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枢阁将亲临池家堡招收弟子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乘着料峭春风,瞬间炸响在方圆百里之内!短短数日,这座沉寂苦寒的流放之地,竟变得比最繁华的闹市还要喧嚣。附近村镇的居民如同潮水般涌来,道路上尘土飞扬,人声鼎沸。

池家堡内外张灯结彩,一派沸腾!

小小的池家堡,如何承载得起这般汹涌的人潮?村口那条狭窄的土路,已被挤得水泄不通,粗粗算去,竟聚集了不下数千之众!这其中,有世代被“炎龙狱印”锁困于此的流放家族,眼神中混杂着麻木与一丝微弱的希冀;有世代扎根在这苦寒之地的本地住户,纯粹带着好奇与敬畏前来观望;更有不少衣着各异、气息或隐晦或外露的散修,从遥远的城池闻讯赶来,意图在这盛事中窥得一丝机缘。

机敏的小贩早已嗅到商机,在村口路旁支起了摊子。卖糖人、面饼、热汤的小吃摊,以及兜售木刀、竹哨、草编玩偶的玩具摊,生意尤为火爆——人群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童。无论父母们是怀着“鲤鱼跃龙门”的殷切期望,想让孩子踏上武道一途;还是抱着“万一有灵根”的侥幸心理,来试试那传说中的点化仪式;亦或只是单纯想开开眼界,见识九州仙门的赫赫威仪,他们都涌到了这里。孩童的嬉闹、哭喊、惊叹声,混杂着大人的吆喝、议论、斥责声,将池家堡搅得如同鼎沸。

原本空旷平坦的打谷场,此刻已被池家堡的男女老少,在短短数日间建为一座临时祭坛。

祭坛整体呈方形,以就地取材的原木为基,粗粝的条石垒边,形制确显简单粗犷,甚至透着几分仓促。然而,每一根支撑的木桩都被深深夯入冻土,确保稳固;每一块垒砌的石块都经过仔细挑选和打磨,棱角被尽力削平;夯实的黄土台面被反复踩踏得平整光滑,静候仙使降临。

而在祭坛正前方,则被刻意空出了一片巨大的、异常醒目的空地。这片空地几乎占据了打谷场剩余的所有面积,地面被夯打得异常坚实平整,与周围拥挤喧嚣的人群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这片空旷,是专门为即将降临的星枢阁接引弟子预留的“道场”,更是承载着池家人命运转折点的“试炼之地”。它沉默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未知的降临。

而在祭坛旁来回巡视的,赫然是村长池怀中!

就在数日之前,池怀中为助池寒枫、池雪霁强行叩开武道之门,不惜以精血寿元催动秘阵,整个人瞬间苍老得如同风中残烛,气息奄奄。可如今,他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不仅恢复了五十多岁的外貌,面色红润,步履沉稳,甚至看起来比催动秘阵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上几分,仿佛那场耗损根本未曾发生。

临时主事的干练汉子池兴剑,利落地拆开一支细小的传讯竹筒。筒内密信来自扮作寻常猎户老翁的池兴业。池兴剑目光迅速扫过简短的墨迹:

“星枢阁车队向北急进,明日抵堡。望知悉。”

传讯筒空间有限,字字金贵。那看似冗余的“望知悉”三字,实则是约定的暗语——意味着池兴业已按计划,将所有干粮包裹秘密埋藏妥当,并将标注埋藏点的地图彻底销毁。

“很好。”池怀中声音沉静,听不出波澜,“阵法操演如何了?”

“禀族长,”池兴剑立刻回禀,“已按您的严令,将‘四方之阵’的四种变化反复操演纯熟,确保万无一失。”

“好。”池怀中颔首,眼神锐利如昔,“布阵之人,切记收敛自身杀意。我等行伍出身,自当料敌从宽,未虑胜先虑败。然此番若星枢阁真为我家小辈开武道一途而来,我等却剑拔弩张,反倒坏了机缘,徒增祸端。”

“族长放心!”池兴剑肃然应道,“当年陷阵铁骑的老弟兄们,最懂得如何将杀气敛于无形。他们阵法娴熟,我会将其置于阵前核心。至于那些灵根有缺、未曾经历战阵的族人,杀气收敛稍逊,我会安排他们在外围策应,尽量远离核心区域。”

“如此甚好。”池怀中微微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族中小辈的退路,可已勘察周详?”

“已备妥!”池兴剑语速加快,条理清晰地汇报,“除侧门外,另在村墙不起眼处虚挖开六处孔道,伪装完好。村内水井与几处深窖的暗道也已打通,直通村外荒野。一旦事有不谐,族中健妇将立刻带领小辈们由不同路径四散撤离。侧门方向直通密林,最为便捷。为保速度,我已在寂光川冰面上备好五架冰橇,顺流滑行,远胜踏雪奔逃。”

“五架太少!”池怀中眉头微蹙,断然下令,“来不及了!速去拆些厚实的门板拖过去,就地改制!”

