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九点的晨光透过磨砂玻璃斜切进办公室，在陈墨后颈割出一道冷痕。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串他熬了三个大夜修复的支付接口，注释栏里“王磊”两个字红得刺目。
“陈墨！”
老张的声音像块砸进水面的砖，惊得整排工位响起抽气声。
技术主管端着马克杯站在他身后，杯壁上沾着没擦净的咖啡渍，“项目组等你这模块卡了三天进度，现在客户投诉邮件都堆到我桌上了？”
陈墨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十点王磊拍着他肩膀说“我帮你检查下代码”，想起今早刚到工位就看见自己的本地文件被覆盖成王磊的版本。
键盘在指尖发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空调风还轻：“张哥，这代码是我……”
“你什么你？”老张重重拍了下他椅背，马克杯磕在桌沿发出脆响，“上个月需求评审你支支吾吾说不出重点，上周测试出bug你缩在角落当透明人，现在还敢跟我扯谎？”
周围响起细碎的议论。
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小周探过头又迅速缩回去，前台小妹抱着文件从门口经过，目光扫过他时带起一阵风。
陈墨盯着自己发灰的工牌，忽然想起母亲视频里欲言又止的脸——她总说“墨墨，要是累了就回家”，可回家又能怎样？
租屋的墙皮还在掉，水电费账单在抽屉里堆成山。
“行了。”王磊的声音从斜后方飘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张哥，小陈最近可能压力大，我昨晚看他代码有几个逻辑漏洞，就顺手改了。项目要紧，要不我现在再优化一版？”
陈墨猛地抬头。
王磊正冲他挤眼睛，像在说“兄弟我帮你扛”，可他分明看见对方鼠标垫下露出半张便签纸——那是他上周画的支付流程思维导图，边角还留着他咬过的齿痕。
“算你识大体。”老张拍了拍王磊肩膀，转身时烟味裹着咖啡味糊在陈墨鼻尖，“陈墨，你今天把测试报告补了，下班前发我邮箱。”
工位重新陷入键盘敲击声里。
陈墨盯着屏幕上的“王磊”，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摸出裤兜里的神经接口，金属贴片贴着掌心微凉——这是他昨晚用半个月饭钱买的二代产品，本想靠《湮灭之界》多刷点属性点，结果在新手村被乱码幽灵追得满地图跑。
登录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正对着测试文档发呆。
客户端弹出的异常警告闪着红光：“检测到上次连接出现数据波动，是否继续？”陈墨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鬼使神差点了确认——反正现实已经够糟了，游戏里再惨还能怎样？
熟悉的星芒在眼前绽开。
新手村广场的石砖泛着淡蓝光，林小满的白色裙摆扫过他脚边时，他闻到一股清冽的茉莉香。
“墨先生，”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泉水，“系统检测到您有未完成的探索区域，需要为您发布新任务吗？”
陈墨望着她发梢跳动的代码流——那是AI拟态人格特有的数据光晕。
上次见面时她还在教他用木剑劈野兔，现在她指尖浮着的任务卷轴上，“寻找失踪的数据信使”几个字泛着暗金色，目标地点赫然标着“代码裂隙”——就是他被乱码幽灵追的地方。
“那地方……安全吗？”他摸了摸右肩，现实里的伤口早好了，游戏里的痛感却像刻进神经。
林小满歪头，发间的茉莉突然变成一串0和1的数据流：“根据历史记录，代码裂隙的异常波动频率下降了37%。”她的瞳孔闪过细碎的星点，“而且……您上次的属性分配，可能让您更适合应对这类任务。”
陈墨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昨晚剧痛中系统提示的“属性分配确认”，打开属性面板——力量加1，敏捷加1，精神加1。
精神栏旁边的警告标志还在闪：“当前精神值12，现实记忆稳定度88%。”
“接。”他咬了咬牙。
反正现实里的记忆……他想起今早出门时，竟忘了带钥匙——母亲上周刚寄来的备用钥匙，此刻正躺在玄关的鞋盒里，而他刚才找了十分钟才想起。
代码裂隙的风比新手村冷。
陈墨踩着泛紫的数据流往前走，本该刷新数据野猪的草窠里，此刻爬满油亮的黑蜘蛛。
它们背部的纹路不是普通的游戏贴图，而是一行行快速滚动的代码：for循环、if判断、抛出新错误。
“逻辑蜘蛛？”陈墨眯起眼。
他曾在元穹官网的游戏设定集里见过——这类怪物的攻击模式基于基础编程逻辑，每三次左钳攻击后必接右钳横扫，和他写的接口异常捕获机制简直如出一辙。
第一只蜘蛛扑过来时，他没躲。
看着那对带倒刺的钳子擦着他左肩划过，他在心里默数：“1，2，3……”第四击果然是横扫，他侧身翻滚，木剑精准刺进蜘蛛腹下的“else”代码段——那是所有逻辑判断最脆弱的分支。
黑血溅在数据流上腾起青烟。
陈墨喘着气后退，突然发现前方石缝里缩着只体型大一倍的蜘蛛，背部代码闪着猩红警告：“精英级：异常捕获蜘蛛”。
