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雨初歇,山雾未散。

姜寻踩着湿滑的苔藓往山上走,柴刀在腰间晃荡,刀刃上还沾着清晨砍下的松脂。阿牛走了已经三日,这三日连绵秋雨,家中的柴火也已快烧光。阿牛走后,姜寻成为家中唯一的壮劳力,自然便肩负起粗活、重活的任务,于是便在雨后自告奋勇去后山砍柴。

“咔嚓嚓——“

姜寻毕竟有着一颗现代人的灵魂,所以潜意识里砍柴也尽量挑选枯树和枯枝,尽量不去砍小树幼苗。此时一棵老树上的枯枝,刚被姜寻砍断。

姜寻正要跳下树去捡枯枝时,突然余光瞥见一抹雪白——十步开外的岩石后,蹲着只通体纯白的兔子,正捧着颗朱红色的野果大快朵颐。

兔子三瓣嘴蠕动的模样让姜寻想起姜蝉。小丫头自从阿牛走后,整日闷闷不乐地坐在门槛上发呆。

“抓回去给蝉儿作伴倒也不错...!”姜寻悄悄解下斗笠,准备摸过去。

白兔突然竖起耳朵,转过头,红宝石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就在姜寻扑过去的瞬间,这小东西后腿一蹬,竟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他头顶的松枝上。

“哗啦——”

整枝松针上的积水兜头浇下。姜寻抹着脸上的水珠,眼睁睁看着兔子蹲在枝头,前爪捧着野果,居然像人一样咧嘴笑了起来。

姜寻被一只兔子戏耍了!!!

姜寻作势要爬上松树,小白兔却先跳了下来,在湿漉漉的草丛里蹦跳,每跳三步就回头看一眼,红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姜寻猫着腰往前摸,这小东西突然一个急转弯,后腿扬起一片混着腐叶的泥水,“啪“地糊了他满脸。

“呸!”姜寻抹了把脸,吐出口中的烂叶,却见那兔子又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前爪捧起颗松果往他这边砸。松果没砸中,反倒惊起一窝山雀,扑棱棱的翅膀扇下更多露水。

“今天非逮着你不可!“姜寻脱下外衫当网兜扑上去。谁知兔子耳朵一抖,“嗖“地钻进一处灌木丛。姜寻追得太急,裤腿被尖刺勾住,“刺啦“一声裂开道口子。那兔子竟从灌木丛另一端探出头,三瓣嘴蠕动着,分明是在嘲笑他。

这场追逐,直接追到日上三竿。一直追到一条小溪边时,小白兔突然躺平装死,雪白的肚皮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姜寻喘着粗气蹲下,准备吃点干粮,补充下体力,再继续追。

手指刚碰到干粮袋,这小东西猛地翻身,精准地扑在他手腕上,力道大得惊人。姜寻吃痛撒手,眼睁睁看着它叼走自己的干粮袋。

“还我!“姜寻踩着溪中圆石追赶,几次差点滑倒。兔子在岸边故意放慢速度,等他靠近时突然加速,引着他冲进片沼泽地。腐臭的泥浆没过脚踝时,姜寻才惊觉上当——那兔子正蹲在安全的树根上,悠闲地用爪子洗脸。

这场追逐慢慢已变成荒诞的闹剧。姜寻的草鞋开了线,裤腿挂满苍耳,发髻里还插着几根兔毛。那兔子倒像玩累了,蹲在一棵树下啃食某种红色浆果,时不时冲他眨巴眼睛。

“小东西...“姜寻喘着粗气也靠在一棵树上,休息片刻,蓄好力,正打算再扑上去。那兔子却一溜烟钻进了一片茂密的山藤蔓,姜寻紧随其后,拨开垂落的青藤,才发现藤蔓之后竟藏着一个狭窄的山洞入口。藤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湿漉漉地蹭在他的脸上,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气息。

山洞内光线昏暗,岩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姜寻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他伸手扶着湿滑的岩壁,小心翼翼地前行,生怕一个不慎滑倒。

