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矿星外层轨道,“铁砧”要塞冰冷的合金外壳反射着恒星的微光,如同悬停在黑暗宇宙中的一颗冰冷獠牙。
要塞核心指挥室内,巨大的弧形星图占据了整面墙壁,深红矿星及其周边星区被标注得密密麻麻,各色光点代表着不同的势力与动向。
麦克·索伦森准将背着手站在星图前,身形挺拔如标枪,肩章上的将星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倒映着星图上不断变幻的数据流。
“袁章…红云矿场…”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室内响起,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只用一台老掉牙的泰坦,四台破烂‘工蚁’,加上一群矿工,就全歼了霍克的‘三叉戟’?十二台先驱级,三台卓越级…连带近千名精锐步兵?”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站得笔挺的参谋安德森少校。
安德森少校立刻调出详细战报投影,语速平稳地汇报:“确认无误,将军。战报细节显示,袁章利用了矿场地形和预先埋设的大量炸药,制造了一次成功的塌陷陷阱,重创霍克军主力,随后在混乱中依靠其泰坦和残存机甲进行反击。战术执行相当…果决,甚至可以说狠辣。霍克的讨伐军几乎全军覆没,指挥官沃克、维克多确认阵亡,‘铁壁’罗根被俘后…似乎已转投袁章麾下。”
“转投?”麦克准将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那个只认钱的罗根?”
“是的,将军。根据我们安插在矿场附近的信息节点反馈,袁章似乎以一份雇佣合同招募了他。”
麦克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聚焦在代表红云矿场区域的绿色光点上。“看来,我们对这位‘袁章少爷’的评估,还是过于保守了。能在这种绝境下翻盘,还能收服俘虏的机师…这份手腕,可不像是一个被家族流放的普通子弟能有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他那个‘袁家子弟’的身份,可能性又高了几分。袁家…果然深不可测,连丢到深红矿星这种地方的后手,都如此棘手。”
安德森少校谨慎地问道:“将军,我们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吗?袁章的崛起速度太快了,会不会破坏十三区的平衡?”
“平衡?”麦克准将的目光扫过星图,那里代表托尼·哈里斯势力的蓝色光点正在急速向霍克的老巢金沙湾(D2区)移动。“托尼这条‘白狼’的动作倒是快,趁着霍克精锐尽丧,立刻集结主力扑向金沙湾了。霍克…哼,困兽犹斗罢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谈论两只打架的蚂蚁。
“将军,霍克从我们这里采购的‘猎隼-III神经共感系统’…已经在他的机体上完成安装调试了。”
安德森提醒道,“托尼的主力虽然精锐,但面对开启了‘猎隼-III’的卓越级巅峰机体…”
“那又如何?”麦克准将打断了安德森,眼神冰冷,“无论霍克是靠着‘猎隼-III’翻盘,还是被托尼这条饿狼撕碎,对我们而言,有区别吗?”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安德森:“霍克也好,托尼也好,甚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袁章,他们都只是这颗星球棋盘上,稍微大一点的棋子罢了。让他们斗,让他们互相消耗。只要战火不波及星港和主要碳金输送管道,只要最终的胜利者依旧承认军管,按时缴纳碳金配额…那么,谁坐在D2区或者D4区矿主的宝座上,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他转身踱步到巨大的舷窗前,俯瞰着下方被红雾笼罩的深红矿星。
“统合派希望中央集权,把十三区彻底纳入他们的版图;自治派则想独立出去,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而我们军方的立场…”
麦克准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清醒与无奈。
“是维持现状。深红矿星,乃至整个边缘星区,保持目前这种分割军管、各方势力互相制衡的微妙局面,才最符合本部那些大佬们的利益。无论是让袁家支持的统合派完全掌控这里,还是让托尼代表的自治派彻底坐大,都不是上面想看到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袁章现在还没踩过线。他只是在矿场那巴掌大的地方扑腾,对付的是地方豪强霍克。他没有公开打出袁家的旗号,没有触碰军方的敏感区域。我们凭什么动他?拿什么理由动他?就因为他是袁家的人?别忘了,袁家在本部的影响力,不是我一个偏远星区的驻守准将能轻易得罪的。”
麦克走到巨大的星图前,手指点在代表十三区的光点上。“静观其变。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让霍克和托尼去斗,让袁章在废墟上继续折腾。只要战火不烧到我们的轨道要塞,不威胁到核心的碳金运输航道,不打破现有的分割军管格局…我们就当看客。”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这个袁章,绝非池中之物。他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最终会扩散到哪里?等着看吧。现在,维持现状。”
——————
D2区边缘,哈里斯家族隐秘的堡垒深处,空气弥漫着旧书卷、药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腐朽气息。
托尼·哈里斯站在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间光线极其昏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
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只有角落里一盏功率极低的暖光灯,勉强照亮一张堆满了药瓶的床头柜和一张宽大的扶手椅。
椅子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他的母亲,哈里斯夫人。曾经优雅的妇人,如今被仇恨和痛苦彻底压垮了脊梁。
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双目空洞无神,眼窝深陷,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毯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气息。
“母亲。”托尼的声音低沉而恭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走到母亲身边,单膝跪下,握住她那只枯槁冰凉的手。
哈里斯夫人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聚焦在儿子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托…托尼…?有…消息了?”
