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夫子突然转身,从墙上取下外袍:“走!现在就去县城!”

姜寻惊讶道:“这么晚了...,老师,现在天色已晚,此去县城六十余里舟车劳顿不说,夜间也不安全,老师您的身体哪吃得消!,不如学生一人去便是!”

“糊涂!你一个人去,就彭泽县的那帮胥吏,你一年也别想办下来!”

陈老夫子的手杖重重敲在地上,震得案头茶盏叮当作响。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老人花白的胡须气得直颤。

姜寻刚要辩解,老夫子已经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空白竹纸:“取你家的手实来,老夫亲自写申状。今夜先备齐里正保书和五家连保,明日一早便动身!”

窗外虫声唧唧,已是二更时分。姜寻不敢耽搁,匆匆回家将落籍的事告知姜老茂。姜老茂一听自责不已,骂自己见识浅薄,差点误了寻儿的大事。于是取来姜家的户籍手实——一张已经泛黄的麻纸,上面登记着姜家三口的姓名年岁,姜老茂的妻子故去多年,早已销了籍,如今只有姜老茂、姜阿牛、姜蝉三人在籍。

姜寻取了姜家手实,便与姜老茂分头行事,他自去里正那里办理签保,姜老茂则拎了好些吃食去寻五家一向相熟的村民,去求人帮忙连保。

当姜寻重返草舍时,老夫子已经磨好墨,正襟危坐于案前。见姜寻回来,老人提笔蘸墨,手腕悬空片刻,突然落笔如飞。竹纸上很快布满工整的楷书,字字力透纸背。

“走,“老夫子吹干墨迹,“现在就去找里正签保。”

姜寻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扶老师前行。还未到里正家,一条黑狗先吠了起来,接着窗户亮起灯光。开门的老里正听完来意,揉着惺忪睡眼叹气:“陈先生啊,不是老汉不帮忙...这保书要担干系的,毕竟...毕竟阿寻来历特殊,到我们村才一个多月时间!”

“姜寻现在是我学生,有什么问题自有我担着,你操什么心!速速把保签了!”

听闻姜寻现在已是陈夫子的学生,老里正才放下心来,取来印章,在保书上重重按下。

接下来是五户村民家,姜老茂都提前拜访过,姜寻单独去便可,张家汉子刚喝完酒,拍着胸脯说姜家小子的事就是他的事;李家寡妇颤巍巍画了十字,赵家、钱家、孙家...当最后一户按下手印时,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成了!”姜寻捧着五家连保回到草舍,却见老夫子已换好那身圆领澜衫,正在整理幞头。

“老师,租的马车,已在村口等着。“

老夫子眼睛布满血丝,却精神矍铄,“走,去县城会会那些胥吏!“

马车颠簸在官道上,两个时辰的路程里,老夫子详细讲解着县衙的规矩门道。姜寻这才知道,原来县里现任主簿虽是老夫子旧识,但具体经办落籍的司户佐吏周文焕却是个雁过拔毛的主。

县衙青砖门楼前,陈老夫子整了整衣冠,对姜寻低声道:“主簿杜明堂也算我半个学生,但此人圆滑世故,你且看我眼色行事。”

穿过三重仪门,衙内胥吏见到老夫子纷纷行礼。户房廊下,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圆脸男子正在训斥书吏,转头见到二人,顿时堆满笑容:“哎呀,陈老夫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杜主簿。“老夫子大喇喇将姜寻引上前,“这是我新收的学生姜寻,投奔其伯父姜老茂而来,现居靠山村,欲落籍本县参加科考。”

杜主簿绿豆般的眼睛在姜寻身上转了两圈,突然拍手道:“原来是夫子的学生,果然一表人才!”他亲热地拉着姜寻的手,“师弟有所不知,当年我跟夫子...”

“明堂。“老夫子轻咳一声打断,“今日前来,是为落籍之事。”

杜主簿笑笑,也不介意夫子直呼其名:“这个容易!“他接过姜浔递上的落籍申状,扫了一眼,提笔在空白处写下“查核无误,准予落籍“八字,又盖了私印,“拿去找周佐吏办理便是。”

姜寻刚要道谢,老夫子却按住他的手:“明堂,这周文焕的性子...”

“陈老放心!“杜主簿拍胸脯保证,“有我的条子,他不敢刁难。”说着压低声音,“不过那厮最近赌输了钱,若暗示些'润资',陈老不妨...”

老夫子脸色一沉,杜主簿立刻转了口风:“当然,以陈老的声望,量他也不敢造次!”

陈老夫子和姜浔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去找那周佐吏。这周佐吏生得尖嘴猴腮,接过条子时小指在文书上轻轻一挑:“哟,杜主簿的亲笔?”他阴阳怪气地笑着,“不过嘛...近来江州新任刺史宇文大人严查流民冒籍,这手续...”

老夫子冷笑:“周佐吏不妨明说,要多少'茶钱'?”

“陈老言重了!”周佐吏佯装惶恐,却伸出三根手指,“按府里规矩,需缴三贯'籍册费'!”不过余光瞥见陈老头,脸色不善,又改口道;“既然是陈老的门生...”手指搓了搓,“一贯钱打点上下也是使得的。”

“荒唐!“老夫子突然拍案,惊得门外书吏探头张望,“不管是《永徽律》还是《户婚律》哪条写着落籍要缴费?你当老夫不知这些钱最后进了谁的口袋?“

周佐吏脸色铁青:“陈老,话不能乱说...”

“乱说?“陈老夫子突然出手拽住周佐吏的衣领,“跟我去见县令大人,看看我是不是胡说!”

周佐吏额头渗出冷汗,最终咬牙在姜家手实上加上姜浔的名字,又在户籍册上重重按下印章:“陈清宴!你别后悔!”

回程时暮云四合。马车行至鹰嘴崖,林间突然惊起飞鸟。三支羽箭突然射来,钉在车辕上,尾羽犹自颤动,吓得车夫弃车便跑。

“此山是我开!“五个蒙面大汉从岩石后跃出,为首者脸上横贯刀疤,“要想活命,留下钱财!”

姜寻将老夫子护在身后,暗中蓄力,正要与五名劫匪争斗。却见那匪首突然瞪大眼睛——一道红绫自天而降,如灵蛇般缠住他的脖颈。

“什么人...“匪首刚喊出半句,头颅便高高飞起。鲜血喷溅中,一个红衣女子踏着树梢飘然而下。她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剩余匪徒举刀扑来,红衣女子袖中红绫飞动,如晚霞流火。姜寻只见红光缭绕,四个匪徒接连倒地,每人喉间一点朱砂般的血痕。

“多谢女侠相救!”姜寻抱拳行礼,却见那女子转身欲走,“请留姓名!”

那红衣女子却不再留,纵身化作一道红光没入山林。

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幻觉——但那道红光,似曾相识...

到家时已是深夜。姜老茂和姜蝉早等在门口,见马车回来才松了口气。姜寻安顿好疲惫不堪的老夫子,匆匆回到自家小屋。

油灯下,姜蝉抱着小白兔睡得正香。那兔子蜷缩在女孩怀里,雪白的毛发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姜寻轻轻拨开兔子的耳朵,发现它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似乎比往日睡得更沉。

“是你吗?”姜寻低声问道,手指抚过兔子柔软的背毛。

兔子在睡梦中抖了抖耳朵,往姜蝉怀里钻得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