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冷,刺骨的冰冷,深入骨髓。

路西安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凝固的深海里,四周是厚重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坚冰。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针,扎得肺腑生疼。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冰封的岩石,意识在无边的寒冷和剧痛中浮沉。耳边是遥远的、模糊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刀剑的碰撞,绝望的嘶吼,还有…克雷尔妈妈那熟悉的、充满力量的咆哮。

‘停下…你在找死吗?!’

克雷尔的声音穿透冰层,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狠狠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你想亲手毁了这里吗?!控制它!或者…毁灭它!’

阿尔皮丝冰冷空灵的声音紧随其后,如同审判的钟声,在他混乱的精神世界里回荡。

控制…或者毁灭…

他选择了控制。代价是身体几乎被狂暴的能量撕裂,灵魂像被投入了冰与火的熔炉反复煅烧。此刻,他像一块被彻底榨干的破布,躺在自己制造的冰霜废墟里,连眨动眼皮的力气都耗尽了。只有胸前那枚冰蓝纹章,还倔强地透着一丝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暖意,如同寒夜尽头一颗随时会坠落的孤星。它顽强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牵引着他心脏艰难的跳动,维系着那游丝般的生命之火。

‘卡尔蒙…’他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呼唤。纹章深处,那个沉睡的精灵核心依旧沉寂,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刚那场不顾一切的爆发与强行逆转中,被撼动了。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错觉般的共鸣,如同冰层深处最细微的震颤,传递过来。是回应?还是他濒死灵魂的幻听?

楼下,战斗的浪潮并未因他的倒下而平息,反而在阿尔皮丝那惊鸿一现的介入后,掀起了新的狂澜!

“是她!那个白影!”一个雷格利斯的术士指着孤儿院屋顶,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传说中…那个带来灾厄的女人!”

阿尔皮丝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这些信奉邪神、深知古老秘闻的残兵感到源自灵魂的战栗。她带来的不仅是传说中禁忌之盒的恐怖,更代表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更高层次的力量。这短暂的恐惧瞬间瓦解了士兵们因路西安爆发而产生的迟疑,也点燃了术士们更疯狂的攻击欲望——杀死灾厄的源头,或许能取悦他们信奉的巨人神!

“攻击屋顶!杀了她!”几个术士几乎同时调转法杖,放弃了压制克雷尔,晦涩的咒语急速吟唱,数道惨绿、暗红的腐蚀射线和灼热火球呼啸着射向屋顶的纯白身影!

阿尔皮丝的身影在法术洪流袭来的前一瞬,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射线和火球在屋顶炸开,瓦砾纷飞,留下焦黑的痕迹和燃烧的火苗。她并非畏惧这些攻击,而是不愿在孤儿院上方引发更大的破坏。

她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已如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了混乱战场的边缘。她没有直接参与战斗,那双冰冷的眼眸扫过战场,最终锁定在孤儿院二楼那破碎的窗口——路西安倒下的地方。她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做什么,却又强行抑制住。

克雷尔压力骤减,却丝毫不敢松懈。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阿尔皮丝目光的落点,心中猛地一沉!路西安!她的孩子怎么样了?!

“吉尔伯特!大门交给你!”克雷尔一声断喝,战斧再次爆发出骇人的力量,将面前两个敌人拦腰斩断!她抓住敌人因攻击阿尔皮丝而产生的混乱间隙,如同一头发狂的雌狮,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扑孤儿院大门!

“阿列夏!护住孩子!”她撞开一个挡路的士兵,魁梧的身影旋风般冲入孤儿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股阴冷的、带着腐败甜腥气息的暗紫色薄雾,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从村外树林的方向弥漫过来,迅速笼罩了小半个战场边缘!这股雾气极其诡异,接触到地面的瞬间,那些倒毙不久、尚未冷却的士兵尸体竟开始不自然地蠕动!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藤蔓在疯狂生长、钻探!

“呃…呃啊!”一个被克雷尔砍伤倒地的士兵,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膨胀,暗紫色的藤蔓刺破他的皮肉,带着粘稠的血液和内脏碎片疯狂滋长!他的眼球凸出,瞬间被藤蔓撑爆,口中发出非人的嗬嗬声。仅仅几息之间,一个活生生(或者说刚刚死去)的人,就变成了一个由蠕动藤蔓和破碎肢体构成的、散发着恶臭的恐怖怪物!

“尸…尸变了!”

“是诅咒!快躲开!”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战场上蔓延。雷格利斯的残兵也好,村民和佣兵们也好,都被这超出常理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那些被暗紫雾气笼罩的尸体,无论敌我,都开始发生可怕的异变!扭曲的藤蔓怪物嚎叫着,不分敌我地扑向最近的生命体!

“妈的!荒野的孤狼可不想变成怪物饲料!”安托尼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避开一个扑来的藤蔓怪,狼狈不堪。阿列夏脸色煞白,死死护住身后的孩子,短剑颤抖着指向那些逼近的恐怖造物。

吉尔伯特看着身边一个熟悉的村民尸体也开始扭曲膨胀,目眦欲裂,悲愤地怒吼:“克拉托斯!你这个恶魔!”