“是的,母亲。”托尼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快意,“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霍克那条老狗…他完了!他派去D4区红云矿场的精锐部队,‘三叉戟’,被那个袁章带着一群矿工…全歼了!沃克、维克多都死了!罗根投降了!霍克最锋利的爪牙,被连根拔起!”
哈里斯夫人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鬼火!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抓住托尼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死…死了?!全死了?!好…好!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充满了病态的狂喜和扭曲的恨意,“报应!霍克!这是你的报应!你害死我丈夫!毁了我!现在轮到你了!哈哈哈…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疯狂的笑声,身体佝偻起来,如同风中的残烛。
“母亲!”托尼连忙轻拍她的背,眼中满是担忧。
哈里斯夫人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眼中的狂喜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更深的担忧。她反手抓住托尼的胳膊,声音带着哀求:“托尼…够了…霍克没了爪牙,他完了…别去了…金沙湾太危险…你别去…让手下去…你别冒险…”
托尼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母亲,”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有些仇,必须亲手了结。有些血债,必须亲手讨回!霍克…他必须死在我的手上!这是我对父亲,也是对您的承诺!”
“我集结了所有力量。”他最后看了眼母亲毯子下的童工信,转身走向门口,“这次,我要让霍克知道,挑衅哈里斯家族的代价…比他当年承受的霸凌,惨烈百倍。
哈里斯夫人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再劝。只是那深陷的眼窝里,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无尽的担忧和…一丝扭曲的期盼。
托尼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母亲,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
合金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将黑暗与绝望重新隔绝。
——————
金沙湾,D2区的明珠,霍克商业帝国的核心。
这里没有深红矿星常见的漫天红雾和荒凉矿坑,取而代之的是经过人工改造的湛蓝海湾、洁白的人造沙滩和鳞次栉比的奢华建筑群。
然而此刻,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海风的咸腥,而是战争将至的紧张与肃杀。
霍克私人堡垒的核心指挥室。昂贵的晶石吊灯光芒刺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和焦躁。
昂贵的古董花瓶碎片散落一地,名贵的油画被撕扯了一半,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一片狼藉。
霍克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对着面前大气不敢出的助理哈维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沃克那个蠢货!维克多也是废物!还有那个罗根!拿了老子那么多钱,连个破矿场都拿不下!全搭进去了!全完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水晶烟灰缸砸向墙壁,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托尼!托尼那个杂种!趁火打劫!D4区…D4区全丢了!现在他的兵锋都指到老子家门口了!”
霍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霍克将水晶烟灰缸砸向墙壁的瞬间,助理哈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趁机从数据板调出一条加密信息。
当霍克的咆哮稍歇,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老板…关于沃克的妹妹…那个被您留在庄园的女人…”
霍克猩红的眼睛猛地转向他,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怎么?她还想找哥哥报仇?”
“不…她上个月就死了。”哈维的声音压得很低,“管家传来消息,说是…抑郁症自杀。尸体在人工湖被发现时,手里还攥着沃克早年寄给她的半块能量棒包装纸。”
霍克脸上的狞笑僵了足足三秒,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抑郁症?”他突然冷笑,声音里带着烦躁,“我给她最好的仿生皮肤护理,给她听全息乐队的定制演奏,她居然用‘抑郁症’这种廉价借口,弄脏我的人工湖?”
他暴躁地抬脚踢翻文件柜,弯腰捡起那张被踩脏的“礼物验收照”,照片上的女孩正低头擦拭霍克的袖扣,手腕上戴着他亲自挑选的星尘手链。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喃喃自语,指尖用力捏皱照片边缘,“连死都选在我最喜欢的月相之夜…”
哈维噤声退后,看见霍克将照片塞进口袋内侧,动作快得像藏起一件破损的收藏品。
霍克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助理哈维,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哈维!军方那边送来的东西!‘猎隼-III’!安装好了没有?!调试好了没有?!”
