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外冰天雪地,船内其乐融融。
渔船缓缓驶离落星湖,北向沧江而去。姜寻立在船尾,青竹篙在手中轻旋,搅碎一池琼瑶。
越往北,江风变得越大,卷着雪花掠过岸边的芦苇荡,枯黄的苇秆在风中簌簌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那些干枯的芦花上积着雪,远远望去,好似千万支蘸了银粉的毛笔,在苍茫天地间挥洒写意。偶有几丛较为坚韧的芦苇仍挺立着,顶着毛茸茸的芦花,在风中摇曳。
“阿黄不许舔冰!”姜蝉裹着红棉袄蹲在船头,伸手去拽大狗的尾巴。阿黄却耍赖似的趴在船沿,舌头卷起一片浮冰,“咔嚓咔嚓“嚼得欢实。红绡大人舒服地躺在小火炉边,翻了个白眼骂道:“蠢狗。”
阿黄有些不服气,却不敢冲红绡大人发火,而是对着芦苇丛“汪汪”叫了两声,芦苇丛中惊起几只白鹳,振翅时抖落的雪沫,簌簌落回江面。红绡大人眯起红宝石般的眼睛,冲着狗头就是一巴掌,轻哼道:“聒噪。”
又是一阵江风吹过时,整片芦苇荡便泛起银白色的波浪,芦花上的积雪簌簌飘落,宛如撒了一把碎玉。
姜蝉盘腿坐在暖炉旁,火光映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她面前整齐地摆着两堆干果:一堆三颗油亮的栗子,一堆四颗金黄的榧子。
“阿黄、阿狸,听题啦!”小姑娘学着老夫子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三颗栗子加四颗榧子,总共是几颗呀?”
阿黄歪着脑袋,黑鼻头在干果堆前嗅来嗅去,尾巴在地上扫出扇形痕迹,最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阿狸却优雅地蹲坐着,两只前爪左右伸展,腰身向后一弓,尾巴高高翘起,整个身子弯成一个完美的“七“字造型。
“阿狸真聪明!”姜蝉开心地揉了揉猫咪的小脑袋,奖励它一颗栗子。转头对阿黄失望地叹了口气:“阿黄你要加油啊!”
她继续出题:“那我给阿黄先吃三颗栗子,再吃四颗榧子;给阿狸先吃四颗榧子,再吃三颗栗子,好不好?”
阿黄依旧傻乎乎地摇头,口水已经滴在船板上结出了小冰花。
姜蝉眼珠一转,突然换了个说法:“那这样——给阿黄先吃四颗榧子,再吃三颗栗子;给阿狸先吃三颗栗子,再吃四颗榧子,好不好?”
阿黄顿时双眼放光,耳朵竖得笔直,舌头伸得老长,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拼命点头。
红绡大人在旁边嗑着松子,见状嗤笑道:“这傻狗,分明是听懂了'先吃榧子'四个字。竟然知道榧子比栗子金贵?”
船行到午时,江岸已不见芦苇丛,而是耸峙的山石,石钟山快到了。姜寻用青竹篙在岸边岩石上轻轻一撑。船身转过山脚,眼前豁然开朗。此时江风稍歇,江面越来越开阔,天地一片寂寥!姜寻把船行到江心一处回水湾里,船身碾过浮冰,碎若银鳞。
“就这儿了。”姜寻抛下石锚,铁链滑过船舷的声响惊动了水下游鱼。一尾金鲤跃出水面,鳞片上刚沾上几片飘零的雪花,在空中划出道虹弧,又“扑通”钻回江中。
帐篷内,红泥小火炉已噼啪作响。姜寻从船篷上舀了捧雪投入铁壶,煮雪为水。水汽蒸腾间,茶香混着烤栗子、烤榛子、烤松子、烤榧子的甜香弥漫开来。
姜寻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捏起一小块饵料穿在钓钩上,阿狸立刻竖起尾巴,圆溜溜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枚银钩,鼻头不停地抽动着,仿佛已经闻到了鱼腥味。毕竟相比榧子、榛子、栗子、松子,阿狸还是更爱小鱼仔啊!
