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克雷尔指尖的力道与决绝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烫在路西安的心上。他最后看了一眼养母染血的臂膀和眼中燃烧的、混杂着痛楚与守护烈焰的目光,毅然转身。寒气不再是情绪的逸散,而是化作战甲,无声地覆盖全身。每一步踏出,脚下的霜痕便如活物般向前蔓延,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咔嚓”声,在死寂的村道上划出一道通往深渊的冰径。

同契的光芒彻底敛去,冰海剑师与破灭之歌的英姿凛然。那柄冰晶与流风构筑的长剑上,赤金的光晕不再微弱,而是如同熔岩在冰川深处流淌,散发出一种矛盾而强大的气息——冰海的深邃冻结与“赤烬”的炽烈守护在此刻交融。

“孤狼预感这次的佣金会很烫手……”安托尼看着路西安决绝的背影,咽了口唾沫,小声嘟囔,但还是迅速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短剑和手弩。阿列夏则神情凝重,紧握着自己的双刃:“跟紧点,笨蛋!别拖后腿!”

“感知……更清晰了。”卡尔蒙的声音透过同契直接在路西安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混乱、痛苦、冰冷的召唤……还有……提摩罗斯!她的精神波动非常不稳定,充满了仇恨和……一种被欺骗的绝望!就在矿洞深处!”

废弃的矿洞入口如同被巨兽啃噬出的伤口,黑黢黢地嵌在山壁上,散发出潮湿、腐朽和隐约的铁锈腥气。路西安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那吞噬光明的黑暗之中。安托尼和阿列夏紧随其后,身影迅速被阴影吞没。

矿道内并非完全的黑暗。一些早已熄灭的矿灯支架歪斜地挂在岩壁上,角落里生长着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映照出嶙峋的怪石和积水的坑洼。空气粘稠而冰冷,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旧血腥混合着腐败药剂的怪味。

路西安的冰霜之力在身前凝聚成几团幽蓝的冷光,悬浮着照亮前路。冰光照耀下,矿道的景象更显诡异。墙壁上布满了深深的爪痕和焦黑的灼烧痕迹,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工具和……几片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扭曲变形的甲壳碎片。显然,提摩罗斯和她操控的怪物曾在此激烈战斗过。

“是村民的抵抗?”阿列夏警惕地用脚尖拨开一块碎片。

“不,”卡尔蒙的声音带着寒意,“是同类的残骸……提摩罗斯在驱使它们互相吞噬、融合!我能感觉到……她在用这种方式强行提升力量!为了……复仇!”

路西安的心沉了沉。提摩罗斯的疯狂,比她想象的更加彻底。这不仅仅是被阿奎拉利用,而是她自身已被仇恨和巨人神那冰冷的蛊惑彻底扭曲。

越往里深入,空气中的怪味越发浓烈,那股源自地底深处的、混乱冰冷的召唤感也越发强烈,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灵魂,试图引诱、同化。卡尔蒙的意识波动明显受到了干扰,路西安能感觉到她精神壁垒上传来的阵阵冲击。

“坚持住,卡尔蒙。”路西安在心中默念,握紧了手中的冰火长剑。剑身上的赤金光晕微微流转,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暖意与守护意志传递过去,如同在冰海中点亮了一座灯塔。卡尔蒙的回应带着感激的波动,精神壁垒重新稳固。

矿道开始向下倾斜,岔路也逐渐增多。但卡尔蒙的感知如同最精准的导航,引领着他们朝着能量最混乱、最黑暗的核心区域前进。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紫色雾气,带着麻痹神经的甜腥味。

“小心!是埃克尔利那混蛋喜欢用的麻痹瘴气!”安托尼立刻捂住口鼻,阿列夏也迅速抽出布条蒙住脸。

路西安眼神一凝,剑尖轻点。寒气骤然爆发,前方的紫色雾气瞬间被冻结,化作无数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形成一条短暂的纯净通道。

“走!”

他们冲过瘴气弥漫的区域,前方的矿道豁然开阔,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溶洞中央,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痕迹清晰可见——那是向下延伸的、由粗糙金属框架支撑的竖井入口。竖井边缘,散落着更多怪物的残骸和凝固的暗色血迹。而在竖井旁,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喘息。

是提摩罗斯。

她身上的术士袍多处撕裂,沾满了污秽和血迹。裸露的皮肤上,可以看到诡异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纹路。她手中紧握着一个东西——一个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布满不规则棱角、内部仿佛有粘稠黑雾不断翻涌的黑色晶体!正是这东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召唤感,其邪恶气息远超路西安在埃雷博斯遗迹感受过的任何事物!