哈维被霍克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回答:“老…老板,‘猎隼-III’系统已经按照麦克准将提供的技术手册,在您的‘霸下’上安装调试完毕了。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明显的担忧,“技术手册里特别标注了红色警告,这套系统对驾驶员的精神和身体负荷极大,尤其在高强度战斗模式下,存在…存在不可预测的神经过载风险,甚至可能导致…”
“导致什么?!植物人?!还是直接脑死亡?!”霍克粗暴地打断他,脸上却露出一抹近乎疯狂的狞笑,“风险?哈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外面!托尼的大军就要把金沙湾围成铁桶了!这是老子最后的机会!唯一翻盘的机会!你告诉我风险?!”
他猛地冲到哈维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唾沫星子喷溅到哈维脸上:“把我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交给那些随时可能被托尼收买或者吓破胆的废物机师?让他们去驾驭‘霸下’,驾驭我最后的希望?!哈维,你脑子被矿渣糊住了吗?!”
霍克一把推开哈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繁华却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金沙湾。
他的背影在巨大的玻璃幕墙映衬下,显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是霍克!”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赌徒般的光芒,“深红矿星十三区,只有我霍克才配拥有‘霸下’!也只有我,才配驾驭这最后的力量!风险?我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猎隼-III’是我花天价买来的翻盘希望,就算它是地狱的入口,我也要亲自去闯一闯!想让我霍克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想让托尼那个小崽子踩在我的尸体上耀武扬威?做梦!”
——————
与此同时,在远离金沙湾喧嚣的红云矿场,袁章正坐在颠簸的矿用越野车上,行驶在返回矿场的坑洼道路上。副驾驶上,亚伦抱着一个加密的金属手提箱,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袁先生,军方这次很爽快,验货后立刻支付了五千万信用点,全在这里了。”亚伦拍了拍箱子,声音里带着点小兴奋,“这是我们矿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有了这笔钱,很多问题都能缓解了。”
袁章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并无太多喜色。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矿场情况怎么样?”他淡淡地问。
亚伦立刻翻开随身的电子记事板:“卡洛和雷克按照您的指示,正在从矿工子弟和年轻士兵里挑选有潜力的好苗子,进行基础的机甲模拟训练和体能培训。布兰登已经带着奖金休假回家了。保安队其他三位机师也都批假回去了,毕竟刚打完恶仗,需要休整。”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只是…矿场目前的支出压力依然巨大。这笔钱看起来多,但…要养的人太多了。老人、孩子、失去劳动能力的伤患、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更要命的是机甲维修!弗兰克大叔递交的初步预算清单…光是让‘睚眦’完全恢复战斗力,并初步修复那三台卓越级和十台先驱级,达到基本作战标准,所需的核心零件、特种合金、能量炉耗材…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五千万,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袁章缓缓睁开眼睛,深邃的目光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红色荒原。
亚伦说的没错。五千万信用点,在深红矿星是巨款,但丢进红云矿场这个无底洞,就像一块石头扔进沙漠,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溅不起来。
战争虽然赢了,但生存的压力,才刚刚开始。
“开源节流。”袁章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节流方面,伙食标准暂时不能降,但非必要的物资采购一律暂停。开源…”
他顿了顿。
“亚伦,回去后,你立刻以红云矿场的名义,去星区的佣兵任务网络注册。筛选那些报酬丰厚、风险相对可控,并且…最好能让我们练练新兵的任务。我们缺钱,也缺能实战的机师。卡洛和雷克要带新人,罗根刚来需要磨合,能立刻出击的只有雷克和他。任务,是赚钱,也是练兵。”
“是,袁先生!”亚伦立刻在记事板上记录下来,手指飞快地操作着。
越野车颠簸了一下,袁章侧过头,看着身旁这个清秀瘦弱、却承担了矿场大部分繁琐事务的少年。
亚伦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疲惫,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袁章沉默了片刻,伸手从车载保温箱里取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亚伦面前。
“辛苦了,亚伦。”袁章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丝,“喝点东西。”
亚伦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温热的杯子,杯壁传来的暖意似乎顺着手指蔓延到了心里。
他低着头,小口啜饮着苦涩却香醇的液体,苍白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红晕。“谢…谢谢袁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亚伦的样子,袁章又想起了安德烈。那个凶悍的刀疤脸,管着矿工和步兵,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或许…也该找他一起吃顿饭?谈谈心?稳定这些核心骨干的心,也是必要的投入。
他微微阖上眼,脑海中飞速盘算着矿场的人员、资源、债务、潜在的威胁…如同一张精密而复杂的星图。
五千万信用点只是一个开始,如何在星尘与鲜血交织的深红矿星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这场更宏大也更艰难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
——————
深红矿星,十三区主星港,“铁砧”要塞阴影笼罩下的庞大钢铁丛林之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飞船起降的轰鸣、货物装卸的金属碰撞、商贩的叫卖、佣兵的粗嗓门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混乱而充满活力的太空都市交响乐。
一条充斥着机油味、劣质合成食物气味和汗臭的狭窄后巷深处,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散发着金属锈蚀的气息。
几具穿着廉价夹克、表情凝固在惊骇瞬间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倒在肮脏的污水里,暗红色的血液正缓缓洇开,与地面的油污混合成一种诡异的色彩。
一个身影从集装箱的阴影中无声地踱出,他身高约一米八,体型有些消瘦,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甚至略显宽大的灰色夹克,脚上是沾满灰尘的工装靴。
与这阴暗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是,他全身上下干净得过分,脸上、手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或污渍,仿佛刚刚从一场宴会中离席,而非从一场杀戮中脱身。
他刚刚走过一个相对明亮的路口,几个在路边废弃管道上玩耍、脸上身上都沾着油污和灰尘的小孩注意到了他。
其中一个眼尖的小男孩突然指着他的手喊了起来:
“嘿!大叔!你的手!流血啦!”
