宇中炸开!

所有能听到的人,心脏都猛地一缩!

陈砺的瞳孔骤然收缩!调谐的手指猛地停顿。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身体因紧张和伤痛而绷紧。

“战区…司令部…电令…”那模糊的声音继续,每一个字都带着电流的撕裂感,异常艰难地传递着:

“命你部…于…七十二小时内…滋…不惜一切代价…炸毁…黑石渡日军浮桥…滋…切断其…运输线…滋…”

声音停顿了一下,电流噪音陡然增大,淹没了片刻,然后又顽强地挤出来:

“…无支援…无补给…滋…后果自负…滋…完毕…”

“滋啦————”

最后一声长长的、如同垂死哀鸣的电流噪音后,那微弱的红灯彻底熄灭。电台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众人的幻觉。

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的死寂。

只有风雪在洞开的庙门外更加狂暴地呼啸着,卷着雪霰子扑打进来,带来刺骨的寒意。

陈砺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僵在冰冷的电台前。布满血污的右手还搭在冰冷的旋钮上。那短短几十秒的电令,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意识。

黑石渡…浮桥…七十二小时…不惜一切代价…无支援…无补给…后果自负…

冰冷的字眼,残酷的命令。这不是任务,这是赤裸裸的死刑判决!用他们这群“垃圾”的命,去填某个冰冷作战计划上的一个符号!

一股混杂着巨大荒谬、冰冷愤怒和更深沉疲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最后一点意志。失血的眩晕如同黑色的巨浪,猛地将他吞噬!眼前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

陈砺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团长!”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离得最近的石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不顾自己腿伤,一瘸一拐地猛扑过去!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焦急!

秀才林文渊也摸索着,踉跄地想要靠近。

苏映雪抱着药箱,脸色煞白。

泥鳅黄水生从火盆边跳了起来。

连缩在角落的赵得柱也惊愕地探出头。

阴影里的雷猛,擦拭工兵铲的动作彻底停住,幽深的目光穿过昏暗,落在倒地的人影上。

石头扑到陈砺身边,手足无措,想扶又不敢碰。陈砺双目紧闭,脸色在昏暗中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左肩处暗红的湿迹在深色军装上晕开一大片,触目惊心。

“药…药箱!苏…苏姑娘!”石头猛地抬头,带着哭腔朝苏映雪嘶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苏映雪如梦初醒,抱着药箱跌跌撞撞地冲到陈砺身边跪下。她飞快地打开药箱,浓烈的药味再次弥漫开来。她无视了箱内刺目的血迹,动作迅速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取出剪刀,剪开陈砺左肩伤口处早已被血浸透、冻硬的破布条。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肩胛骨下方的皮肉被子弹撕裂开一个不规则的洞,边缘翻卷,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失血过多,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冒着白气。没有化脓,但低温极大地延缓了凝血。

苏映雪倒抽一口冷气。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她强迫自己冷静,用镊子夹起蘸满酒精的纱布,迅速而轻柔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和半凝固的血块。冰冷的酒精刺激着伤口,昏迷中的陈砺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苏映雪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石头连忙用他粗壮但笨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按住陈砺没受伤的右肩和胸膛,防止他因疼痛挣扎。

清创,撒上宝贵的磺胺粉,再用干净的白纱布快速而精准地包扎。苏映雪的动作一气呵成,展现出远超昨日的专业和沉稳。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白雾。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同样苍白。她看着陈砺依旧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水…温水…”她虚弱地开口。

石头立刻反应过来,抱着那个刚刚被瓦罐边缘余烬勉强“温”出一点点热气的浑浊泥水,小心翼翼地凑到陈砺唇边,笨拙地试图喂进去一点。

冰冷浑浊的泥水滑入干涸的喉咙。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

陈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深陷的眼窝里,那潭死寂的深水被剧烈的呛咳搅动,瞬间翻涌起痛苦和混乱的漩涡。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冰冷的海面。左肩伤口处传来纱布压迫下的、深入骨髓的钝痛,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泥水滑过食道,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恶心。

他剧烈地喘息着,视野由模糊的晃动光影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石头那张憨厚焦急的大脸,是苏映雪苍白而带着忧虑的面容,是周围或远或近、带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目光。

黑石渡…浮桥…七十二小时…无支援…

冰冷的电令瞬间清晰地回响在脑海!如同丧钟敲响!

一股冰冷的决绝瞬间压倒了肉体的痛苦!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现在倒下!

陈砺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混乱的意识瞬间清明!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一撑地面!

“团长!您别动!”石头焦急地想按住他。

陈砺一把推开石头的手!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他挣扎着,喘息着,极其艰难地坐起身来!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而剧烈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靠着身后冰冷的泥像基座,大口喘息着,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冰冷锐利、如同淬火寒刃般的目光,瞬间扫过围拢的众人!

那目光冰冷、疲惫,却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狠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所有接触到这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电…电台…令…”陈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却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炸毁…黑石渡…日军浮桥…”他顿了顿,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

“限时…三日…无支援…无补给…”

死寂。

比刚才更甚的死寂!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又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风雪的呼啸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三…三天?!”一声尖锐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嚎叫猛地炸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老算盘赵得柱!

