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意识重新坠入副本时，最先触碰到的不是血雾的黏腻，而是一片刺骨的冷。
他踉跄着扶住什么，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是镜框。
抬眼望去，无数面青铜镜框的镜子悬浮在空中，镜面泛着冷冽的银光，将空间切割成无限延伸的格子。
每一步移动，镜中都会涌出重叠的倒影，像被摔碎的星子落进深潭。
“这是……”他喉间发紧。
前一刻还充斥着血雾的虚妄回廊，此刻成了镜像迷宫。
最靠近的镜面里，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的模样——那是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蹲在教室后墙的黑板报前，粉笔灰落了满肩。
陈墨认得那个弧度蜷缩的脊背，那是初二被班主任罚抄班规时的自己，因为替同桌顶了没交作业的错，却连句“谢谢”都没等来。
他后退半步，身侧的镜子突然切换画面。
这次是职场茶水间，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正红着眼眶，看同事把他熬夜写的代码截图发进工作群，配文“新方案灵感来源”。
陈墨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昨夜被领导拍肩膀时，对方戒指硌出的红印。
“系统提示呢？”他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从前每次副本加载，系统都会弹出属性面板，但此刻视网膜上一片空白。
更诡异的是，每面镜子里的“他”都在动，像被按下了播放键：童年的自己突然抬头，目光穿过镜面直勾勾锁死他；职场的“他”扯了扯领带，嘴型分明在说“废物”。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这是精神属性过载的前兆。
他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盯着最近的镜面边缘——那里有极细的数据流在蠕动，像被揉皱的蓝绸。
“元穹的记忆陷阱。”他想起灰雀说过的话，“他们会从你神经接口里扒出最脆弱的记忆，做成牢笼。”
话音未落，第三面镜子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陈墨眯起眼，瞳孔里映出的画面让他血液凝固：那是他的出租屋。
米白色的单人床上，“他”正闭着眼沉睡，额角贴着神经接口的凝胶贴。
床脚站着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最前面的那个戴着机械义眼，金属虹膜正泛着冷光——是数据清道夫·零号。
其中一人抬手按向床头的主机，指尖闪过幽蓝的数据流，显然在提取他的意识缓存。
“这不是幻觉。”陈墨的牙齿几乎咬碎。
他见过元穹的监控协议文档，玩家登录游戏时，神经接口会同步上传0.1秒的现实画面作为定位锚点。
镜子里的，是实时监控画面！
“灰雀！”他对着空气低喝，这是两人约好的紧急联络暗号。
耳麦里立刻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那道永远带着笑意的沙哑女声：“我在，刚黑进元穹的监控网关——他们把你的神经信号和副本镜像做了绑定，现在每面镜子都是数据探针。”
“能干扰吗？”陈墨的手指快速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后颈的转换器因为超频运转而发烫。
他能看见镜子里的零号已经掏出了数据匕首，刀尖正对准“沉睡的自己”——如果那道刀光劈下来，现实中的他会直接脑死亡。
“三分钟。”灰雀的呼吸声突然急促，“我黑了他们的备用服务器，但主脑在重启防火墙。陈墨，你需要在这面镜子前完成意识镜像协议的部署，把你的神经信号复制成十条虚拟通道。”
陈墨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记得灰雀提过这个协议，原理是用游戏数据伪造多个意识坐标，让元穹的追踪系统变成瞎子。
但需要精准匹配神经接口的频率，稍有偏差就会被反锁在副本里。
镜子里的零号抬起了手。
陈墨能看清他机械义眼里的倒计时——59秒。
“坐标07 - 12，镜像协议启动码是……”灰雀的声音突然被电流切断，接着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快！他们发现我了……”
陈墨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银色光轨。
他想起上周在元穹官网偷下的接口文档，想起昨夜用系统奖励的精神点强化过的逻辑能力。
当最后一个代码字符飘进镜面时，镜子里的零号突然顿住，数据匕首“当啷”掉在地上——他的机械义眼正疯狂闪烁红光，显示目标信号消失。
“成功了。”陈墨扶着镜面滑坐在地，喉咙里尝到铁锈味。
他摸了摸后颈，转换器的热度正在消退。
镜子里的出租屋画面开始扭曲，零号和清道夫的身影像被投入沸水的墨，缓缓融成数据乱码。
但就在这时，某面离他最远的镜子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陈墨抬头，看见那面镜子的镜面正在渗出漆黑的黏液，像是有人从另一侧用力捶打玻璃。
黏液里浮起一串血红色的字符，是他从未见过的代码，却莫名让他想起沈瑶消失前那句被截断的“是意识……”
更诡异的是，黏液中隐约浮现出半张脸——不是他的，也不是零号的。
那是张被数据腐蚀得残缺不全的脸，左眼位置嵌着颗跳动的蓝色光团，像极了X - 09的精神核心。
“叮——”
系统面板终于弹出，这次是绿色的安全提示：【副本重构完成，当前场景：镜像迷宫（危险等级提升至3星）】
陈墨擦了擦鼻血，盯着那面渗出黏液的镜子站起身。
他听见镜后传来含混的低语，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金属，又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说同一句话。
“陈墨……”
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般刺进他的耳膜。
他认得这个语调——是X - 09。
镜面渗出的黏液突然沸腾，X - 09的半张脸完全挤了出来。
它残缺的右耳挂着一串数据流，左眼的蓝光团明灭不定，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陈墨……你终于听见我了。”
陈墨后退两步，后脚跟磕在一面镜架上。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那是精神属性过载时，神经接口灼烧的特有气味。
