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如同锅底。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黑石渡上空,吞噬了最后一点星月微光。风,是前哨,先于暴雨而至。它不再是荒原上冰冷的锉刀,而是化作了狂暴的巨兽,在浑浊的河面上咆哮、冲撞!卷起一人多高的浪头,狠狠砸在岸边嶙峋的礁石和浮桥粗糙的原木桥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破碎的水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潜伏于河滩芦苇丛中的每个人脸上、身上,瞬间湿透。
雨,终于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而是天河倒泻!亿万根冰冷的钢针,被狂风裹挟着,以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大地、河面、浮桥!视野在瞬间被狂暴的雨幕彻底吞噬,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风声、浪涛声交织成的混沌轰鸣!密集的雨点抽打着枯萎的芦苇,发出海潮般的哗哗声,将一切细微的声响彻底淹没。
冰冷的雨水顺着陈砺破旧军帽的帽檐疯狂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单薄的军装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像一层沉重的冰壳,贪婪地汲取着身体里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每一次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抽打过来,都让他左肩的伤口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反复穿刺、搅动!纱布被雨水和血水反复浸透,湿冷沉重地压迫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灼痛和剧烈的眩晕。
他趴在冰冷的、被雨水泡软的河滩淤泥里,身下是混杂着腐草和腥气的湿泥。右手死死扒住一块凸起的、湿滑的礁石,才勉强稳住身体不被狂风吹倒。左手紧握着那张被透明油布(从矿洞日军遗物里找到的)反复包裹、却依旧被雨水浸染得边缘模糊的地形草图。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探照灯,死死锁定着前方——在狂暴的风雨和滔天浊浪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轮廓。
黑石渡浮桥!
它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黑龙,在风雨狂涛中剧烈地扭动、呻吟!厚实的木板桥面在巨浪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被撕裂、抛飞!连接两岸的铁索绷得笔直,发出沉闷的、不堪重负的呻吟!最关键的,是河中央那几座由巨大原木捆扎、外包锈蚀铁皮和铁丝网的桥墩!它们如同巨兽的脊骨,承受着水流最狂暴的冲击!浑浊的浪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在桥墩的迎水面,炸开冲天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流在桥墩后方形成巨大的、致命的漩涡,拉扯着一切敢于靠近的物体!
对岸桥头,那座沙包和原木垒砌的碉堡,在暴雨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透着微弱昏黄光晕的轮廓,如同巨兽蛰伏的眼。探照灯那巨大的光柱,在平时如同死神的视线,此刻却在狂暴的风雨中变得散乱、无力,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幕,光柱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徒劳地在河面、桥面和汹涌的浪涛上扫过,能见度不足十步!
风雨!这毁灭性的天威,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屏障!唯一的生机!
陈砺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河水的腥气灌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沾满泥水的右手猛地向后,打出一个极其简单、却异常坚决的手势——行动!
无声的指令如同电流,瞬间穿透风雨的咆哮!
陈砺身后,紧贴着他匍匐在泥水中的哑炮雷猛,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雨水顺着他粗犷的脸颊和脖颈流淌,浸透了左耳那块肮脏的裹布,但他空洞的眼神却穿透雨幕,死死锁定了河中央那几个在狂涛中沉浮的桥墩。他背上,那把沉重硕大的工兵铲用油布紧紧包裹着。胸前,紧紧捆着一个同样用多层油布和破雨衣反复包裹、缠紧的沉重包袱——里面是四十斤混合了冰冷铁屑、如同死亡蛋糕般被压实、被小心分割成块的受潮黑火药!还有几枚被陈砺刮出铜色本貌、接口缠绕着防水胶布(同样来自矿洞)的雷管,以及几段清理过破损处、同样做了防水处理的导火索!这包袱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紧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
在陈砺手势落下的瞬间,雷猛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一条入水的巨鳄,猛地向前一窜!沉重的包袱并未影响他的动作,反而在湿滑的泥地上增加了向前的冲力!他利用风浪的间隙,紧贴着河滩低洼处和嶙峋的礁石阴影,手脚并用,极其迅猛地朝着河岸与浑浊河水交界的浅水区扑去!动作迅猛、精准,每一步落下都避开松软的淤泥和湍急的暗流,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膝盖、腰部,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晃,但他粗壮的双腿如同铁桩般死死钉在河床相对坚实的卵石上,硬生生稳住了身形!紧接着,他毫不犹豫,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扑入冰冷刺骨、浑浊汹涌的河水中!
几乎在雷猛扑入水中的同时,陈砺也动了!他强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强烈虚脱感,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泥泞中撑起身体!动作因为伤痛而带着明显的踉跄和倾斜,但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脚步,一步深一步浅,紧随着雷猛冲入河滩浅水区!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透皮肉骨髓,左肩的伤口在冷水的刺激下爆发出尖锐的痛楚,让他眼前骤然一黑!他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扒住一块湿滑的礁石,冰冷的河水瞬间淹到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卷走!他死死坚持着,目光穿透狂暴的雨幕,死死锁定前方雷猛那在浊浪中沉浮的、如同礁石般坚定的魁梧背影!