不多时,道路尽头雪尘微扬,星枢阁那支华贵得近乎炫目的车队,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车队规模远超想象,浩浩荡荡,几乎填塞了整条土路。为首者,是一位身着深紫色劲装的老者,虽须发微霜,年纪约莫五六十岁,但身形挺拔如松,端坐于神骏异兽牵引的华车之上,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与沛然的修为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敢逼视。

老者身侧,七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弟子策马扈从。他们个个气宇轩昂,神情冷峻,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周遭。仅凭这份仪态,便已远超寻常武者。

更令人心悸的是紧随其后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车队。数十辆装饰着星云纹饰、材质非金非木的华美车驾,在阳光下流转着炫目的灵光。每辆车驾旁,都有一至三名同样身着白衣、气息沉稳凝练的弟子骑马护卫。他们虽不如前方七人那般耀眼,但周身隐隐流转的灵力波动,却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扩散开来。

场中前来观礼的散修,绝大多数不过是初窥门径的蜕凡境武者。此刻,他们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骤然降临!那些扈从弟子身上自然逸散的灵力,其精纯与强横远超他们的想象——绝大多数赫然是通脉境后期乃至大圆满的修为!仅仅是其灵力随着周天运转而自然散逸出的些微波纹,便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得他们双目酸胀,几欲流泪,心神更是被那股沛然之力震慑得难以自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至于那位领头的紫衣老者?其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渊渟岳峙的气度,那远超其他车驾的规格,无不昭示着一个令人敬畏的身份——此人极可能是星枢阁内一位位高权重、享受长老规格礼遇的客卿长老,甚至是一位执掌一峰事务、手握实权的坐堂长老!

如此阵仗,如此排场,无需任何人多言,已足以说明一切。星枢阁对此次前来池家堡“招纳新秀”一事,其重视程度,已然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否则,仅仅是为遴选几名弟子,何须动用这般庞大的车驾仪仗?何须劳烦如此多的精英弟子,乃至一位疑似峰主或长老级的巨头人物亲自驾临?

看到如此阵仗,在场众人心中无不泛起浓烈的酸涩与羡慕——这池家堡的祖坟,究竟是冒了何等通天青烟?竟能让堂堂九州仙宗屈尊降贵,亲临这苦寒流放之地,更摆下如此惊天排场!

就在这嗡嗡的议论声中,车队末尾,一辆由八匹神骏龙马拉动的巨大车驾缓缓驶来。车顶覆盖着象征宗门威仪的庞大麾盖。车驾之上,赫然矗立着一块通体晶莹、流转着玄奥符文光芒的奇异石碑!

“灵碑!是点化灵根的灵碑!”人群中,有见识的散修失声尖叫,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灵碑?那是什么?”更多人茫然询问。

“仙家至宝!只要摸上一摸,就有机会沟通天道,点化出踏上仙途的灵根啊!”那声音带着近乎癫狂的颤抖。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这消息如同火星溅入油海,点燃了所有人心底最深处、最卑微也最炽热的渴望!点化灵根!这是摆脱朔郡苦狱、挣脱炎龙狱印的唯一希望!

狂热的浪潮瞬间吞噬了理智。无数人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父母们更是将孩子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推挤,试图为孩子搏一个渺茫的仙缘!秩序荡然无存,人潮化作失控的洪流,疯狂涌向那承载着灵碑的车驾!

护卫车队的弟子反应不可谓不快,十数人立刻联手,撑起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试图阻隔人群。然而,他们虽修为不俗,面对这数千陷入疯狂的凡人,那道屏障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冲击得摇摇欲坠!眼看汹涌的人浪距离灵碑车驾已不足数丈!

“聒噪!”

一声冰冷刺骨的呵斥如同九天寒霜骤然降下!紧接着,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森然剑气破空斩出!

“唰——!”

剑光如匹练,瞬间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掠过最前排几十个伸得最长的手臂!

噗嗤!噗嗤!噗嗤!

血光迸溅!几十只或苍老、或粗糙、或稚嫩的手掌,齐腕而断,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穗般纷纷坠地!

前排的狂热瞬间被剧痛和惊骇取代,凄厉的惨嚎冲天而起!然而后面不明所以的人群仍在拼命前涌,将断腕者死死堵住,进退不得,只能绝望地在血污与踩踏中哀鸣!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狼藉。

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相貌俊朗却神情冷傲如冰的青年,缓缓收剑入鞘。他眼神淡漠地扫过那些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如同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随即,他转向那群脸色煞白、努力维持屏障的弟子,厉声训斥:

“你们是怎么修行的!十几个人,连一群蝼蚁般的凡人都镇不住,还谈什么除魔卫道!”

被他呵斥的弟子们面如土色,其中一名年轻女弟子更是被这血腥场面刺激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白衣青年身形一闪,已至女弟子面前,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惨嚎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耳。女弟子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瞬间红肿,却连痛呼都不敢,死死捂住嘴,眼中噙满屈辱的泪水。

“心志不坚,不堪大用!”白衣青年声音冰冷,“回山后,自行去刑堂领禁闭一月!”

他不再看那女弟子,背过手去,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凡人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不屑:

“一群卑贱凡胎,也敢痴心妄想,做武道的春秋大梦?不自量力!”

断臂的凡人们倒在冰冷的地上,哀嚎声渐渐变成绝望的呜咽。那一剑没有立刻取命,却比死亡更残酷——在这朔郡苦寒之地,失去赖以劳作的双手,无异于被宣判了缓慢而痛苦的死刑。

那道深深刻入冻土的剑痕,此刻成了生与死、仙与凡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所有幸存者都如同被冻结般,老老实实地站在剑痕之后,再不敢有丝毫妄动,眼神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星枢阁的车队再次移动起来。

不多时,池家堡方向传来一阵鞭炮声。村长池怀中,带着几位族中辈分最高的老者,已早早迎候在村口。他们的姿态放得极低,礼数周到得近乎卑微,腰弯得几乎要触到地面,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近乎谄媚的笑容,仿佛刚才那血腥冷酷的一幕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