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依旧滂沱。
昊天拄着枯枝，一步，一步，在泥泞的山坳里跋涉。每一次左脚沉重地落下，都发出“噗嗤”的闷响，仿佛踩踏的不是泥水，而是凝固的铅块。那只被地脉浊气强行铸炼过的脚掌，沉重如山岳，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调动全身残存的气力，牵扯着左肩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胸腔里断骨摩擦的钝响如同死亡的丧钟。
凡躯的极限，清晰地烙印在每一次踉跄、每一次眼前发黑的晕眩里。
然而，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是灵魂深处那团永不熄灭的冰冷火焰。天帝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脊梁，死死抵住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
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没有内视经脉的浩瀚神念，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感知，如同盲人在深渊中摸索。所有残存的意念，都死死锁定了灵魂最核心处那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混沌珠的本源烙印！
嗡……
那点烙印如同沉眠的心脏，在他滔天的恨意与不屈的求生意志反复冲击下，终于再次发出一丝微弱的共鸣！这共鸣并非能量，而是一种源自混沌本源的、难以言喻的“引之”！
就在这缕“引子”出现的瞬间——
“轰！”
脚下冰冷湿滑的泥沼大地，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烙铁的冰湖，猛地“沸腾”起来！不是物理上的沸腾，而是沉寂于大地最深处、沉积了万古洪荒的厚重浊气，被这缕混沌引子彻底唤醒！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凝练、更加蛮荒沉重的气息，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带着碾压一切的狂暴意志，猛地从地脉深处喷薄而出！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决堤的洪流！它不再是渗透，而是如同无数根烧红的、沉重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昊天紧贴着泥沼的左脚掌！
“呃啊啊——！”
这一次，昊天再也无法抑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冲破喉咙！那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濒死野兽最后的绝鸣！
剧痛！足以让灵魂崩解的剧痛！
左脚掌仿佛被投入了锻造星辰的熔炉核心！沉重如山的浊气洪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巨锤，疯狂地、粗暴地捶打着他脚掌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筋肉、每一丝经络！毁灭与新生的过程被压缩到了极致！旧的、脆弱的凡俗结构被无情碾碎、熔解，又在混沌引子的微弱调和下，被那沉重蛮荒的浊气强行重塑！
昊天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向前扑倒，重重砸进冰冷的泥水里！泥浆再次灌入口鼻，窒息感混合着那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他蜷缩着身体，在泥水中剧烈地痉挛，十指深深抠入身下的烂泥，指甲崩裂翻卷也浑然不觉。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错位般的脆响和伤口撕裂的温热感。
视野彻底被黑暗和扭曲的血色光斑占据。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沉没。
“不…能…死…”破碎的意念在灵魂深处疯狂咆哮，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紫薇…瑶姬…仇…”
天帝的骄傲与刻骨的仇恨，化作最后一道无形的锁链，死死拽住他即将溃散的意识，将他锚定在这无边痛苦的深渊之中！
毁灭与新生的风暴在左脚掌内肆虐。浊气洪流如同最霸道的铸匠，以大地为砧，以混沌为引，以昊天残存的意志为锤，疯狂地捶打着这只凡俗的脚掌！骨骼被碾碎、重组，变得更加致密、沉重，隐隐透出一种暗沉如玄铁的色泽。筋肉被撕裂、熔炼，变得如同老树虬根般坚韧，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细小的经络被强行拓宽、改造，变得如同干涸的河床，等待着某种沉重力量的冲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息，也许漫长得如同一个纪元。
那足以将钢铁意志都磨灭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坚实与…力量！
昊天如同离水的鱼，猛地从泥水中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和泥浆的腥味。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的左脚。
左脚依旧浸泡在泥水中，但此刻看去，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整只脚掌，连同脚踝，都覆盖上了一层如同凝固岩浆般的暗沉角质！皮肤粗糙厚重，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大地深处最坚硬的岩石雕琢而成！脚踝处，几道更加清晰、如同古老大地龟裂般的暗金色纹路缓缓浮现，又悄然隐没。一股沉重、稳固、仿佛与脚下大地血脉相连的力量感，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只脚上传来，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
没有神力，没有灵气。只有最原始、最蛮荒的“力”！
昊天喘息着，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剧烈跳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疯狂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他挣扎着，依靠着这只沉重如山的左脚和颤抖的右臂，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重新跪坐起来。
他伸出同样沾满泥血、微微颤抖的右手，缓缓抚摸上左脚的暗沉角质。触感冰冷、坚硬，如同触摸着一块经过亿万年地壳运动挤压而成的古老岩石。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脉动，仿佛能感受到大地深处沉睡的力量。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狂暴杀意的狼嚎，猛地从雨幕笼罩的山坳深处传来！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污秽魔气，瞬间压过了哗哗的雨声！
昊天身体猛地一僵！刚刚因获得力量而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光，瞬间被冰冷的杀机冻结！