风雨更大!浪更高!探照灯散乱的光柱如同醉汉的视线,徒劳地在他们头顶不远处扫过,又被更浓密的雨幕吞噬!能见度几乎为零!只有震耳欲聋的轰鸣统治着整个世界!
在陈砺和雷猛如同鬼魅般扑向死亡之河的同时,另一组人也在风雨中悄然行动。
距离主桥下游约百丈,一处河岸向内凹陷、形成相对平缓回水湾的芦苇荡边缘。这里风浪稍小,但密集的雨点抽打着枯黄的苇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
泥鳅黄水生像一条真正的泥鳅,整个人几乎完全没入冰冷浑浊的河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精光、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冰冷的河水让他嘴唇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脸上惯有的油滑已被一种混杂着紧张、亢奋和亡命徒般狠厉的专注取代。
在他身后,紧贴着河岸的芦苇丛阴影里,趴伏着石头石敢当和另外三个挑选出来、相对胆大心细的溃兵(包括那个曾与泥鳅争执的刀疤脸)。石头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厚油布包裹、鼓鼓囊囊的沉重包袱——里面是几块昨夜从矿洞带出来的、受潮最严重、哑炮率最高的劣质黑火药块,外面用破布和油布层层包裹捆扎。旁边还放着几个锈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原貌的空铁皮罐头盒,里面塞满了同样劣质的火药粉末和碎石,盒盖上钻了小孔,插着几段燃速极不稳定的破烂导火索——这是陈砺根据有限材料设计的“简易爆炸装置”,威力有限,但动静绝对够大!另外三人手里则紧紧攥着几根临时削尖的、带着倒刺的粗木棍和几块沉重的鹅卵石。
泥鳅的目光死死盯着河对岸碉堡的方向,又竖起耳朵,在震天的风雨声中努力分辨着上游主桥方向传来的动静——那代表陈砺和雷猛已经就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秒一秒流逝。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恐惧在无声蔓延。
终于!
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水鸟低鸣般的“咕…咕…”声,艰难地穿透风雨的喧嚣,从上游主桥方向隐约传来!三短一长!
是陈砺发出的信号!
泥鳅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沾满泥水的右手朝着身后芦苇丛狠狠一挥!动作带着一种街头混混发起冲锋前的狠厉!
“动手!”
声音不大,却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石头石敢当第一个响应!这个憨厚的山东大汉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从芦苇丛中站起,魁梧的身躯在风雨中如同铁塔!他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个沉重的油布包袱,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般,狠狠掷向河中央靠近对岸碉堡方向的汹涌河面!
沉重的包袱划破雨幕,带着风声,“噗通”一声砸入浑浊的浪涛中,溅起大片水花,瞬间被激流卷向碉堡方向!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溃兵也猛地跃起!他们抓起那些塞满火药和碎石的锈蚀铁皮罐头盒,点燃上面那几段嗤嗤冒着火星、燃速不均的破烂导火索,用尽力气朝着下游更远处、靠近碉堡侧翼的河岸和芦苇丛奋力投掷出去!
“嗤嗤——嗤嗤——”
导火索燃烧的微弱声响瞬间被风雨淹没。
泥鳅的动作更快!在石头投出包袱的瞬间,他已像一条滑溜的黄鳝,猛地窜到岸边一堆事先准备好的干草和破油桶后面!他飞快地掏出火折子(用油布保护着,勉强没被雨水完全浸灭),用力吹燃,橘红色的火苗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几乎要熄灭!他咬着牙,不顾被火燎伤的危险,猛地将火折子塞进那堆浸了火油的干草堆里!
“呼——!”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腾起!虽然被狂风暴雨疯狂压制,火苗忽大忽小,却顽强地燃烧起来!紧接着,火焰舔舐到了旁边破油桶的边缘!
“轰——!”
破油桶里残留的油污被点燃,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球!烈焰在风雨中疯狂挣扎、升腾!瞬间照亮了河岸凹陷处的一小片区域!浓烈的黑烟滚滚而起!
几乎在火焰腾起的同时!
“砰!砰!砰!”
那几个被投掷出去的锈蚀罐头盒在预定的位置先后炸响!声音沉闷,远不如真正炸药的威力,但在风雨的夜晚却格外清晰!爆炸的火光在雨幕中如同几朵转瞬即逝的橘黄色小花!破碎的铁皮和里面的碎石如同天女散花般激射而出,打得周围芦苇噼啪作响!
“杀啊——!冲过去!炸了鬼子的桥!”
