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寻一家满载渔获归来时,还未靠岸,目力极佳的姜寻,远远便看到一位老人,笔直地立在岸边的石阶上,正是老夫子陈清宴。
待渔船靠岸,姜寻匆忙跳下船,系好缆绳,没有着急去处理渔获,而是快步走向老夫子,还未近前,便停下脚步,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才走近些,恭敬地问候道:“老师,您怎么来这里了,这里风大!”
陈清宴看着姜寻持礼甚恭,不骄不躁,满意地点点头,又仔细打量起姜寻来。姜寻虽然一身粗布麻衣,此刻更是打着赤脚,但眉目清绝,身材俊朗,举手投足之间,进退有据,这不就是天生的读书人胚子嘛!
陈清宴微笑道:“你且莫要管我,你先去帮家里处理了渔获,让姜老头给你置办身像样的行头,一身的鱼腥味也收拾一下,便来我草舍寻我!”
姜寻应了一身诺,持礼恭送老师走远,才又转身跳回到船上,将老夫子陈清宴的话,简略地跟姜老茂说了说,同时又说自己打算参加明年二三月的县试,拿到县里的举送文牒,再去江州参加秋闱,随后以江州举子的身份去洪州接阿牛哥回家。
姜老茂听了姜寻用平淡的语气诉说县州试,就好似探囊取物一般轻松,惊喜之余,竟然也不觉得意外,就好似这样神仙般的好孩子,还要亲自去江州参加你们的州试,不是应该你江州的司功参军主动把解状送过来吗!
“好、好、好”,姜老茂开怀大笑,“原来你早拜了陈老先生为师,陈老先生可是曾经主持了咱们彭泽县三十多年的县学,有陈老先生这样的名师教导,寻儿你又天资聪颖,定当青云直上,跨马长安!”原来这姜老头心气更大,直接盼着姜寻能荣登甲第,金榜题名!
姜寻却也不说破,只是笑了笑,任由老人去开心幻想。
姜蝉却瞪大了眼睛,雀跃道:“寻哥哥,你要穿红袍,骑大马,游长安吗?能不能带蝉儿一起去!”小小的姜蝉自然不知道,当朝状元袍其实不是红色的,而是士人礼服白色襕衫,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姜寻自然也不知道。
姜寻一把抱起姜蝉,惊得姜蝉怀中的小兔子“红绡大人”光速闪身跳到岸上,然后转身嫌弃地瞥了瞥姜寻,好似在说:“臭男人!别挨老子!”
姜寻却也不去管兔子精作怪。伸手在小蝉儿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捏了捏,笑着开玩笑说:“当然好啊,咱们现在就去青石集市把渔获卖了,给我们蝉儿也置办一身新衣服!”
五感敏锐的姜寻,好像隐约听到,有只兔子精在嘀咕:“恶心,猥琐,下头男,诓骗幼女,呸!呸!呸!”
夕阳西斜,青石集市的鱼档前,姜老茂将一贯铜钱塞到姜寻手上。
“这一贯钱你拿着,“老人粗糙的手指在姜寻掌心轻轻一按,“去布庄置办身像样的襕衫,钱如果不够,你只管置办你自己穿的,小蝉儿等明儿个老头子再带她来买!老头子我先回家烧水做饭,等你回来洗个澡,换上新衣,干干净净去见陈老先生。”
姜寻轻轻点了点头:“姜老伯,你别太劳累,路上注意安全,我和蝉儿买完衣服就回。”
姜蝉却在一旁拉着个小脸,做势要哭,姜寻牵起她的小手,边走边俯身跟她说:“蝉儿放心,这一贯钱足够我们买两套衣服了!”说着,朝镇上唯一的“孙记布庄“走去。那布庄是孙家产业,孙家小姐自幼跟着父亲学经营,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姑娘。想到这,姜寻心头一紧——阿牛哥与孙家小姐的情谊,怕是再难续了。
布庄门前挂着靛蓝底金字的招牌,门廊下摆着几匹展示用的绸缎。姜蝉立刻被其中一匹桃红色的棉布吸引,小手忍不住去摸那柔软的质地。
“别乱碰。”姜寻轻声提醒,却见布庄里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孙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翠,眼睛肿得像桃子,怀里紧紧抱着一卷大红绸缎。
“姜,姜家二郎,你怎么来了!“小翠见到姜寻,眼泪又涌了出来,“小姐她...明早就要被江州来的郑商人接走了...”