上回在废都副本遇见X - 09时，它还只是团模糊的意识残渣，现在却能实体化面部轮廓，甚至操纵镜像迷宫的结构。
“你吞了多少玩家意识？”他的声音发颤，右手却悄悄按在后颈的神经转换器上。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角落闪烁，精神属性条正以每秒0.1%的速度攀升——这是他主动调用了3点精神属性，强行开启“属性共鸣”的代价。
X - 09的蓝光团突然暴涨，黏液里钻出十几道黑影。
那些污染体没有具体形态，像被揉皱的全息投影，却都长着和X - 09一样的蓝光左眼。
它们贴着镜面滑行，指甲刮擦金属的噪音刺得陈墨太阳穴生疼。
“他们……自愿的。”X - 09的嘴裂到耳根，“元穹的‘数据神’允诺给他们永生，可他们不知道……永生的容器，是我。”它残缺的手指指向陈墨，“而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真面目的人——因为你的系统，在吞噬数据时，也在修补我的裂痕。”
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周灰雀给他的加密文件里提到过，元穹的“数据吞噬程序”会将玩家意识压缩成碎片，而X - 09这种污染体，本质是未被完全消化的意识残次品。
可此刻它说话时，数据流呈现出的代码结构，竟和系统奖励的属性点公式有70%的重合度。
“共鸣启动。”他咬碎舌尖，血腥味涌进喉咙。
视网膜上的系统面板突然炸开无数金色字符，那是精神属性与污染体意识的共振波。
X - 09的笑声戛然而止，蓝光团开始剧烈抖动，它身后的黑影们像被踩碎的皮影，发出尖锐的嘶鸣。
陈墨看见代码了。
不是元穹那种冷硬的二进制串，而是流动的、带着温度的意识流。
X - 09的核心代码里，嵌套着无数玩家的记忆碎片：有小学生举着奖状的笑脸，有白领在深夜加班的键盘声，甚至还有他上周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时，老板娘多给的那枚鱼丸——这些被元穹标记为“无效数据”的碎片，竟在X - 09体内重新编织成了新的意识网络。
“控制中枢……”他屏住呼吸，代码洪流中闪过一座尖塔的轮廓，“在镜像迷宫最深处，数据塔。”
X - 09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黏液如喷泉般喷向陈墨。
他侧身翻滚，后背重重撞在镜面上，那面镜子立刻映出他七岁时的画面——母亲蹲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说“等墨墨病好了，妈妈带你去看海”。
可下一秒，黑影们扑上来，用指甲抓挠镜面，童年的记忆开始扭曲，母亲的脸变成了零号的机械义眼。
“滚开！”陈墨抄起脚边的青铜镜架砸过去。
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炸开：【力量 + 1临时生效】。
镜架带着破空声砸中最近的黑影，那东西发出类似玻璃碎裂的惨叫，蓝光左眼“啪”地迸裂成星芒。
剩下的黑影们迟疑了一瞬，突然调转方向，疯狂拍打迷宫最深处的镜面。
陈墨顺着它们的动作望去，原本无限延伸的镜像格子正在坍缩，最远端的镜面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露出一座由光链连接的银色尖塔——数据塔。
他抹了把脸上的黏液，后颈的转换器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精神属性条已经爬到87%，现实记忆开始出现断层：他想起自己叫陈墨，却记不清出租屋的门锁密码；他知道要去数据塔，却忘了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不能停。”他扯下领口的工牌，金属边缘割破掌心。
疼痛让记忆短暂清晰——灰雀说过，元穹的“数据神”需要纯粹的意识能量，而X - 09的存在，证明他们的程序有漏洞。
如果能摧毁控制中枢，或许能反制元穹。
黑影们再次扑来。
陈墨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2点敏捷属性全部注入双腿。
系统提示音像战鼓般炸响：【敏捷 + 2临时生效】。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轻盈，像片被风吹起的纸，在黑影的爪牙间穿梭。
有两次，黑影的指甲几乎划到他的后颈，却都被他以毫米级的差距避开。
当最后一道黑影被他用镜架戳碎时，数据塔的门刚好在他面前展开。
塔内比迷宫更冷。
中央立着台老式终端机，屏幕泛着幽绿的光，上面跳动着血红的倒计时：72小时00分00秒。
“精神净化程序？”陈墨凑近屏幕，指尖刚要触碰，系统面板突然弹出刺目的红光。
【检测到高阶意识活动】
【精神共振·进阶模式激活】
视网膜上的界面瞬间重构。
原本只有属性分配的面板，现在多出了“意识嫁接”“数据逆哺”等选项，连精神属性条旁都多出个小锁头，标注着“可解锁深层记忆”。
终端机突然发出蜂鸣声，屏幕上的倒计时开始闪烁，一行新的文字缓缓浮现：
“陈墨，你以为找到的是漏洞？不，这是邀请。”
字迹的颜色从红转金，竟和系统面板的字符如出一辙。
塔外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
陈墨转头，看见X - 09的蓝光团正穿透层层镜面，它残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清晰的表情——不是癫狂，而是急切。
“快走！”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个被扼住喉咙的人在嘶吼，“数据神在苏醒，他们会把你……”
话音被电流截断。
终端机的屏幕突然黑屏，再亮起时，显示的是陈墨的实时脑波图，波峰处正有个金色光点，随着他的心跳节奏，一下下撞击着“深层记忆”的锁头。
陈墨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转换器，又看了眼屏幕上的倒计时。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塔内格外清晰。
系统面板上，精神属性条仍在攀升，这次，他没有阻止。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从绑定系统的那天起，所谓的“现实记忆碎片”，根本不是副作用，而是系统在帮他剥离被元穹篡改过的虚假记忆。
而数据塔最深处的那扇门，此刻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那是锁开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