它的钳子每挥动一次，周围的数据流就扭曲成他写过的bug界面——支付超时提示、签名验证失败、数据库连接中断。
“有意思。”陈墨抹了把额角的汗。
他想起昨晚被乱码幽灵追时，系统突然激活的“编程思维”提示，此刻那些跳动的代码在他眼里不再是贴图，而是能拆解的逻辑链。
他绕着蜘蛛转圈，在它第三次左钳攻击时猛地甩出腰间的绳套——那是他用新手村的藤蔓编的，专门用来对付攻击规律的怪物。
绳套精准套住蜘蛛的右钳。
陈墨拽着绳子冲向裂隙边缘的断层，蜘蛛被扯得撞在数据墙上，背部的“try - catch”代码段迸出火花。
他抽出木剑，对着那串疯狂跳动的“捕获（异常e）”狠狠刺下——就像他在现实里无数次刺向被剽窃的代码。
“叮！”
系统提示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陈墨看着背包里新增的“逻辑核心”，材料说明写着“可用于修复数据裂隙异常”。
他刚想点开详细属性，一阵剧烈的头晕突然袭来。
眼前的数据流开始重影，林小满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检测到宿主……记忆……”
他扶住旁边的数据树，掌心触到的不再是冰凉的代码，而是现实里办公室的桌角。
陈墨猛地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游戏，电脑屏幕亮着，测试文档停在第17页——那是他今早根本没写到的位置。
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显示的是下午三点十七分——他明明是在上午十点登录的游戏，怎么一晃就过了五个小时？
键盘在指尖发烫。
陈墨盯着屏幕上的测试文档，突然发现最后几行字的字体和他的不一样——那是王磊常用的微软雅黑，而他习惯用等线。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暗了。
陈墨望着自己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今早母亲视频时说的话：“墨墨，你上周寄的照片……我怎么记不清你现在的样子了？”
他打开微信，翻到和母亲的聊天记录。
上周发的自拍还在，可照片里那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眉眼竟像蒙了层雾，怎么都看不清楚。
陈墨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得发颤。
微信聊天框里“妈妈”的头像还在，备注是“墨墨的宝贝囡囡” —— 那是去年他生日时，母亲非要改成的肉麻备注，说是要让他在外面也能感受到家的甜蜜。
可此刻他盯着对话框里母亲发来的语音，竟想不起她说话时的语调是像春溪般清亮，还是带点方言尾音的轻柔。
“叮——”
系统提示音从神经接口处传来，震得后颈发麻。
陈墨手一抖，手机砸在键盘上，弹出的窗口亮得刺眼：“自由加点系统已升级，技能树模块解锁。当前侵蚀度：1%”。
淡蓝色的数值框悬浮在视野右下角，像块贴在视网膜上的创可贴，随着他眨眼微微晃动。
“侵蚀度......”他喃喃重复，喉结滚动时想起刚才游戏里的头晕 —— 那些重影的数据流、突然跨越的五小时、照片里模糊的眉眼，此刻都顺着这个新词串成线。
他猛地攥住神经接口，金属贴片硌得掌心生疼，“是你搞的鬼？”
没人回答。
办公室的空调风突然转强，吹得桌上的测试文档哗啦翻页。
陈墨抬头，正撞进王磊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对方站在茶水间门口，指尖夹着马克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米色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小陈，发什么呆呢？”王磊端着杯子晃过来，杯底磕在陈墨桌角发出轻响，“张哥刚才说今晚要加班对需求，你测试报告写完没？”他弯腰时，陈墨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张便签纸 —— 和今早鼠标垫下那张一样，边角有整齐的齿痕。
“快了。”陈墨把手机倒扣在键盘上，屏幕熄灭前最后一秒，他看见母亲的未读消息：“墨墨，妈妈今天织了半条围巾，等你周末回家试......”后半句被截断在输入框里，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茶水间传来烧水壶的蜂鸣。
王磊直起身子，整理袖扣的动作慢得刻意：“对了，你上次说的支付接口优化方案......”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陈墨电脑屏幕，“哎这行代码怎么回事？异常捕获用了try - catch - finally？”
陈墨的后颈瞬间绷紧。
他昨晚在游戏里刺向“catch(Exception e)”的画面突然闪回，此刻屏幕上的代码行正泛着冷白的光 —— 那是他今早被覆盖前的版本，王磊的名字还堂而皇之地挂在注释栏。
“这是我......”
