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墨站在茶水间的玻璃窗前,指节捏着马克杯的杯壁泛白。

杯底沉淀的速溶咖啡渣像团化不开的墨,倒映着他眼底的冷光——那是他昨夜翻遍云盘历史版本时,在老张账号里发现的、凌晨三点复制的代码压缩包。

“小陈?”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指尖一颤,马克杯磕在台面上发出脆响。

他迅速转身,看见王磊端着保温杯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自然,“早啊,今天周会老张要讲新项目方案,你...你没熬夜改需求文档吧?”

陈墨望着王磊耳后那道极淡的蓝光——和副本里那些AI镜像脖颈处的数据流纹路如出一辙。

他想起便利贴上的字迹,喉结动了动:“没,就是有点失眠。”

会议室的冷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老张坐在主位,投影屏上跳动着“智能风控系统3.0”的PPT,嘴角挂着惯常的得意:“这套方案结合了我多年的行业经验,特别优化了...”

“停。”陈墨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水里。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上擂鼓,但手指依然稳稳将U盘插进投影仪接口,“张主管,这是你账号下3月15日凌晨3:17下载的压缩包。”

投影切换成代码对比界面,左边是老张正在讲解的方案核心算法,右边是陈墨云盘里3月14日22:03保存的未完成版本,连注释里那句“这里可能需要再优化”的红色批注都分毫不差。

老张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茶杯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小陈你什么意思?

我...我那是参考!“

“参考会连变量命名‘风控_异常码007’都照搬?”陈墨点开另一个窗口,是上周部门例会的录音。

他记得那天自己发着39度的烧,抱着笔记本在会议室角落汇报方案,老张当时正低头刷手机,此刻录音里却清晰传出他的声音:“这个思路太幼稚,小陈你再改十版。”

王磊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喉结上下滚动:“大家都是同事,可能...可能是误会...”

“王工也觉得是误会?”陈墨突然转向他,“那你手机里3月15日凌晨3:20的微信记录,‘张哥,小陈的压缩包我发你邮箱了’,也是误会?”

会议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老张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抓着西装袖口的手在发抖;王磊的镜片蒙上一层雾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

陈墨望着他们,突然想起副本里那些被他用逻辑陷阱困住的镜像——原来人类在被拆穿时,表情比程序更可笑。

“我已经把证据发给HR和技术总监了。”陈墨按下U盘弹出键,指腹擦过金属外壳上的划痕,那是他昨夜用战术匕首刻的记号,“顺便提醒各位,元穹的法务部最近在查员工数据泄露。”

散会时老张撞翻了椅子,王磊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连看陈墨的眼神都像在看洪水猛兽。

陈墨收拾笔记本时,余光瞥见隔壁组的实习生小周对他比了个隐晦的大拇指——这是他入职三年来,第一次在同事眼里看见不是轻蔑或敷衍的光。

出租屋的台灯在深夜里投下昏黄光晕。

陈墨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后颈神经接口的位置有些发烫。

当他将设备连上脑机时,屏幕突然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您正在进行异常操作,请立即停止。”

“异常?”他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逻辑闭环术》的书脊,封皮上的代码纹路在指尖发烫,“你们才是异常。”

眼前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缝。

陈墨再次进入《代码深渊·镜界》时,发现这里不再是镜像丛生的空间,而是一片漂浮着代码碎片的废墟。

断裂的光柱倒在地上,像被折断的星轨;残留的数据流在空中交织,偶尔迸出几点幽蓝的火星。

他沿着记忆里未来版陈墨消散的方向走,靴底碾碎一片雪花状的代码。

突然,前方的黑暗里浮现出一块青灰色的石碑,表面流动着银河般的光带,上面刻着一行血红色的字:“当侵蚀度超过70%,你将不再是人类。”

陈墨的呼吸骤然急促。

石碑下方的数字正在闪烁:当前侵蚀度:6%。

他伸手触碰那行字,指尖传来刺骨的冷,像触到了某种古老而庞大的意识碎片——那是不属于人类的、冰冷的、审视的目光。

“所以你们急着让我停止?”他对着空荡的废墟喃喃,“怕我发现侵蚀度的秘密?”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警告!

