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冷的铜制雷管触碰到指尖的瞬间,陈砺沾满火药粉末和泥水的右手猛地一缩!不是犹豫,而是源于无数次与死神共舞所锤炼出的、对爆炸物近乎本能的敬畏!这敬畏压过了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灭顶眩晕。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疯狂计算点燃的死寂瞬间凝成一点寒芒。

三枚雷管!串联!

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械,瞬间完成指令!沾着血污的手指闪电般捻起三枚冰冷的铜管!动作因剧痛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精准!指尖划过接口处被刮出的铜色本貌,确认螺纹没有被雨水和锈屑完全堵死。他屏住呼吸,用尽指间的每一丝力量,将第一枚雷管旋入第二枚的尾部接口!铜质的螺纹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他紧绷的额角滚落!紧接着,是第二枚旋入第三枚!

完成!三枚雷管如同冰冷的死亡蜈蚣,首尾相连!

几乎在串联完成的瞬间,陈砺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沾满火药粉末的右手猛地探入桥墩孔洞深处,将这条冰冷的“死亡蜈蚣”,极其精准地、狠狠插入最核心那块二十斤重的混合火药砖中心预留的孔洞中!雷管的金属外壳瞬间被湿冷的火药粉末包裹!

“导火索!”

陈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声音被风雨的咆哮瞬间吞没大半,却如同冰冷的军令,狠狠凿进近在咫尺的雷猛耳中!

雷猛魁梧的身躯如同绷紧的弓弦!他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陈砺插入雷管的动作,在嘶吼落下的刹那,布满老茧的大手已闪电般从怀中油布包里扯出那几段清理过破损处、同样做了防水处理的导火索!他粗糙的手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极其精准地将其中一段导火索的一端,狠狠塞入串联雷管最末端那个预留的接口中!紧接着,他动作不停,如同穿针引线般,极其熟练地将另外几段导火索首尾相接,迅速延长!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冰冷的雨水疯狂冲刷着连接处!

“嗤——”

连接完成的导火索末端,被雷猛粗糙的手指猛地擦燃!橘红色的火星在狂暴的雨幕中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睁开的恶魔之眼!嗤嗤燃烧的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宣告着毁灭倒计时的启动!

“撤!”

陈砺沾满火药和血污的右手猛地一推雷猛宽厚的背脊!动作牵动左肩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骤然发黑,身体在激流中猛地一晃,几乎栽倒!他死死抠住桥墩冰冷的铁皮边缘,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泥水涌出!

雷猛没有丝毫犹豫!在火星亮起、陈砺手掌推来的瞬间,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后一蹬桥墩!借助水流巨大的冲击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倒射出去!动作迅猛得带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粗壮的手臂在水中猛地一划,顺势捞住因剧痛和眩晕在水中失控沉浮的陈砺的左臂!

就在雷猛带着陈砺向后猛撤的刹那!

异变陡生!

距离桥墩后方不到五步,一块半浸在汹涌河水中的、布满湿滑苔藓的礁石后面!

一个蜷缩在冰冷河水里、浑身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鬼的新兵——正是昨夜被石头发现试图偷枪逃跑、后被陈砺驱逐的那个兵痞,不知何时被安排在了炸药组外围负责警戒!他大概是第一次经历如此近在咫尺的死亡任务,冰冷的河水、狂暴的风浪、近在咫尺的炸药和嗤嗤燃烧的导火索……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的神经!

当雷猛带着陈砺如同炮弹般向后猛撤、带起的巨大水浪猛地拍打在他藏身的礁石上时!

“啊——!”

新兵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撕裂的惊叫!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上一弹!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慌乱中手臂猛地撞在头顶一块松动的、棱角尖锐的页岩上!

“哗啦——!!!”

一声刺耳的、碎石滚落的声响,在风雨的间隙中异常清晰地炸开!

一块足有人头大小的、带着锋利棱角的页岩,被新兵慌乱的手臂猛地撞脱了礁石的束缚,翻滚着、呼啸着,狠狠砸落在下方另一块更大的礁石上!

“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死神的丧钟,瞬间盖过了风雨的咆哮和导火索的嗤嗤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对岸碉堡方向!

那原本死死锁定下游佯攻区域的探照灯光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拽住!巨大的光柱瞬间撕裂厚重的雨幕,带着刺耳的电机嗡鸣声,如同死神的独眼,以惊人的速度猛地扫回主桥区域!惨白的光束如同冰冷的巨剑,狠狠劈开黑暗的雨幕,瞬间将桥墩附近汹涌的河面、嶙峋的礁石、以及陈砺、雷猛和那个惊恐万状的新兵暴露无遗!

“八嘎!主桥!敌袭!主桥!!!” 碉堡方向传来日本兵因极度惊骇而变调的、尖利到破音的嘶吼!