“啪嗒“一声,鱼钩落入水中。阿狸立刻蹿到船沿,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两只前爪死死扒着船舷,尾巴尖紧张地左右摆动。红绡大人见状,故意用爪子拨弄了一下阿狸的尾巴,吓得猫咪“喵呜“一声炸了毛。
“红绡!“姜蝉轻轻拍了下兔子精的脑袋,“不许欺负阿狸!”
就在这时,鱼线突然绷紧。阿狸激动得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后腿不停地蹬着船板,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弹簧。姜寻不紧不慢地收着线,阿黄也凑过来看热闹,大脑袋正好挡在阿狸面前。
“汪!”阿黄兴奋地叫了一声。
“喵!”阿狸气急败坏地拍打着狗头,想把它推开。
鱼线越收越紧,水面泛起涟漪。突然“哗啦“一声,一尾银光闪闪的银鱼破水而出。阿狸立刻后腿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扑通!”
阿狸完美地错过了鱼儿,直接扎进了江水里。
“阿狸!”姜蝉惊呼一声。
姜寻眼疾手快,运转气机,伸出一只无形之手,一把捞起湿漉漉的猫咪。阿狸浑身滴水,狼狈不堪,却还不忘盯着那尾在船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儿,委屈地“喵呜”叫着。
红绡大人笑得在干草堆里打滚:“哈哈哈,这就是贪心的下场!”
阿黄凑过去,好心地舔了舔阿狸湿漉漉的脑袋,却被恼羞成怒的阿狸一爪子拍在脑门上。
姜寻忍着笑,把鱼放进阿狸专属的小碗里:“喏,这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阿狸立刻转怒为喜,叼起鱼躲到角落里大快朵颐去了。姜蝉贴心地用干毛巾给它擦身子,阿黄则眼巴巴地看着阿狸吃鱼,口水滴了一地。
姜寻随后又钓上一尾小鱼,取下轻轻扔给阿黄,“呐,也有你的!”阿黄摇着尾巴兴奋地扑上去,一口就吞了下去。
红绡大人翘着二郎腿,嗑着松子点评道:“要我说啊,这船上最精的就是阿黄了。装傻充愣,最后总能骗到吃的。”
姜寻笑着摇摇头,重新给钓钩上饵,再调上鱼来,则不让两小只生吃了,而是剖开鱼肚,去掉内脏,塞进些葱姜盐巴,放到小火炉上烤。帐篷外风雪渐大,帐篷内却暖意融融,茶香、鱼香和烤干果的甜香交织在一起。
天色渐沉,漫天飞雪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唯有船头一盏风灯和帐篷里的火光,在雪幕中摇曳出昏黄的光晕。
姜寻打算返航了,立于船头,望着眼前这万籁俱寂的雪景,胸中忽有诗意涌动。柳宗元的《江雪》脱口而出:
“千山鸟飞绝——”
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阿黄竖起耳朵,阿狸也停下舔爪子的动作,连红绡大人都从暖炉边抬起头来。
“万径人踪灭。”
诗句刚落,船边的冰层忽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在应和这寂寥的意境。姜蝉裹紧红棉袄,小手托着腮帮子,两只大眼睛闪着崇拜的光辉,直勾勾地望着寻哥哥。
“孤舟蓑笠翁——”
姜寻的声音忽然一顿。只见远处江心,竟真有一叶扁舟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个披蓑戴笠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
“独钓寒江雪。”
最后一句吟罢,整条沧江似乎都为之一静。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放慢了速度,在风灯的光晕中翩翩起舞。阿黄“呜“地轻吠一声,尾巴轻轻摇动,像是在为这绝妙的诗句喝彩。
红绡大人不知何时已蹲在姜寻肩头,红宝石般的眼睛望着远处那艘幽灵般的小舟,轻声道:“这诗...倒是应景得很。”
忽然,那艘小舟上的蓑衣人似有所感,朝这边望来。虽然隔着风雪看不清面容,但姜寻分明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在这四目相对的刹那,江面上所有的雪花都静止了一瞬。
“好诗!好气象!好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