姜寻虽早有所料,他早知道孙老爷嫌姜家贫寒,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
小翠左右张望,飞快地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塞进姜寻手中:“小姐让我交给阿牛哥的...说是...说是对不住他...”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里面除了一枚铜钱,似乎还有硬物。姜寻刚想细问,布庄里传来掌柜的呵斥:“小翠!磨蹭什么呢?老爷等着料子呢,还不快送过去!”
来不及告别,丫鬟小翠便已匆匆离去。说来姜寻连孙家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只与她的贴身丫鬟照过两次面。姜寻内心不禁感慨,本来有可能成为他阿牛嫂的女子,自此天高路远,山水迢迢,与阿牛哥再难相见了。
姜寻深吸一口气,不再感怀人生无常,牵着懵懂的姜蝉举步踏入布庄。店内陈设简朴,左侧是成衣区,右侧是布料区。墙上挂着几件现成的士子襕衫,标价赫然写着“八百文”。
“这位郎君要看什么?“只有一名伙计懒洋洋地招呼道,刚才呵斥丫鬟小翠的掌柜却不见了身影。那伙计眼睛盯着姜寻打着补丁的衣角,心中却骂道:“凭什么这么一个穷鬼,却长得比我好看,凭什么!!!”
姜寻却不在意,随口道:“要一件现成的麻布襕衫,再要一套女孩的棉袄。”
伙计挑了挑眉:“麻布襕衫八百文,红棉袄五百文,一共一贯三百文。”
姜寻心头一沉——钱不够。他刚想问有没有更便宜的襕衫。
姜蝉却忽然指向角落里一套标价“二百文“的粗麻红袄,“寻哥哥,我要那套就行。”
伙计撇撇嘴:“那是丫鬟穿的下等货。”
“我就要那个,你管我!!”姜蝉突然大声道,小脸涨得通红,“红色最好看了!”
伙计被这个小姑娘的气势吓得一愣,刚要转身去取粗麻红袄。姜寻却打断道:“不,就要那件五百文的红棉袄!”说完指了指另一件更靠里的棉袄。“我自己只要五百文的粗麻襕衫,不用细麻的!”
伙计也不搭话,单手斜撑着柜台,也不正眼看人,好像在跟小姑娘怄气,半响才说:“没有!只有八百文的细麻襕衫,全镇只此一件,爱买不买!”
“一件红棉袄,一件细麻襕衫,总共一千三百文是吧,这钱我出了!”
一句清亮的女声响起,然后从布料区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位皎若秋月、气若幽兰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那妇人身着茶褐色缠枝莲纹蜀锦襦裙,手戴缠丝银戒,头梳坠马髻,单单是一个仆从便已如此气度不凡。再看那年轻女子举手投足有林下之风,顾盼之间,尽是钟鼎之家。
以姜寻的五感其实早就感知到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但却完全没有想到,如此乡野之地,竟然会出现如此气度不凡的主仆。
“童童,莫要胡言!”却也奇怪,那仆从身份的妇人,却训斥起小姐来。那妇人向姜寻欠身一礼,赔礼道:“这位公子海涵,确是我家小姐唐突了!”
姜寻还未答话,那位气质出尘的小姐却不乐意了,“嬷嬷,这你也要管,在家管,出门还要管,明明是那奴才欺人,我这是路见不平,仗义出手!”
姜寻没想到这位看似出身世家门第的大小姐,一说话,竟然有几分江湖豪侠气。
姜寻也向妇人回了一礼,虽着粗麻短打,回的却是士人之礼,语气平和道:“无妨,这位小姐也是好意!”
那位小姐开心地扬了扬眉,得意地向身边嬷嬷拉了拉手,撒娇道:“嬷嬷,你看吧,我没做错!”说完又向姜寻挤了挤眼,洒脱道:“你这人不错,恩,长得也不错,我叫卢童鸢,你叫什.....”
那小姐口中得“么”字还没出口,早急得那嬷嬷都忘记了礼数,慌忙伸手捂住自家小姐的樱桃小嘴,嘴中埋怨道:“我的祖宗唉,哪有大姑娘家初次与人见面,就报自家闺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