“机枪掩护!手榴弹!扔手榴弹!”
“小鬼子!你爷爷在此!!”
泥鳅、石头和另外三个溃兵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声嘶力竭、真假难辨的怒吼和喊杀声!声音混杂在风雨声、爆炸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在空旷的河岸和芦苇荡里激起混乱的回响!他们一边吼叫,一边用力挥舞着手臂,用削尖的木棍猛烈敲击着岸边的石头和朽木,发出“梆梆梆”的密集撞击声!制造出大队人马正在强攻渡河的假象!
对岸碉堡!
昏黄的光晕在狂乱的雨幕中剧烈晃动!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拉响!尖锐凄厉,穿透风雨!
“敌袭!下游!敌袭!” 日本兵生硬的、带着巨大惊惶的吼叫声从碉堡方向传来!
“照明弹!快!照明弹!” 伪军尖利的嗓音带着变调的恐惧!
“哒哒哒——哒哒哒——”
碉堡射击孔里,歪把子机枪的火焰疯狂地喷吐起来!灼热的弹道如同死神的火鞭,瞬间撕裂雨幕,朝着下游火光升腾、爆炸响起、吼声震天的方向疯狂扫射!子弹如同冰雹般泼洒在河面、岸边的芦苇丛和泥泞的河滩上,激起密集的水柱和泥浪!
“咻——砰!”
一发惨白色的照明弹带着刺耳的尖啸,摇摇晃晃地升上漆黑的夜空,在风雨中艰难地绽放出惨淡的光芒,将下游那片河岸凹地照得如同鬼域!晃动的光影下,火焰在风雨中挣扎,人影在芦苇丛中晃动,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一切都在印证着“强攻”的假象!
碉堡顶上的探照灯那散乱的光柱,如同被无形的手猛地拽住,瞬间放弃了在风雨中徒劳搜索主桥方向的努力,死死地聚焦、锁定了下游火光冲天的位置!巨大的光柱在雨幕中艰难地穿透,来回扫视着那片混乱的区域!
碉堡侧门猛地被撞开!土黄色的人影在照明弹惨白的光芒和探照灯的光柱下晃动!急促的日语口令声、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狼狗狂躁的吠叫声混杂在一起!显然,一部分守军被成功调动,正冲出碉堡,准备增援下游!
成功了!
泥鳅在火焰和爆炸的掩护下,像条泥鳅般滑入冰冷的河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岸碉堡的动静。当看到探照灯光柱彻底移开主桥、听到增援的鬼子和伪军冲出碉堡的喧嚣时,他那张沾满泥水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混杂着狂喜和后怕的扭曲笑容!他猛地缩回水里,朝着上游主桥方向,用尽力气,发出几声模仿水鸟的、短促而尖锐的鸣叫!
“唧唧!唧唧!”
声音穿透风雨的间隙,如同胜利的信号!
冰冷的河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穿着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巨大的浪头裹挟着浑浊的泥沙、断裂的枯枝和冰冷的死亡气息,带着万钧之力,一次又一次地狠狠砸在陈砺和雷猛的身上!
陈砺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河水腥气。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浪头的冲击和冰冷的浸泡下,爆发出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眩晕感如同黑色的巨浪,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冰冷的河水淹没到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只能依靠右手死死抠住前方一块湿滑礁石的缝隙,才勉强没有被激流卷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和灌入的冷水。
前方,哑炮雷猛魁梧的身躯如同中流砥柱!他半个身子浸在汹涌的河水中,双脚如同铁桩般死死钉在河床相对坚实的卵石上,利用一块巨大的、半没入水中的礁石作为掩体。他胸前那个沉重的、包裹着死亡火药的包袱紧紧贴着身体,右手紧握着工兵铲那冰冷沉重的铲柄,铲刃深深插入河床稳固自身。浑浊的浪头狠狠拍打在他宽厚的背脊上,溅起一人高的水花,他却如同礁石般岿然不动!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狂暴的雨幕和翻腾的浊浪,死死锁定着前方几丈外——河中央那座在狂涛中剧烈震颤、发出痛苦呻吟的浮桥主桥墩!
风在吼!雨在泼!浪在啸!探照灯散乱的光柱徒劳地在头顶扫过,又被更浓密的雨幕吞噬。对岸碉堡方向传来的凄厉警报、歪把子机枪的疯狂扫射、以及隐隐约约的喊杀声,都被这近在咫尺的、毁灭性的自然伟力所淹没!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座在风雨狂涛中挣扎的死亡之桥,和桥墩下那吞噬一切的、翻滚着白沫的致命漩涡!
时间在冰冷的死亡边缘艰难流淌。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唧唧!唧唧!”
泥鳅模仿水鸟的、短促而尖锐的鸣叫声,如同天籁般,艰难地穿透了风雨的间隙,清晰地送入陈砺和雷猛的耳中!
