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寒风穿过破碎的窗棂,卷起地上克拉托斯枯骨化作的尘埃,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房间里,时间仿佛被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冻结了。克雷尔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离儿子的脸颊只有寸许,却如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川深渊。那眼神里的漠然,像无数根冰针刺入她的心脏,将作为母亲的关切与呼唤彻底冻结、粉碎。

阿尔皮丝纯白的身影挡在克雷尔身前,像一道脆弱的屏障,直面着占据路西安躯壳的存在。面具之下,她的呼吸几乎停滞,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如同绝望的鼓点。克拉托斯临死前那声扭曲的“母亲”还在她耳畔回荡,与眼前这双属于巨人神的、俯瞰蝼蚁般的眼睛重叠,编织成一张名为“宿命”的、令人窒息的巨网。

她打开了盒子,释放了灾难。

而此刻,她试图守护的、最后的希望躯壳里,正端坐着那个被囚禁的、带来火种与纷争的古老囚徒。

多么讽刺的闭环。

路西安——或者说,占据着路西安身体的那位存在——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冰湖,在阿尔皮丝和克雷尔紧绷的神经上激起无声的巨浪。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与路西安截然不同的滞重感,仿佛手臂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某种由亘古寒冰雕琢而成的沉重造物。指尖掠过胸前那枚冰蓝色的纹章,纹章的光芒似乎在他触碰的瞬间微微流转,变得更加幽深、冰冷。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阿尔皮丝纯白的面具上。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注入了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像是穿透了无数时光的尘埃,在审视一件既熟悉又陌生的遗物,一件……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错误。

“……钥匙。”一个声音响起。冰冷,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寒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滞涩感。那声音并非路西安清朗的声线,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东西,通过他的喉咙强行挤了出来。

克雷尔浑身剧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钥匙?他在说什么?这声音……这绝不是她的路西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伊安和蕾雅模糊的警告,那些关于“血脉”、“宿命”的低语,此刻都化作了刺骨的寒风,穿透了她的灵魂。这就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路西安逃离的东西?这就是……冰海剑师与红魔女之子最终要承载的恐怖?

阿尔皮丝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钥匙?他在称呼她?禁忌之盒的钥匙?还是……打开他囚笼的钥匙?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属于路西安的痕迹,哪怕是一点点的挣扎。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属于巨人神的寒意。

“你……认得我?”阿尔皮丝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冰封般的平静,但尾音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必须确认,确认这个存在对“阿尔皮丝”这个身份的认知程度。

占据路西安躯壳的存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阿尔皮丝的面具,落在她灵魂的某处印记上。那眼神里没有憎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审视。

“灾厄……”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干涩滞重,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与……希望……同源。”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狼藉的景象,扫过地上克拉托斯的残骸,最后落回阿尔皮丝身上,“……你……释放了它……也……锁住了它。”他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阿尔皮丝一直紧握的、仿佛藏着什么东西的袖口。

阿尔皮丝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他果然知道!他知道禁忌之盒!他甚至知道盒子里最后剩下的东西!那句“同源”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灾厄与希望,竟是一体两面?她带来的毁灭,竟也无意中锁住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这颠覆性的认知让她瞬间眩晕。

“路西安在哪?!”克雷尔再也无法忍受这种非人的对峙和谜语般的话语。母性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猛地从阿尔皮丝身后冲出,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她的斧头虽然还握在手中,但此刻指向的并非敌人,而是指向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必须与之抗争的命运。“把我的儿子还回来!”她几乎是咆哮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划过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颊。

巨人神的意志(此刻已无法再用路西安称呼)缓缓转动眼珠,将视线移向克雷尔。那冰蓝色的瞳孔中,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冰层下暗流的涌动。那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困惑?一种对如此强烈、如此“渺小”的人类情感的不解。他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不顾一切的母性火焰,如同在观察一种从未接触过的奇特现象。

“……容器……”他低语,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仿佛来自遥远的深渊,“……承载……憎恨……与……‘火’……的……容器。”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路西安胸前的冰蓝纹章,仿佛在确认某种连接。“……很……合适……”

“容器?!”克雷尔如遭雷击,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的儿子,只是一个容器?承载憎恨与那所谓“火种”的容器?伊安和蕾雅……他们知道吗?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生来就被注定成为这样可怕存在的容器吗?巨大的悲愤和荒谬感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阿尔皮丝的心沉到了谷底。“容器”……这个词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路西安特殊的血脉,卡尔蒙的核心,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巨人神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来短暂投射他的意志,甚至……作为未来脱困的跳板?路西安的灵魂……此刻是被压制在深处,还是正在被这古老的憎恨一点点侵蚀、同化?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安托尼和阿列夏的声音混杂着村民们的惊呼响起,显然,克拉托斯死亡后怪物的溃散让他们终于能冲上来查看情况。

巨人神的意志似乎对外界的干扰感到一丝不耐。他那冰蓝色的眼眸中,漠然重新占据了主导。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克雷尔绝望的脸,也不再回应阿尔皮丝无声的质问。他最后瞥了一眼阿尔皮丝紧握的袖口,那眼神仿佛带着一种冰冷的预言。

“……时间……不多了……”他低语,声音如同即将消散的寒风,“……‘门’……终将……开启……”

话音未落,路西安身体猛地一震。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的浩瀚意志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漠然和深邃被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茫然所取代。冰蓝纹章的光芒也瞬间黯淡,恢复了之前的微弱状态。

“呃……”一声微弱的、属于路西安自己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他眼中的冰蓝迅速褪色,显露出原本的、带着迷茫和痛苦的琥珀色瞳孔。身体失去了那股支撑的力量,他软软地向后倒去。

“路西安!”克雷尔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儿子瘫软的身体。那熟悉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让她瞬间泪如泉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冲击让她几乎晕厥。是她儿子!虽然虚弱不堪,但眼神里的那种茫然和痛苦,是属于路西安的!

阿尔皮丝也瞬间冲上前,手指搭在路西安的手腕上,感受着他体内混乱但正在缓慢平复的气息。巨人神的意志……暂时退去了。但“容器”这个词,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深处。还有那句关于“钥匙”和“门”的低语……她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这只是暴风雨前,那短暂而令人窒息的宁静。

安托尼和阿列夏带着几个村民冲进房间,看到的是紧紧抱着昏迷路西安、泣不成声的克雷尔,以及站在一旁、面具之下气息凝重如冰的阿尔皮丝(假面)。地上,只有一堆破碎的枯骨和紫袍碎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超越凡人理解的恐怖一幕。

“克雷尔院长!路西安他……”阿列夏看着路西安惨白的脸,焦急地问道。

阿尔皮丝(假面)转过身,纯白的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传出:“克拉托斯已死。路西安……需要休息。立刻清理这里,加强警戒。”她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房间,最后停留在路西安胸前那枚看似平静的冰蓝纹章上,袖中的手指再次收紧。

容器……

钥匙……

门……

巨人神的低语如同诅咒,在寂静的空气中无声地回荡。赫伦村的毁灭只是一个开始,而真正的风暴中心,似乎正沉睡在克雷尔怀中那具年轻而沉重的躯壳里。阿尔皮丝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了——在路西安彻底成为“容器”之前,在巨人神所说的“门”开启之前。为了救赎,也为了……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