他霍然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穿透层层雨幕，射向嚎叫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数十丈外，一片被泥石流冲刷出的相对平坦的碎石坡上，三头体型比之前那狼妖更加庞大、形态也更加狰狞的怪物，正缓缓显出身形！
它们的皮毛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污血浸透般的暗红！原本钢针般的鬃毛，此刻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扭曲着，根根倒竖！最恐怖的是它们的头颅！原本猩红的兽瞳，此刻燃烧着两团粘稠污秽的紫黑色魔焰！巨大的狼齿张开，露出的獠牙不再是森白，而是如同浸泡在毒液中淬炼过一般，呈现出诡异的幽绿色！涎水混合着腥臭的绿色毒液不断滴落，在脚下的碎石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魔化狼妖！
它们显然也发现了泥沼中这个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目标！那三双燃烧着魔焰的兽瞳，瞬间锁定了昊天！嗜血、狂暴、毁灭一切的欲望，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昊天！
“吼！”其中一头体型最为庞大、额头生有一簇扭曲魔角的狼妖首领，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它粗壮的四肢猛地蹬地，坚硬的碎石在它爪下如同豆腐般碎裂！庞大的暗红色身躯化作一道污秽的魔影，裹挟着腥风毒雨，以远超之前那头普通狼妖的速度，朝着泥沼中的昊天狂扑而来！
另外两头魔狼也紧随其后，呈扇形包抄！它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呼噜声，幽绿的毒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光芒！
死亡的阴影，比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地笼罩而下！
昊天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刚刚因左脚获得力量而升起的微末信心，在这三头散发着恐怖魔威的凶兽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跑？以他现在的状态，拖着残破的身体，在这泥泞的山坳里，如何跑得过这三头被魔气强化的怪物？
战？凭这具油尽灯枯的躯壳？凭这只沉重却只能站立的左脚？凭手中这根腐朽的枯枝？！
绝望！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瞬间蔓延全身！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
“嗡！”
灵魂深处，那点混沌珠的本源烙印，仿佛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和污秽魔气所刺激，竟猛地再次悸动了一下！这一次的悸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
一股微弱却无比玄奥的信息流，如同本能般，瞬间涌入昊天混乱的意识！
不是功法，不是招式。而是一种…洞察！
一种源自混沌本身、对一切能量、物质、乃至规则运行轨迹的…本源洞察！
在这股洞察之力涌现的瞬间，昊天眼中那因绝望而黯淡的瞳孔深处，一点微弱的紫金光芒再次一闪而逝！他看向那三头狂扑而来的魔化狼妖，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穿透了它们狰狞的外表，瞬间捕捉到了它们体内魔气流转的核心节点！
那并非是凡俗意义上的心脏或大脑！而是它们额心那燃烧的魔焰深处，一点极其隐晦、如同黑色水晶般不断搏动着的…魔种！那是紫薇帝君以域外魔心之力种下的控制核心，也是它们力量的源泉，更是致命的弱点！
“弱点…”昊天破碎的意念中，闪过这个冰冷的信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只被地脉浊气强行铸炼过的左脚掌，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沉重如山的力量感瞬间贯通了这只脚掌的每一寸！他不再犹豫，左脚如同生了根的铁桩，狠狠向下一踏！
“砰！”
脚下粘稠的泥浆混合着碎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四周炸开一个浅坑！昊天借助这狂暴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侧面翻滚出去！动作依旧狼狈不堪，甚至牵动了左肩的伤口，鲜血狂涌，但速度却比之前快了何止数倍！
“轰隆！”
魔狼首领巨大的身躯裹挟着腥风毒液，狠狠砸在昊天刚刚所在的位置！泥浆碎石如同炮弹般四溅！那幽绿的毒牙，险之又险地擦着昊天的破烂衣角掠过！
腥臭的毒液溅在泥地上，瞬间腐蚀出大片冒着黑烟的坑洞！
昊天翻滚出数丈，身体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痛得他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晕厥。他强撑着，用那只沉重的左脚和枯枝，挣扎着半跪起来，剧烈地喘息，嘴角溢出新的血沫。
魔狼首领一击落空，燃烧着魔焰的兽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惊愕和暴怒！它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个在它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存在！另外两头魔狼也迅速逼近，呈三角之势，将昊天围困在冰冷的岩石和泥沼之间！
浓烈的魔气混合着腥臊的兽臭，如同粘稠的沼泽，紧紧包裹着昊天。三双燃烧着魔焰的兽瞳，如同六盏来自地狱的鬼灯，牢牢锁定着他。幽绿的毒涎滴落在泥水中，发出滋滋的死亡之音。
绝境！
昊天半跪在冰冷的泥水中，左肩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身下的泥浆。他拄着枯枝，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然而，他的头，却缓缓抬起。
雨水冲刷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洗去血污，露出下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沉淀了亿万载岁月、冰冷到极致的平静。如同暴风雪前死寂的冰原。
他的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根腐朽的枯枝。
***
九天之上，紫霄宫。
永恒的寂静被打破。混沌气流不再是亘古不变的长河，而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涟漪的中心，便是那尊由无尽道则凝聚的混沌身影。
祂的眼睑依旧只掀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缝隙内，那两团包罗宇宙生灭的混沌旋涡，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旋涡深处，那点代表着“秩序”与“天命”的紫金微光，在昊天左脚被地脉浊气强行铸炼、混沌珠本源被生死危机激发的瞬间，骤然明亮了刹那！
一个比之前更加清晰的低语，如同混沌初开时的第二缕道音，在空寂的宫殿中悄然回荡，带着一丝亘古未有的…讶异：
“浊气…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