“小陈啊，”老张的声音从身后炸响，烟味先一步裹住陈墨的脖子，“王磊说你测试报告里有处逻辑漏洞，现在项目组都等着呢，你跟他去会议室对对？”
陈墨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王磊冲老张露出得体的笑，又冲他挤了挤眼睛 —— 和今早如出一辙的表情，像根细针戳破他维持了二十七年的怯懦壳子。
茶水间的烧水壶还在叫，他突然听清了那声音里藏着的电流杂音，和游戏里逻辑蜘蛛背部的代码滚动声一模一样。
“好。”他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神经接口贴着皮肤发烫，视野里的侵蚀度数值跳到1.1%，像颗正在膨胀的毒瘤。
王磊转身时，西装内袋的便签纸滑出半角，陈墨瞥见最上面一行字：“陈墨代码习惯：偏好等线字体，异常处理必用finally”。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陈墨盯着王磊搭在会议桌上的手 —— 那双手昨晚拍过他肩膀，今早覆盖过他的代码，此刻正翻动着他的测试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窗外的天光透过百叶窗漏进来，在王磊脸上割出明暗的棱，陈墨突然看清他眼底跳动的东西：不是关切，是猎人看见猎物时的兴奋。
“你看这里......”王磊的声音突然变远。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像被揉皱的纸团在脑海里乱飞 —— 母亲织围巾时毛线针碰撞的轻响、游戏里逻辑蜘蛛被刺中时的尖叫、今早老张拍他椅背的力道......所有碎片突然黏成一片，在他眼前拼出个模糊的轮廓：这些事，好像都和那个淡蓝色的侵蚀度数值有关。
“陈墨？”王磊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陈墨猛地抓住王磊的手腕。
对方的皮肤比他想象中凉，脉搏跳得又急又快。
“你动过我的测试报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今早和老张对峙时响了一倍，“字体不对，异常处理逻辑也不对，你根本没看过我写的代码。”
王磊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想抽回手，却被陈墨攥得更紧。
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停了，陈墨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王磊喉间溢出的轻喘：“你......你疯了？”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陈墨的视野里，侵蚀度数值跳到1.3%，技能树模块的虚影在眼前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电子黑莲花。
他松开王磊的手，看着对方踉跄后退撞翻椅子，突然笑了 —— 这是他入职三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看清了现实的轮廓。
“张哥！”王磊的声音带着哭腔，“陈墨他......”
“怎么回事？”老张推开门，烟蒂在指尖明灭。
陈墨转身时，瞥见王磊西装内袋的便签纸彻底滑出来，飘落在地 —— 最上面那张，是他上周画的支付流程思维导图，边角的齿痕清晰得可怕。
窗外的天阴了。
陈墨弯腰捡起便签纸，指腹擦过自己咬出的痕迹，突然想起游戏里逻辑蜘蛛被刺中时，背部代码碎裂前闪过的最后一行：“错误：检测到记忆损坏”。
下班前的邮件提示音响起时，陈墨正在重写测试报告。
他盯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突然听见隔壁工位小周的低语：“你们听说了吗？王哥刚才说陈墨最近状态不对，明天需求评审可能要换人......”
键盘在指尖发烫。
陈墨摸出神经接口，金属贴片贴着掌心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灼人。
他打开《湮灭之界》客户端，林小满的白色裙摆刚在加载界面扫过，系统提示就跳了出来：“检测到宿主神经适配指数突破99%，是否开启深度连接？”
他点击确认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王磊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对着手机冷笑。
对方的嘴型很慢，陈墨看得清 —— 那是明天会议的时间：“九点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