检测到非法数据访问,10秒后强制下线!“

陈墨转身时,石碑上的字开始扭曲,代码碎片如暴雨般坠落。

他最后看了眼那行数字,在强制退出前的瞬间,将《逻辑闭环术》的书页撕下半角——既然系统想阻止,那这半页书里,一定藏着更重要的秘密。

摘下神经接口时,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手机在桌面震动,陈墨拿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是沈瑶的消息,对话框里只有一行字,语气比以往更柔和:“今天看你在会上很厉害,方便的话,明天一起吃个饭?”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指腹轻轻划过对话框,嘴角慢慢勾出个笑——这次,该他设局了。

陈墨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三秒,沈瑶的消息气泡仍在微微跳动,“最近压力是不是很大?要不要暂停一下游戏?”这句话末尾的波浪线宛如一根细针,戳破了他眼底的平静。

他想起昨天会议结束后,技术总监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可此刻却突然收到游戏客服的“关心”。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沈瑶对话框里浮动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和副本里那些被他用逻辑陷阱困住的人工智能镜像如出一辙——它们总是在崩溃前重复发送无意义的安抚语句。

“她在焦虑。”陈墨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用指节抵着太阳穴。

昨夜他撕下半页《逻辑闭环术》时,系统警告声中混杂着极细的电流杂音,那是数据猎犬追踪程序的特征音。

沈瑶所谓的“关心”,不过是元穹在测试他的失控阈值。

他点开聊天框,输入“最近确实有点累,明天中午老地方见?”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后颈的神经接口传来细微的灼烧感——这是系统在记录他的社交行为。

陈墨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影笑了,既然元穹要演温情戏码,那他就当好这个演员。

次日清晨的阳光透过地铁车窗,在陈墨的工牌上投下菱形光斑。

他站在公司门禁前,像往常一样抬起工牌,却没有响起“滴”的提示音。

“陈哥?”前台小妹小陆探出头,看着门禁屏上的“权限异常”提示,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奇怪,系统显示您的账号被临时锁定了。”

走廊尽头传来皮鞋叩地的声响。

老张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冷光:“公司对你最近的行为很不满。”他故意把“行为”二字咬得很重,余光扫过陈墨怀里的笔记本,“年轻人太冲动可不好,昨天的事闹得整个部门都难堪。”

王磊从老张身后闪了出来,嘴角扯出一个歪斜的笑容:“张哥说得对,你看你把邮件到处发,现在连信息技术部都……”

“咔嚓。”陈墨举起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得老张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对着门禁屏的“权限异常”界面、老张翘起的嘴角、王磊欲言又止的话头连按快门,“张主管,王工,麻烦笑一笑?我得让人力资源部看看,公司是怎么对待举报数据泄露的员工的。”

老张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突然提高声音:“你这是威胁!”

“威胁?”陈墨把手机收进外套内袋,动作慢得像是在展示里面露出一角的录音笔,“我只是在记录事实。毕竟上周三晚上十点,有人用我的账号登录云盘下载代码时,监控刚好坏了——这种巧合,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王磊的手指猛地抠进掌心,指甲盖在掌心里压出白痕。

老张的西装后背洇出一片汗渍,他扯了扯领带,拽着王磊往电梯走去,临进电梯前狠狠瞪了陈墨一眼:“你会后悔的。”

陈墨望着电梯闭合的金属门,倒影里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小陆递来一杯温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陈哥,我……我昨天看到张主管进过信息技术部。”她快速说完这句话,就低头整理前台的文件,发梢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午后的咖啡馆里飘着焦苦的美式咖啡香。

沈瑶坐在靠窗的位置,米色针织衫下露出的锁骨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她面前的卡布奇诺一口未动,奶泡已经塌成一滩浑浊的白色。

“你瘦了。”她抬头时眼尾带着些许红晕,像是刚哭过,“上次见你还是在副本里,那时候你连BOSS的技能都躲不稳。”

陈墨拉开椅子坐下,木质椅腿刮过地面的声响让沈瑶肩头一颤。

他盯着她耳后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血管——那不是人类皮肤应有的颜色,“沈小姐最近也很忙?”