他像被火燎了屁股一样从角落里弹了起来!怀里的破碗差点脱手!他枯瘦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算计的镇定,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愤怒!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陈砺,又仿佛透过陈砺看到了某个恐怖的深渊!

“黑石渡?!那…那是鬼子的窝!浮桥?!重兵把守!三天?!还无支援无补给?!”他尖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浓重的口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送死!这是明摆着让咱们去送死!填炮灰!当垫脚石!!”他枯瘦的手指激动地挥舞着,唾沫星子横飞:

“划不来!太划不来了!长官!这买卖不能干!赔掉裤衩都算轻的!这是要把命都赔进去!!”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在为这巨大的“亏损”做注脚。

他的叫嚷如同点燃了引信,庙内瞬间炸开了锅!

“三天?!开什么玩笑!”

“黑石渡…听说鬼子在那儿有一个小队!还有伪军!”

“没枪没炮!拿什么炸?拿牙啃吗?!”

“就是送死!战区那帮老爷们…拿咱们当抹布用呢!”

溃兵们骚动起来,绝望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质疑声、咒骂声、惊恐的低语交织在一起。信任?那点昨夜被陈砺强行凝聚的、脆弱的信任,在这赤裸裸的死亡命令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碎裂!

就在这片混乱和绝望的声浪中——

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缓缓地、无声地从大殿深处那堆腐朽梁木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哑炮雷猛。

他依旧沉默,如同行走的岩石。左耳裹着的肮脏破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手中紧握着那把沉重硕大的工兵铲,铲刃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他无视了赵得柱的尖叫和溃兵的骚动,无视了陈砺苍白的脸色和肩头的绷带。

他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空洞而专注,直直地看向陈砺。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右手,探入自己同样破旧肮脏的工兵制服内袋。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他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浸透着油污和汗渍的纸。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

纸上,用粗糙的铅笔线条勾勒着一幅复杂的示意图——是炸药的结构图!标注着引爆点、导火索长度、装药量估算、甚至还有不同地质条件下的埋设角度!

这张图显然经历了无数次的摩挲和修改,纸面污浊不堪,但那些线条和标注却异常清晰、精准,透着一股冰冷的技术感!这是无数次与死神共舞后留下的、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雷猛就那样站着,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空洞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炸药示意图,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他微微歪着头,仅存的右耳似乎在努力捕捉着某种只有他能听到的、来自图纸深处的爆鸣回响。他的世界,仿佛瞬间缩小到了这张纸上,缩小到了那根代表着毁灭的导火索上。庙内的喧嚣、赵得柱的尖叫、甚至那迫在眉睫的死亡命令,似乎都与他无关。

陈砺背靠着冰冷的泥像基座,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赵得柱的尖叫和溃兵的骚动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太阳穴。失血的眩晕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

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眼前的混乱和痛苦,落在了雷猛展开的那张炸药示意图上!更落在了雷猛那异常专注、仿佛进入另一个维度的空洞眼神里!

一丝微弱却极其关键的火光,在陈砺死寂的心湖深处骤然点亮!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他强忍着眩晕,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探入自己同样破旧的上衣内袋——那里,除了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钧的委任状,还有一样东西。

他掏出来的,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边缘同样磨损严重的纸——是他昨日在破庙里,用炭笔在烟盒背面绘制的地形草图!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张草图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铺开!

纸面粗糙,线条因伤痛和仓促而略显凌乱,但关键的地形地貌却异常清晰!弯曲的河流走向,陡峭的河岸,几处重要的村庄废墟标记…还有一处,用炭笔重重地圈了出来,旁边潦草地标注着两个字——黑石渡!

陈砺的右手食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尖还沾着自己伤口的血污。他剧烈地喘息着,手臂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他的手指,却异常稳定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猛地戳向地图上那个被圈出的位置!

“这里…”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破旧风箱在拉动,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血泊里捞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所有喧嚣的清晰力量:

“水流…湍急…”他急促地喘息着,指尖沿着河流的走向划过一道弯曲的轨迹:

“桥墩…是弱点!”

话音落下,他猛地一阵剧烈呛咳!鲜血再次从嘴角渗出,滴落在摊开的地图上,在“黑石渡”三个字旁边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暗红梅花。

庙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在门外狂啸,火盆里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挣扎。

所有的目光——赵得柱惊恐未定的、溃兵们绝望茫然的、石头憨厚焦急的、林文渊模糊困惑的、苏映雪忧虑关切的、泥鳅滴溜溜转动的——全都死死地聚焦在那张染血的地图上!

聚焦在那根沾着血污、却稳稳点向“黑石渡”、点向“桥墩弱点”的食指上!

聚焦在陈砺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苍白如鬼,眼底却燃烧着冰冷而疯狂决断火焰的脸上!

哑炮雷猛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从手中的炸药示意图,移向地上那张染血的地形草图,最后,死死地钉在陈砺点出的那个位置——水流湍急处的桥墩。他握着工兵铲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