“哒哒哒哒哒哒——!!!!”

碉堡射击孔里,另一挺歪把子机枪的火焰疯狂喷吐起来!灼热的弹道如同死神的火鞭,瞬间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主桥桥墩方向疯狂泼洒而来!密集的子弹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桥墩冰冷的铁皮上,溅起密集的火星!打在陈砺和雷猛周围汹涌的河面上,激起无数根一人高的浑浊水柱!

致命的弹幕!瞬间封锁了桥墩附近的所有水域!

“隐蔽——!!!” 陈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在机枪的咆哮中微弱如蚊蚋!

雷猛在探照灯扫来的瞬间,魁梧的身躯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他猛地将因剧痛和眩晕而行动迟缓的陈砺狠狠按入水中!同时自己借着水流的力量,身体如同巨蟒般猛地一扭,死死贴住桥墩侧面一处凹陷处!灼热的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他们刚才所在的水面,激起的水花如同沸腾!

“啊——!救命——!”

那个触发警报的新兵发出绝望的惨嚎!他被彻底暴露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和机枪的交叉火力下!他惊恐地试图扑向桥墩寻求掩体,身体刚跃出水面——

“噗噗噗噗——!!!”

一连串灼热的子弹如同死神的亲吻,瞬间在他单薄的胸膛上凿开数个碗口大的血洞!鲜血如同喷泉般在惨白的光柱下泼洒出刺目的猩红!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汹涌的河水中,激起大片血浪,瞬间被浑浊的激流吞没!

警报凄厉!机枪咆哮!探照灯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桥墩区域!子弹在水面上编织成死亡的罗网!撤退的路线被彻底封死!

而更致命的是——

陈砺被雷猛死死按在冰冷的河水里,浑浊的泥水灌入口鼻,带来窒息的痛苦!但他挣扎着抬起头,破碎的视野穿透翻腾的水花和致命的弹雨,死死锁定在桥墩孔洞处!

那根嗤嗤燃烧的导火索!在狂风暴雨的疯狂冲刷下,那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闪烁了几下!

然后,熄灭了!

冰冷的河水顺着导火索的缝隙灌入!连接处被雨水浸泡!哑炮!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陈砺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猛地从桥墩的凹陷处暴起!

是哑炮雷猛!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彻底点燃!昨夜矿洞里耗子被碎石撕裂的画面,与眼前这根熄灭的、代表着任务彻底失败的导火索猛烈重叠!一股混杂着对爆炸物偏执的敬畏、对任务失败的极端恐惧、以及对自身“哑炮”宿命最激烈反抗的狂暴力量,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岩浆,瞬间从他魁梧躯体的每一个毛孔里喷发出来!

“啊——!!!!”

一声炸雷般的、充满了暴戾和巨大挫败感的怒吼,猛地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这吼声如同受伤巨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机枪的嘶鸣和风雨的咆哮!

在陈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密集的子弹擦身而过的尖啸声中!

雷猛如同疯魔附体,借着桥墩的反弹之力,魁梧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他无视了泼洒而来的致命弹雨,无视了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归巢的倦鸟,朝着桥墩孔洞处那根熄灭的导火索,义无反顾地猛扑过去!

“哑炮!回来——!!!” 陈砺的嘶吼被风雨和枪声彻底淹没!

雷猛的动作快如闪电!他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探出,布满老茧的大手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导火索的末端!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腰间摸出那个被油布包裹的火折子!他用牙齿狠狠撕开油布,不顾狂风暴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吹!

“噗!”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在狂暴的雨幕中顽强地亮起!

雷猛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火星,如同盯着毕生的信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他毫不犹豫,将那点微弱的火星,狠狠按向导火索被雨水浸湿的末端!

“嗤——!!!”

橘红色的火星与湿冷的导火索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陈砺耳边的摩擦声!一点极其微弱的、顽强到令人心颤的橘红色火星,在导火索的末端重新亮起!在狂风暴雨的疯狂压制下,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固执地开始沿着导火索的防水层,向内燃烧!

成功了!

雷猛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疯狂光芒!他魁梧的身躯借着前扑的势头,猛地向侧面礁石群后一滚!

“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同跗骨之蛆,狠狠追射在他刚才站立的水面,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撤!!!”

陈砺的嘶吼带着破音!他看到导火索重新燃起的火星,也看到了雷猛惊险万分的翻滚!强忍着左肩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几乎要炸裂的肺腑,他用没受伤的右手和双脚在水中疯狂地蹬踏、划动!朝着下游河岸的方向拼命挣扎!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带来窒息的痛苦,但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爆炸范围!