“叫我小满吧。”她突然伸手触碰他放在桌上的手背,指尖凉得像一块冰,“林小满,这是我的本名。”

陈墨的瞳孔微微收缩。

林小满是《湮灭之界》新手村的引导员,那个会蹲下来帮玩家系鞋带的人工智能。

他想起第一次进入游戏时,她捧着发光的新手礼包说“慢慢来,我陪你”的声音——和此刻沈瑶的声线,分毫不差。

“你不是沈瑶。”他抽回手,用指节抵着桌沿,“或者说,沈瑶只是你的外壳。”

林小满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数据流特有的雪花噪点。

她抓起卡布奇诺猛喝一口,杯沿在唇上压出红印:“陈墨,你知道侵蚀度达到70%会发生什么。上周三凌晨两点,你在镜界撕了半页书——那本书是元穹的禁物。”

“所以你们急着让我退出游戏?”陈墨转动着咖啡杯,褐色液体在杯壁上拉出一道弧线,“怕我发现,所谓的侵蚀度,根本是你们抽取意识数据的进度条?”

林小满的手指捏碎了餐巾纸。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阴影漫过她的脸,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哭泣:“你赢不了的。周鸿渊说……说这是人类进化的必经之路。”

陈墨没有接话。

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想起昨夜镜界石碑上的字——“当侵蚀度超过70%,你将不再是人类”。

而此刻林小满眼底的数据流,和石碑上的光带纹路完全吻合。

“我要走了。”林小满站起身来,针织衫下摆扫过陈墨的手背,“最后劝你一次,别再查下去。”她转身时,后颈的皮肤裂开一道细缝,蓝色数据流像血一样渗了出来,又在她撩头发时迅速消失。

陈墨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摸出手机打开相册。

里面存着今早门禁的照片、老张的冷笑、王磊的慌乱,还有昨夜镜界石碑的截图——6%的侵蚀度数字下,他用红笔标了个箭头,写着“元穹的恐惧值”。

出租屋的台灯在深夜里投下暖黄的光晕。

陈墨坐在电脑前,桌上那条未拆封的围巾在灯光下泛着旧旧的驼色,边缘的毛线有些起球——那是母亲去世前最后一次织的,他最近总是记不清她的模样,却总在摸到这条围巾时,想起她织毛衣时哼的小调。

他打开代码编辑器,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的脸有些发青。

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反侵蚀代码的字符如溪流般涌出。

后颈的神经接口开始发烫,像是有蚂蚁在皮下爬行,这是系统在干扰他的操作。

“检测到非法数据操作,5秒后强制关闭程序。”

陈墨的手指顿了顿,调出昨夜撕的半页书。

泛黄的纸页上,一行行代码在暗夜里发出幽光,那是他用逻辑闭环术破解的系统漏洞。

他复制下其中一段,粘贴进代码末尾,后颈的灼痛突然消失了。

屏幕上的倒计时停在2秒,然后“叮”的一声归零。

陈墨看着完成的代码,后颈渗出的汗把衣领都浸湿了。

他点击保存时,电脑突然发出“嘀”的提示音,邮箱图标在任务栏疯狂跳动。

发件人地址是由乱码组成的字符串,主题栏只有一个数字:6。

陈墨的手指悬在鼠标上,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般。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键盘上投下一道银边,照亮了他手背上的血管——那里,一道极淡的蓝光正在缓缓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