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蓝纹章最后一下微弱的搏动,如同沉入深渊的心脏最后的余震。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笼罩了路西安,他残存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克雷尔的心跳仿佛也在那一刻停止了,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悲鸣都发不出来。
时间似乎凝滞了半秒。
就在克雷尔战斧劈向那团腐败肉瘤、阿尔皮丝不顾一切扑向路西安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源自太古洪荒的恐怖意志,如同被强行唤醒的灭世巨兽,毫无征兆地、粗暴至极地从路西安那具濒死的躯壳中爆发出来!
那不是路西安的气息!冰冷、浩瀚、带着俯视蝼蚁般的绝对漠然,以及一种沉淀了无数纪元的、刻骨的憎恨!
空气骤然凝固,无形的重压降临!克拉托斯脸上戏谑的狞笑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他掷出的那团蕴含着他扭曲生命力的腐败肉瘤,在距离路西安身体不足一尺的空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无声无息地爆散开来,化为最原始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能量流,被一股无形的引力疯狂地吸向路西安胸前!
不!是吸向那枚冰蓝纹章!
纹章不再是冰蓝色,它骤然变得漆黑如墨,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个模糊、扭曲、难以名状的符文在漆黑的核心中一闪而逝。
“呃…啊啊啊——!”
克拉托斯发出了非人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他悬浮在空中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他英俊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槁下去,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抽离!他周身缭绕的暗紫色魔力,连同他体内澎湃的生命力,化作一条条粘稠的、血管般的能量流,被强行剥离,疯狂地涌向路西安胸前那枚漆黑的纹章!
“不…不可能!这是…巨…巨人神大人的…力量?!”克拉托斯的声音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绝望,他的身体像漏气的皮囊般迅速萎缩,“饶…饶命!我是您忠实的仆从!我…”
他的求饶戛然而止。仅仅几个呼吸,那个傲慢、残忍、拥有着扭曲力量的克拉托斯,就在克雷尔和阿尔皮丝眼前,被彻底吸成了一具包裹在华丽紫袍里的干瘪枯骨!最后一点能量被抽走,枯骨失去了支撑,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摔得粉碎。
房间内死寂得可怕。浓重的血腥味中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那枚漆黑纹章在吞噬了克拉托斯全部的力量后,表面流转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暗红流光,随即迅速褪去那令人不安的漆黑,重新变回了冰蓝色,只是那光芒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冰冷。路西安胸口的起伏重新出现,虽然微弱,却不再游移,苍白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然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感却取代了之前的虚弱感,如同沉睡的冰山。
克雷尔保持着挥斧劈砍的姿势僵在原地,斧刃距离路西安的身体只有几寸,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看着地上那堆属于克拉托斯的枯骨碎屑,又看向呼吸平稳下来的路西安,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源自本能的、面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气息…是什么?
阿尔皮丝站在路西安身边,纯白的身影微微颤抖。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那点微弱的白光早已熄灭。面具之下,那双冰冷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恐惧、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绝望!
她比克雷尔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绝不是路西安!那是…被囚禁在无尽岁月深处的、憎恨着一切的古老意志!是巨人神!那枚纹章…卡尔蒙的核心…竟然成了他力量短暂投射的容器?!
“母…母亲?”阿尔皮丝面具下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克拉托斯临死前那充满恐惧的称谓如同毒刺扎进她的心脏。那个称呼里蕴含的扭曲关系让她不寒而栗。巨人神…他究竟对克拉托斯做了什么?他又在路西安身上…埋下了什么?
楼下战场。
克拉托斯被瞬间吞噬抽干的刹那,那些由他魔力催生、正在疯狂攻击的藤蔓怪物如同被切断了根系的植物,动作猛地一滞,发出凄厉的哀嚎。它们身上狂乱舞动的暗紫色藤蔓迅速枯萎、断裂,腐败的气息急剧消散,构成身体的尸体碎片和藤蔓如同失去了粘合的泥塑,纷纷溃散、坍塌,化作一地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泥浆。
“结…结束了?”安托尼拄着剑,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迅速瓦解的怪物。阿列夏护着孩子们,脸色苍白如纸。吉尔伯特和剩余的村民看着地上狼藉的尸体和污秽,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沉的悲伤。
孤儿院二楼,死寂被打破。
“呃…”路西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克雷尔浑身一震,猛地回神,巨大的担忧瞬间压倒了恐惧:“路西安!”
她急切地俯下身,想要查看他的情况。然而,当她的目光对上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时,她伸出的手,连同她所有的话语,都僵在了半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冰蓝色,如同冻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海,深邃得望不见底。没有痛苦,没有迷茫,没有属于路西安的温和、逃避或刚刚觉醒的坚定。只有一片绝对的、漠然的冰冷。那目光扫过克雷尔焦急的脸庞,如同扫过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丝毫熟悉的情感。
冰冷,疏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的漠视。
克雷尔的心,如坠冰窟。
“路…路西安?”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试探着,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微微转动,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依旧冰冷,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的存在。
阿尔皮丝的身体绷紧了,纯白的衣袖下,手指深深掐入了掌心。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属于路西安灵魂的碎片。没有。只有一片令她灵魂都感到刺痛的、属于囚笼中古老巨神的寒意。卡尔蒙的核心…在排斥她之后,竟然成为了巨人神意志短暂降临的通道?路西安的灵魂…是被压制了,还是…被吞噬了?
“你…是谁?”阿尔皮丝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她向前一步,将克雷尔隐隐护在身后,直面那双漠然的眼睛。
路西安(或者说占据了他躯壳的存在)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了阿尔皮丝身上。那漠然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那涟漪里,没有克拉托斯那种扭曲的敬畏,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带着某种复杂意味的、冰冷的确认?
他没有回答阿尔皮丝的问题。
他的目光,越过了阿尔皮丝和克雷尔,投向房间外混乱的战场,投向更远处硝烟弥漫的村庄,投向那被战火撕裂的天空。那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无数世界的生灭轮回,倒映着永恒囚禁的黑暗与憎恨。
时间,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仿佛失去了意义。
克雷尔看着儿子那完全陌生的眼神,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万载玄冰般拒人千里的寒意,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想起了伊安和蕾雅离开时的眼神,想起了他们口中那些模糊不清、关于“宿命”和“血脉”的低语。难道…这就是他们一直试图让路西安逃避的东西?这就是…英雄之血最终的归宿?
阿尔皮丝面具下的嘴唇紧紧抿着。克拉托斯临死前那句“母亲”如同诅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她看着那双属于巨人神的、漠然俯视着这个由她带来灾厄的世界的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
她打开了禁忌之盒,释放了灾难。
而此刻,她试图守护的、最后的希望躯壳里,正端坐着那个被囚禁的、带来火种与纷争的巨人神。
这是命运对她最大的嘲弄吗?
就在这时,路西安(巨人神)的目光缓缓收回,重新落在了阿尔皮丝纯白的面具上。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破碎的窗口,寒风呜咽着灌入,卷起地上的冰晶和尘埃。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等待那来自古老囚徒的第一句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