“小东西跑哪儿去了?“姜寻低声嘀咕,目光在黑暗中搜寻。忽然,前方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兔子的爪子轻轻扒拉着地面。他加快脚步,循着声音走去。

甬道逐渐开阔,头顶的岩缝间透进几缕微光,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亮起一片柔和的光晕。姜寻眯起眼,加快脚步,终于走出了狭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山洞的尽头,竟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隐秘山谷。山谷里草木郁郁葱葱,溪流潺潺,鸟鸣清脆,宛如世外桃源。

而那只白兔,此刻正安静地趴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他。

姜寻心中一喜,快步上前,蹲下身轻轻抱起兔子。它的皮毛柔软温暖,红宝石般的眼睛如今没有了狡黠,反而充满了恐惧。

“你这小家伙,可真会挑地方躲。”姜寻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

兔子却突然竖起耳朵,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直直望向山谷深处。

姜寻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有人!这里竟然还有人!”

山谷深处,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石上依稀可见坐着两个老人正在下棋,一个白发白须,一个黑发黑须,旁边还各站着两名童子在侍棋。

姜寻被好奇心驱使,悄悄走了过去。走到近处欲要询问两位老丈,此处是何处,又怕扰了别人下棋,故而也不言语。两位老人身边的童子,黑发黑须老者身边的童子在煮茶,白发白须身边的童子在筛酒,更是当没有他这么个人,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子竟泛着微光,白子如凝霜雪,黑子似点墨玉。两位老者对坐石上,飘然若仙。

“元丹丘,你这手'镇神头'怕是困不住我的大龙。”黑须老者落下一子,棋子敲击玉石棋盘发出清越声响。

白须老者哼了一声,指尖凝出一枚冰晶般的子白子:“岑夫子莫要得意,且看我这'仙人指路'。”棋子落下瞬间,棋盘上骤然腾起三尺高的微型山水,其中黑子化作蜿蜒山脉,白子变成奔流江河。

姜寻看得目瞪口呆。那山水幻象中,隐约可见一座高阁的轮廓在云海里沉浮,阁顶悬着十二盏青铜灯,灯焰竟是幽蓝色。

“你输了。”岑夫子突然拂袖,幻象中的江河倒流,将白子冲得七零八落。

丹丘生白眉一扬,从怀中掏出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未必!“酒液洒在棋盘上,竟化作白袍白马的武将奔跑于棋格之间,“太白兄教的这招'将进酒'如何啊!”

听到“太白”二字,姜寻再也按捺不住:“两位仙长!敢问...”

“观棋不语真君子。”丹丘生身边的童子突然开口,手中拂尘轻轻一扫。姜寻顿觉喉咙像被冰封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岑夫子转头瞥了姜寻一眼,目光如电:“这小娃娃倒是机缘巧合,竟能寻到你我对弈之处。“可惜来得太早,戏还没开场呢。”

丹丘生醉眼朦胧地数着棋子:“算错了算错了,酒后误事,现在该是...唔...上元元年?”他突然打了个酒嗝,“娃娃,你身上怎么有股子水腥气?”

姜寻正要回答,忽见怀中白兔一闪,蹦到棋盘中央,三瓣嘴一张,竟把最重要的“天元”子吞了下去。

“孽畜!”岑夫子拍案而起,棋盘上的山水幻象轰然崩塌。丹丘生却哈哈大笑:“妙哉!这手'玉兔吞天'可比太白兄的'将进酒'更绝!”

“没想到,这只兔妖竟有此机缘!”岑夫子叹了口气,“我暂且将你妖气封印,自此便跟随这位后生,以后自有你更大的造化!”说罢,手一指,一股浩然正气向那兔子裹去,兔子没有来及任何挣扎,便昏然睡去。

“回去吧娃娃——”丹丘生袖袍一挥舞,姜寻只感天旋地转。

片刻后便跌坐在山坡上。身旁的柴捆完好无损,连捆扎的茅草结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有怀中还在沉睡的兔子,证明刚才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