村外林中,克拉托斯优雅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脸上带着病态的满足微笑。“恐惧的滋味,绝望的挣扎…多么美妙的养料。阿尔皮丝,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被污染、被毁灭,这种痛苦,是否能让你更靠近巨人神大人的怀抱呢?呵呵呵…”

克雷尔已经冲上了二楼。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当她看到路西安倒在碎裂木块与冰渣中,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胸前那冰蓝纹章的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时,一股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路西安!”她丢掉沉重的战斧,扑到路西安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颈侧。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但冰冷的体温和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冰晶的血沫,都显示着他的情况极其糟糕。

“撑住…孩子…撑住…”克雷尔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她手忙脚乱地想撕下自己的围裙为他包扎肋下那道可怕的撕裂伤,但伤口附近覆盖着诡异的薄冰,寒气逼人。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时,一股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气息出现在门口。

克雷尔猛地回头,战斧已本能地抓在手中,全身肌肉绷紧,如同一头护崽的猛虎!门口站着那个纯白的身影——阿尔皮丝。

她不知何时穿过了混乱的战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这里。面具遮挡了她的面容,但那双露出的眼眸,此刻不再是绝对的冰冷,而是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深深的忧虑,浓重的悲伤,还有一丝…克雷尔无法理解的、近乎痛苦的挣扎。

“让开。”阿尔皮丝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迫,“他的伤,你处理不了。强行唤醒精灵核心的反噬,加上旧伤爆发…寒气已经侵入内脏。”

克雷尔握紧了斧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阿尔皮丝:“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他?或者说…你想对他做什么?”她作为战士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女人极度危险,但同样,她身上似乎又缠绕着与路西安有关的、难以言说的秘密。

阿尔皮丝没有回答克雷尔的质问。她的目光越过克雷尔,落在路西安苍白的脸上,那痛苦的神情让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时间紧迫,楼下的怪物嘶吼和战斗声越来越近。

“相信我一次。”阿尔皮丝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这在她的语调中是极其罕见的,“就像…他父亲当年相信我一样。”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克雷尔耳边炸响!伊安?!她认识伊安?还提到“相信”?无数关于过去的疑问瞬间涌上克雷尔心头,她握着斧柄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克雷尔心神剧震的刹那,阿尔皮丝动了。她的身影快得如同瞬移,瞬间出现在路西安另一侧。纯白的衣袖下伸出一只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尖萦绕着极其柔和、如同晨曦微光般的白色光晕。这光芒带着一种温暖的生命气息,与路西安身上散发的刺骨寒意截然不同。

她无视了克雷尔警惕的目光,将那只萦绕着白光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按在了路西安胸前那枚微弱搏动的冰蓝纹章之上!

嗡——

就在阿尔皮丝的手触碰到纹章的瞬间,异变再生!

冰蓝纹章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光芒!但这光芒不再是失控的狂暴冰蓝,而是冰蓝与纯白相互交织、激烈冲突的漩涡!一股强大的排斥力骤然爆发,将阿尔皮丝的手狠狠弹开!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指尖萦绕的白光瞬间黯淡、溃散!

纹章的光芒在剧烈冲突后,也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搏动得更加微弱,几乎停滞。

“不…不可能…”阿尔皮丝看着自己被弹开、甚至微微灼伤的手,面具下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压抑的痛苦,“他的灵魂…在拒绝我?为什么?路西安…”

克雷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看到阿尔皮丝被路西安体内的力量(或者说卡尔蒙的力量?)排斥,更看到了阿尔皮丝眼中那瞬间流露出的、无法作伪的深切痛楚和迷茫。这个女人…似乎真的想救路西安?但路西安体内属于精灵的力量却在抗拒她?

“怎么回事?!”克雷尔厉声质问,战斧再次抬起。

阿尔皮丝没有回答。她失神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又看向路西安胸前那枚重新变得死寂的纹章,以及他嘴角不断渗出的、带着冰晶的血沫。面具之下,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困惑。

“呵…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啊。”一个带着戏谑和残忍的优雅声音,如同毒蛇般,突兀地在破碎的窗口响起。

克拉托斯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外,漂浮在半空中,紫袍在硝烟和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英俊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房间内剑拔弩张又充满谜团的气氛。

“阿尔皮丝,我的‘母亲’大人,”克拉托斯的声音甜蜜而恶毒,“看来你精心守护的‘希望’,并不怎么领情呢?还是说…他体内的那个‘小东西’,本能地畏惧着你这个‘灾厄之源’?”

他的目光转向气息奄奄的路西安,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至于这个继承了英雄血脉的小鬼…强行唤醒精灵核心的滋味不好受吧?这身破败的躯壳,正好作为我新宠物的温床!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连同他体内那个珍贵的精灵核心一起!”

话音未落,克拉托斯优雅地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团翻滚着暗紫色能量、不断扭曲变形的恶心肉瘤!那肉瘤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和强大的魔力波动,无数细小的触须在空中狂乱舞动。

“成为我伟大力量的一部分吧!”他狞笑着,将手中的肉瘤狠狠掷向躺在冰渣中毫无反抗之力的路西安!

“你敢!!”克雷尔目眦欲裂,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战斧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劈向那飞来的肉瘤!

阿尔皮丝也在同一瞬间动了!被路西安力量排斥的痛苦瞬间转化为冰冷的杀意!纯白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冲向路西安,试图用身体阻挡!指尖再次凝聚起那晨曦般的白光,却显得仓促而黯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路西安胸前那枚沉寂到极点的冰蓝纹章,猛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无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冰川深处,传来了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

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