其他孩子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真的诶!手指头破了!”
“疼不疼啊大叔?”
“肯定是被铁皮划破的!这里破铁皮可多了!”
“快!我这有创可贴!玛丽大婶给的!”
孩子们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甚至沾着煤灰的创可贴,不由分说地拉过男人那只骨节分明、却异常干净的手。
那只手的食指侧面,确实有一道细小的、刚刚凝结的划痕,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男人低头看着这些围着自己、动作笨拙却充满关切的孩子。
他们的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在深红矿星底层罕见的、未被完全磨灭的天真。
他任由孩子们用沾着灰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那微不足道的伤口,脸上那层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冰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浅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在他嘴角稍纵即逝。
“谢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听起来有些怪异。
“不用谢!”孩子们异口同声,包扎完毕,似乎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都挺起了小胸脯。
“你们…”男人的目光扫过这些孩子,“不像住在星港的。”
星港的孩子,要么是商贩的子女,眼神精明世故;要么是流浪儿,眼神麻木警惕。这些孩子…眼神不同。
“我们是红云矿场的!”那个胆大的男孩骄傲地回答,“跟着袁章老爷来星港买东西的!老爷要买好多东西呢,我们帮忙搬上车!现在解散了,可以玩两个小时再回去!”
“红云矿场?”男人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矿场…也收孩子做工?”
“才不是‘收’我们做工呢!”另一个小女孩抢着说,小脸带着认真的神色,“是袁章老爷收留了我们!我爹妈都死在矿难里了…是老爷让我们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虽然也要帮忙做些事,搬点东西啊,打扫一下啊,但老爷给的吃的穿的,比我们做的事值钱多啦!玛丽大婶说,老爷心善!”
“对对对!”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老爷可厉害了!一个人能打十个!”
“老爷的机甲最大最威风!”
“老爷还给我们讲故事!虽然有些故事好奇怪,听不懂…”
“老爷还让丽莎医生给我们看病,不要钱!”
“老爷…”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吹嘘着他们口中的“袁章老爷”,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崇拜和依赖。
那热烈的气氛,仿佛在描绘一个深红矿星不可能存在的神话。
男人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孩子们提到“袁章老爷”时,微微眯了一下。
孩子们叽叽喳喳吹嘘了好一阵,才想起身边这个沉默的奇怪大叔。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啊?”小男孩好奇地问。
男人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孩子们期待的脸庞,望向星港穹顶之外那片深邃的、布满星尘的虚空。
一个名字,或者说,一个代号,从他口中低沉地吐出:
“耶梦加得(Jörmungandr)。”
孩子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耶…梦加得?好奇怪的名字…”
“听起来…像故事里的大蛇?”
“是神话里的吧?环绕世界的那条?”
孩子们好奇地议论着这个古怪的名字,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又被其他新鲜事物吸引,或者觉得这个大叔的名字虽然奇怪,但远没有他们的“袁章老爷”有趣,于是话题又转回了袁章身上。
耶梦加得没有再说话。
他站在原地,仿佛一尊融入背景的雕像。
直到孩子们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兴奋地跑向远处一个卖劣质糖果的小摊时,他才缓缓抬起被创可贴包裹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当他再次抬眼望去时,孩子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喧闹的人潮中。
而这个自称“耶梦加得”的消瘦男人,也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星港巨大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星尘在深空无声流转,星港的喧嚣依旧。
深红矿星十三区的棋盘上,一颗名为“耶梦加得”的棋子,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