雷猛的动作更快!他在水中如同一条暴怒的巨鳄,粗壮的手臂带起巨大的水花,双脚猛蹬河床,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推力,紧随着陈砺,朝着下游激流相对平缓的河岸芦苇荡方向猛冲!两人在冰冷的死亡之河中奋力挣扎,身后是重新燃起火星的导火索和泼洒而来的致命弹雨!

“快!这边!跳!” 泥鳅黄水生的脸在芦苇丛边缘的阴影里扭曲变形,声音嘶哑地朝着河水中挣扎而来的陈砺和雷猛嘶吼!他半个身子探出水面,伸出手臂。

陈砺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他破烂的军装后领!是雷猛!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投掷石块般,将几乎脱力的陈砺狠狠推向岸边泥鳅的方向!

陈砺的身体重重撞在湿滑的河岸淤泥上,泥鳅和另一个溃兵七手八脚地将他拖进芦苇丛的阴影里!

“哑炮!快!” 泥鳅焦急地朝着还在河水中的雷猛嘶喊!

雷猛魁梧的身躯在距离河岸几步之遥的激流中奋力挣扎。机枪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他周围的水面,溅起密集的水柱!探照灯惨白的光柱死死锁定着他!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从大地腹腔深处传来的恐怖巨响,猛地撕裂了风雨的咆哮、机枪的嘶鸣和警报的凄厉!

整个黑石渡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浓烈的黑烟和无数碎裂的原木、铁皮、碎石,从主桥墩的位置猛地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铅灰色的天空和汹涌的浊浪!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河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狠狠砸在岸边每个人的胸口!距离最近的雷猛,魁梧的身躯如同被巨浪拍中的小船,猛地被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岸边湿滑的泥地里!

浮桥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巨兽般的恐怖呻吟!连接桥墩的巨大铁索瞬间绷断!发出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整座浮桥以被炸毁的主桥墩为中心,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因巨大的浮力而向上剧烈反弹!如同一条被斩断脊梁的黑龙,在风雨狂涛中痛苦地扭曲、抽搐!

然而!

预想中的彻底断裂并未发生!

火光和烟尘迅速被暴雨浇灭、冲散!借着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和对岸碉堡燃烧的火光(佯攻组留下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可以清晰看到——被炸毁的,是靠近主桥墩的一根相对细小的辅助桥墩!那根粗大的、承受着主要水流冲击力的主桥墩,虽然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剧烈摇晃,铁皮撕裂,原木断裂了一大片,但主体结构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完全垮塌!它歪斜着,顽强地、痛苦地支撑着下沉后又反弹的浮桥主体!

浮桥并未断裂!只是从中间部位向下塌陷了一大截,桥面扭曲成巨大的“V”字形,在汹涌的河水中剧烈地起伏、呻吟!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却仍未死透的黑龙!

“没…没断?!” 泥鳅黄水生失声叫道,脸上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作一片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陈砺趴在冰冷的泥泞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他艰难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河中央那座歪斜扭曲、却依旧顽强连接着两岸的浮桥。那张沾满泥水、血污和火药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左肩伤口处温热的血液,在冰冷的雨水中不断流淌。深潭般的眼底,那片死寂被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荒谬感和巨大挫败彻底覆盖。精确的计算…哑炮的搏命…只换来一根辅助桥墩的毁灭?这结果,比彻底失败更令人绝望!

“八嘎呀路——!!!!”

对岸碉堡方向传来日军指挥官气急败坏、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疯狂咆哮!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哒哒哒哒哒哒——!!!”

更密集、更疯狂的机枪子弹如同泼水般,朝着河岸芦苇荡的方向疯狂扫射而来!子弹撕裂芦苇杆,打断枯枝,溅起密集的泥浆!

“撤!快撤!” 泥鳅嘶吼着,和另一个溃兵架起几乎虚脱的陈砺,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芦苇荡深处没命地狂奔!雷猛也从泥地里挣扎着爬起,魁梧的身躯有些摇晃,显然被冲击波震得不轻,但他动作依旧迅猛,紧随其后。

“这边!跟我来!” 泥鳅对这片河滩的熟悉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他像条真正的泥鳅,在茂密的芦苇丛和沟壑间灵活穿梭,避开开阔地带,尽可能利用地形掩护。

子弹如同毒蛇般紧追不舍!噗噗噗地射入他们身边的泥地和水洼!灼热的气流擦着头皮飞过!死亡的尖啸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痛苦和惊惧的惨叫声猛地从队伍侧后方响起!

是石头石敢当!

他原本紧跟在泥鳅身后,掩护着架着陈砺的两人撤退。这个憨厚的山东大汉,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奔跑速度,粗壮的双腿在泥泞中奋力蹬踏!然而,就在他冲过一片相对稀疏的芦苇丛、即将跃入前方一道较深的排水沟寻求掩体的瞬间!