“提摩罗斯!”路西安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

提摩罗斯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因为极度的痛苦和仇恨而扭曲,那双眼睛更是完全被一种疯狂的黑紫色光芒占据,看不到丝毫理智。她的目光扫过路西安同契的姿态,扫过安托尼和阿列夏,最终死死定格在路西安身上。

“红……红头发……”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冰海剑师的……杂种……你也来了……来看……看我的笑话吗?来看……卡莲大婶……再也回不来了吗?!”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悲鸣。

“提摩罗斯,冷静点!你手里拿着的是灾祸之源!它会毁了你,毁了银叶村!”路西安试图唤醒她残存的理智,剑尖指向那块翻涌着黑雾的晶体。

“灾祸?哈哈……哈哈哈!”提摩罗斯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眼泪混合着黑色的污迹从眼角滑落,“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灾祸!是你们!是梅伦村那些忘恩负义的畜生!是那个抛弃我的英雄父亲!是那个……那个许诺给我希望的神!”她猛地举起手中的黑色晶体,黑雾剧烈翻腾,仿佛在回应她的情绪。

“阿奎拉大人说了……只要我唤醒地下的力量……只要我获得足够的力量……就能……就能让卡莲大婶回来!就能让那些该死的人付出代价!”她眼中疯狂的光芒大盛,“你们……都是阻碍!都给我……去死吧!”

她猛地将黑色晶体按向自己的胸口!晶体表面的棱角瞬间刺破她的皮肤,黑色的粘稠物质如同活物般疯狂地钻入她的身体!

“不!住手!”卡尔蒙的惊呼在路西安脑中炸响。

但为时已晚!

提摩罗斯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扭曲快意的惨嚎。她身体剧烈地抽搐、膨胀!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如同沸腾般蠕动、蔓延!她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身体在异变中拔高、扭曲!撕裂的术士袍下,不再是人类的肢体,而是覆盖上了坚硬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黑色甲壳,关节处长出狰狞的骨刺!她的头颅也发生了恐怖的畸变,嘴巴撕裂至耳根,露出交错的獠牙,额头上裂开一道缝隙,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复眼从中钻出,冰冷地锁定路西安众人!

“嘶嘎——!!!”

不再是人类的咆哮,而是纯粹野兽的、充满毁灭欲望的尖啸从她(它?)畸形的口中爆发!强大的冲击波混杂着腥臭的涎液扑面而来!

“见鬼!她把自己和怪物彻底融合了!”安托尼脸色惨白,手弩下意识地抬起。

“是阿奎拉给她的‘钥匙’!他在加速她的异变和毁灭!”卡尔蒙的声音充满了悲愤,“那块晶体在强行抽取地下的混乱力量,灌入她的身体,让她变成……变成打开深层遗迹大门的‘活体祭品’和……守门怪物!”

“吼——!”

完成异变的提摩罗斯——或者说,那具承载着提摩罗斯疯狂意识与痛苦灵魂的怪物躯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巨大的复眼锁定了路西安,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如同失控的战车般轰然冲撞而来!覆盖着甲壳的巨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当头拍下!爪尖萦绕着不祥的黑紫色能量,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散开!”

路西安厉喝一声,不退反进!冰火长剑悍然上撩!刺骨的寒流与炽热的赤金光芒螺旋交织,化作一道冰火双色的怒涛,狠狠撞向拍下的巨爪!

轰——!!!

冰晶炸裂!烈焰狂舞!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与能量湮灭的爆鸣响彻整个溶洞!巨大的冲击力让路西安脚下的冰霜地面寸寸龟裂,身体向后滑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深深的冰痕。而那怪物也被这蕴含冰火本源之力的反击震得踉跄后退,覆盖着甲壳的巨爪上,赫然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焦黑斩痕,边缘覆盖着迅速蔓延的冰霜!

“有效!”阿列夏眼神一亮,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切入,双刃带起一片寒光,精准地斩向怪物相对脆弱的关节连接处!

“孤狼也来帮忙!”安托尼强忍着恐惧,手弩连发,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蜂般射向怪物那只巨大的复眼!

怪物发出吃痛的咆哮,巨大的复眼猛地一眨,一层粘稠的黑紫色能量膜瞬间覆盖眼球,弩箭射在上面发出“噗噗”的闷响,竟被腐蚀了大半!它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带着万钧之力抽向阿列夏!

阿列夏瞳孔骤缩,双刃交叉格挡!

铛——!令人牙酸的巨响!阿列夏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抽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阿列夏!”安托尼目眦欲裂。

“别管我!小心!”阿列夏挣扎着喊道。

怪物逼退阿列夏,复眼再次死死锁定路西安,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它胸口的黑色晶体剧烈闪烁,一股更加狂暴混乱的能量从竖井深处被强行抽取出来,涌入它的身体!它身上的黑色甲壳缝隙间,猛地喷射出大量粘稠的、燃烧着黑紫色火焰的毒液,如同暴雨般覆盖向路西安!