佯攻组成功了!
陈砺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深潭瞬间被点燃!一股混杂着决绝和最后气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眩晕和剧痛!他沾满泥水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挥,指向那座在浊浪中沉浮的巨大桥墩!动作牵动左肩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但他死死撑住!
雷猛几乎在陈砺手势落下的同时动了!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锐利光芒!魁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惊人敏捷!他猛地拔出深深插入河床的工兵铲,借着下一个浪头涌来的巨大推力,整个身体如同出膛的鱼雷,朝着那座死亡桥墩猛扑过去!动作迅猛、精准,迎着狂暴的水流和致命的漩涡,义无反顾!
陈砺强忍着灭顶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手脚并用,紧随着雷猛,扑向那翻滚着死亡白沫的漩涡边缘!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脖颈,巨大的吸力拉扯着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也拖入那黑暗的河底!他咬碎钢牙,右手死死扒住桥墩侧面一块湿滑冰冷的铁皮凸起!指甲瞬间崩裂,渗出血丝!身体在激流中剧烈地摇晃、沉浮!
雷猛已经扑到了桥墩的迎水面!这里是水流冲击最狂暴的区域!巨大的浪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头和肩膀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冰冷刺骨!他魁梧的身躯在浪涛中剧烈地晃动,全靠手中沉重的工兵铲和粗壮的双腿死死支撑!他那双空洞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穿透浑浊的水流和翻腾的泡沫,死死扫视着桥墩粗糙的铁皮和原木表面,寻找着昨夜地图上标注的那个致命弱点——水线下一尺,迎水面!
风雨更狂!浪更高!探照灯的光柱在对岸下游疯狂扫射,巨大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隐约传来。主桥区域,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被风雨统治的相对“安全”!
就在一个巨大的浪头刚刚砸过桥墩、水流出现短暂回流的瞬间!
雷猛动了!他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桥墩侧面一处被水流反复冲刷、铁皮边缘有些翘起卷曲的缝隙!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背后抽出沉重的工兵铲!铲刃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幽冷的寒光!
“铿!铿!铿!”
沉重的工兵铲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凿击在湿滑坚硬的铁皮和下面虬结的原木上!动作迅猛、精准、有力!每一次凿击都带着一种与毁灭共舞的疯狂韵律!铁皮在重击下变形、撕裂!腐朽的原木碎屑在铲刃下飞溅!水线下方,浑浊的河水疯狂涌入被凿开的缝隙!
一个足以容纳炸药包的、不规则的孔洞,在雷猛狂暴而精准的凿击下,迅速成型!
与此同时,陈砺紧贴在冰冷湿滑的桥墩侧面,身体在激流中沉浮。他沾满泥水和血污的右手,颤抖着(因剧痛和寒冷)解开了胸前油布包袱的绳索!露出了里面被分割成几块、用油布和麻绳紧紧捆扎成方砖形状、混合了冰冷铁屑的黑色火药块!还有那几枚刮出铜色本貌的雷管和导火索!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黑色的火药块!陈砺的心猛地一沉!受潮!这是最致命的威胁!时间!必须争分夺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也强行压下了翻涌的眩晕!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计算取代!他不再是濒死的伤者,而是那个能精确计算桥梁承重的土木工程师!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卡尺,瞬间扫过雷猛凿开的孔洞尺寸、深度、角度!扫过手中每一块火药砖的大小、密度!扫过桥墩承受水流冲击的力度和震颤的幅度!昨夜在破庙油灯下反复推演的计算公式、参数、修正因子,如同冰冷的瀑布,在他高速运转的脑海中疯狂倾泻!
水流冲击力…孔洞容积…火药密度…TNT当量折算…铁屑增爆系数…受潮损耗率…安全冗余…引爆延时…
每一个参数都在脑海中疯狂碰撞、修正!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头、鼻尖、下巴不断滚落,滴在手中那危险的黑色方块上!左肩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撕扯着他的神经!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冰冷的数字和毁灭性的力量上!
就在雷猛最后一铲落下,凿开足够深度的孔洞,猛地回头看向陈砺的瞬间!
陈砺沾满火药粉末和血污的右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决绝,猛地将手中最大的一块、约莫二十斤重的混合火药砖,狠狠塞进了雷猛凿开的、冰冷湿滑的孔洞深处!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动作迅捷而稳定,如同在组装一件精密的仪器!最后一块较小的、约五斤重的火药砖,被他极其小心地、调整着角度,塞入孔洞边缘的缝隙,确保与主体紧密贴合!
冰冷的、浑浊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孔洞,冲刷着刚塞进去的火药!时间!时间!!
陈砺沾满火药和泥水的右手,如同最稳定的机械臂,闪电般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几枚冰冷坚硬的铜制雷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