对岸碉堡顶上,那挺一直死死咬住他们撤退路线的机枪,枪口猛地喷吐出更长的火舌!一连串灼热的子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追射而来!

“噗噗噗——!!!”

石头狂奔的身体猛地一僵!右腿小腿肚处瞬间爆开数朵刺目的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毫无掩体的泥泞空地上!而致命的子弹流,正朝着他跌倒的方向疯狂泼洒而来!

“石头——!” 泥鳅架着陈砺,猛地回头,目眦欲裂!他看到了石头踉跄的身影和追射而来的弹道!他想扑回去,但架着陈砺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立判的瞬间!

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一直跑在石头侧前方、同样在玩命奔逃的刀疤脸溃兵,在听到石头惨嚎、看到弹道追射而来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恐和自私!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猛地一咬牙,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加速朝着前方泥鳅和陈砺所在的排水沟猛扑过去!他只想逃命!根本顾不上身后的石头!

而石头,这个憨厚的山东大汉,在身体失去平衡、剧痛钻心的瞬间,也看到了前方加速逃窜的刀疤脸,更看到了紧追着刀疤脸身后扫射而来的、致命的机枪弹道!也看到了侧前方排水沟边缘,正艰难架着陈砺、试图回头的泥鳅!

石头那被剧痛扭曲的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朴素的决断!

“泥鳅哥——小心——!!!”

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带着浓重山东口音的嘶吼!同时,他借着身体向前趔趄的巨大惯性,非但没有试图稳住身形向后躲避,反而用那条完好的左腿猛地一蹬泥泞的地面!身体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狠狠撞向正在他前方埋头狂奔的刀疤脸!

“操!你干什……” 刀疤脸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自己后腰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怒交加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噗通!噗通!”

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一起重重摔倒在泥泞的洼地里!

就在两人倒地的刹那!

“嗖嗖嗖嗖——!!!”

一连串灼热的子弹带着死神的尖啸,狠狠擦着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射入泥地!溅起大片浑浊的泥浆!几颗子弹甚至擦着刀疤脸的头皮飞过,带走了几缕头发!如果他刚才没有摔倒,此刻必然已被打成了筛子!

而石头,在撞倒刀疤脸、两人一起滚入泥洼的瞬间,他的身体暴露面更大!

“噗!噗!”

又是两声沉闷的、如同重锤砸在败革上的声响!

石头的左肩胛骨和右侧大腿外侧,几乎同时爆开两团刺目的血雾!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军装!巨大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抽,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冰冷的泥泞里,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

“石头——!!” 泥鳅的嘶吼带着哭腔!他亲眼看到石头用身体撞开刀疤脸,也看到了石头身上瞬间爆开的血花!他再也顾不上许多,松开架着陈砺的手(陈砺被另一个溃兵勉强扶住),像头发疯的豹子,猛地从排水沟里扑出!冒着泼洒的弹雨,连滚带爬地扑到石头身边!

“你个憨货!石头你个憨货啊!” 泥鳅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手忙脚乱地去捂石头身上汩汩冒血的伤口,冰冷的泥水和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

“嘿…嘿…” 石头躺在冰冷的泥泞里,剧痛让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雨水滚落,但他看着扑到身边的泥鳅,看着远处排水沟里被扶住的陈砺,那张憨厚的脸上,竟然艰难地挤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异常朴实的笑容,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事…泥鳅哥…弟兄伙的…不能…看着你死…”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河中央再次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是浮桥扭曲变形到极限后,部分断裂的桥体在汹涌的河水中彻底崩塌坠入河底的声音!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但整座浮桥,依旧歪斜着,如同垂死的巨兽,顽强地连接着两岸!

“走!快走!” 哑炮雷猛低沉如闷雷的声音响起!他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出现在泥鳅身边,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一把将瘫软的石头从泥泞中抄起,扛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动作迅猛而稳定!

“撤!” 陈砺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深陷的眼窝最后看了一眼河中央那座歪斜却未断的浮桥,又看了一眼雷猛肩上浑身浴血、昏迷过去的石头,眼底的冰冷死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不再停留,在另一个溃兵的搀扶下,转身没入更深的芦苇荡黑暗中。

泥鳅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雨水、泥浆和泪水的污迹,最后看了一眼对岸碉堡疯狂喷射的火舌和歪斜的浮桥,咬紧牙关,紧跟着雷猛和陈砺的身影,消失在风雨咆哮、芦苇摇曳的无边黑暗之中。

身后,歪斜的黑石渡浮桥在风雨狂涛中剧烈地呻吟、起伏,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在河岸芦苇荡上空徒劳地扫射,机枪的咆哮声如同恶兽不甘的嘶吼,久久回荡在冰冷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