毒液未至,那刺鼻的腐蚀性气味和灼烧灵魂的邪恶感已扑面而来!

路西安眼神一凛,冰火长剑横于胸前!卡尔蒙的力量与他自身的守护意志完美共鸣!磅礴的寒气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巨大的、流转着赤金色符文的冰晶巨盾!

嗤嗤嗤——!!!

燃烧着黑焰的毒液如同强酸般泼洒在冰盾上,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响,冰盾表面瞬间变得坑坑洼洼,黑烟升腾!巨大的冲击力让冰盾剧烈震颤,路西安脚下的冰面再次炸裂!但他咬紧牙关,赤红的发丝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狂舞,冰火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冰盾,死死顶住这波恐怖的毒液冲击!

“卡尔蒙!地下!那股被抽取的力量核心在哪里?”路西安在心中疾呼,他感觉到竖井深处传来的力量波动越来越强,提摩罗斯的异变还在加剧!必须打断它与地下遗迹的连接!

“在下面!竖井深处!我能感觉到一个……一个巨大的、被强行激活的能量炉心!是当年实验的核心!提摩罗斯胸口的晶体就是控制枢纽!”卡尔蒙的声音带着焦急,“但靠近它非常危险!那股混乱力量会侵蚀一切!”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溶洞上方一片不起眼的阴影中,空气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般悄然飘落,无声无息地落在竖井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银色的长发,遮住半张脸的面具,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姿。

是假面!阿尔皮丝!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激烈的战场,扫过正在苦苦支撑毒液冲击的路西安,扫过倒地的阿列夏和惊慌的安托尼,最后,落在了异变怪物胸口的黑色晶体,以及怪物那只充满疯狂与痛苦的巨大复眼上。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腰间的短剑剑柄上。

“吼——!”

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新的威胁,猛地抬头看向竖井上方的阿尔皮丝,发出一声充满警告和暴虐的咆哮,胸口的黑色晶体光芒大盛!

阿尔皮丝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仿佛一道撕裂阴影的银色闪电!目标直指怪物胸口的黑色晶体!

“那是……假面?!”安托尼惊呼出声。

路西安也看到了那道银色的身影,心中猛地一紧!阿尔皮丝!她想做什么?摧毁晶体?还是……

怪物显然将阿尔皮丝的突袭视为最大的威胁!它猛地放弃了继续喷射毒液压制路西安,庞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敏捷扭转,那只覆盖着粘稠能量膜的复眼死死锁定袭来的银光,布满獠牙的巨口张开,喉咙深处一点毁灭性的黑紫色光芒急剧凝聚!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能量正在酝酿!

“不好!是吐息!”卡尔蒙发出警告!

阿尔皮丝的身影已经迫近!她手中的短剑爆发出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寒星,直刺晶体!而怪物的毁灭吐息,也即将喷薄而出!

千钧一发!

路西安眼中冰火纹路瞬间燃烧到极致!他没有选择去阻挡怪物的吐息救援阿尔皮丝,也没有选择趁机攻击怪物本体。在卡尔蒙提示“能量炉心”位置的瞬间,一个更加决绝、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卡尔蒙!最大增幅!目标——竖井深处!”路西安在心中咆哮,双手紧握冰火长剑,将所有的力量——冰海的冻结,赤烬的燃烧,以及那份守护银叶村、终结悲剧的决绝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路西安?!”卡尔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毫不犹豫的信任!破灭之歌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

嗡——!!!

冰火长剑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剑身瞬间膨胀,冰蓝与赤金的光芒交织缠绕,化作一道足以撕裂空间的螺旋光柱!路西安用尽全身力量,将这凝聚了他与卡尔蒙所有力量、承载着冰火本源与守护意志的终极一击,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朝着竖井深处——那个被强行激活的混乱核心——轰击而下!

“给我……沉寂下去!!!”

光柱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坚硬的岩石如同黄油般融化、气化!竖井的金属框架瞬间蒸发!毁灭性的能量洪流,带着冻结万物又焚尽一切的矛盾威能,直贯地心!

几乎在同一刹那!

怪物体内酝酿到顶点的毁灭吐息,对着近在咫尺的阿尔皮丝,喷涌而出!粘稠的黑紫色光柱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吞噬了那道银色的身影!

而阿尔皮丝那凝聚着寒星的短剑,也终于触及了怪物胸口的黑色晶体!

轰隆——!!!!!!!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从两个方向同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