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寻背着柴捆刚拐过最后一道山弯,就看到个小小的身影在路口焦躁地转圈——姜蝉的羊角辫散了一半,粗布鞋上沾满泥点。

“寻哥哥!”小姑娘看到姜寻得身影后,蓄了许久的眼泪“唰”地冲垮了堤坝,把阿牛哥走后积累得委屈和今天的焦急等待都一起哭了出来。

姜寻赶忙半蹲下来接住她。小丫头浑身发抖,泪水把前襟浸透了一大片,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他的衣领,像是怕他凭空消失似的。

“别哭别哭。”姜寻用袖口给她擦脸,粗糙的麻布蹭得小鼻头更红了,“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姜蝉抽噎着抬头,只见姜寻解开外衫前襟——一团雪白的毛球正蜷缩在他怀里安睡。那是一只通体纯白的兔子,粉色的鼻尖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长耳朵软软地垂在姜寻臂弯里。

“呀!“姜蝉瞬间忘了哭泣,小手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它、它不咬人吗?”

“这小家伙可调皮了。”姜寻压低声音,把睡熟的兔子轻轻递过去,“为了逮它,我追了整整三个山头。”

姜蝉小心翼翼接过兔子,指尖陷入柔软的绒毛里。白兔在梦中抖了抖耳朵,竟往她怀里钻了钻。小姑娘立刻破涕为笑,果然是孩儿脸,变化快!

姜寻早已饥肠辘辘,安慰好小蝉儿,便抱着她快步往姜家赶。还未走近,便看到姜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这一刻,姜寻在这个异世界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一回到家,姜老茂看到姜寻平安回来,也开心不已,随即又埋怨起姜寻,责备他不该冒险去追兔子,但看到女儿抱着兔子的欢喜模样,责备的话又说不下去。

是夜,一家三口用完膳便早早睡去。

翌日,姜寻没有去打渔,而是迎着晨曦在村中挨家挨户打听岑夫子和元丹丘的消息。渔网修补声、孩童嬉闹声、妇人捣衣声交织在一起,却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岑夫子?还是陈夫子?”正在补渔网的张老汉抬起头,皱纹里夹着湖水的咸腥,“要说陈夫子,大家都认识;岑夫子,没听说过。”

姜寻不死心,又来到村东头的铁匠铺。铁匠儿子正抡着锤子,火星四溅:“元丹丘?莫不是哪个道观的道长?”

“咳咳!”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咳嗽声传来。

“找读书人的事,怎么不来问我?”却是老夫子陈清晏,此刻正立在村口的老榆树下。老人身上的灰布长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起。

“老先生知道?“姜寻心中一喜,急忙上前行礼。

老夫子眯起浑浊的眼睛:“京城太学宫有位姓岑的老博士,桃李满天下,连圣人都称赞过。”他顿了顿,“不过那都是贞观年间的事了。”

“贞观年间?”姜寻心头一震,“那现在......”

“现在?”老夫子冷笑一声,“如今是上元元年,那位岑博士若还在世,怕已是百岁老人了。”

“晚辈想见岑夫子,有什么办法?”姜寻询问道。

陈老夫子长叹一口气,转身往村里走去:“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老夫子的屋子。

“想见岑夫子?”老夫子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吹去上面的灰尘,“只有科举一途。”

他打开木箱,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布,里面不知包裹着什么。

“我朝取士,主要有生徒、乡贡两条路。”老夫子边说,手指边在绢布上滑动,“生徒,是指在官学就读的学子......”

姜寻认真听着。

“......国子学,限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太学,五品以上;四门学,七品以上......”老夫子的声音渐渐低沉,“这条路,对你来说......”

“学生明白。“姜寻苦笑。他粗糙的手掌上还留着捕鱼时留下的伤痕,这样的手怎么可能拿得起簪花笔!

老夫子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还有第二条路——乡贡。”

老夫子捋着花白胡子,眯眼啜了口粗茶:“老夫当年便是乡贡出身,这“乡贡“二字啊,可藏着我们寒门学子的血泪与指望哩!”

“你看那国子监里的官学生?那都是穿绫罗的贵胄公子!咱们这些布衣书生,要么在村塾啃《毛诗》,要么在茅屋抄《论语》——这便是“乡”字的意思了。先要在二三月过了县试,当年老夫到县衙递“投状”,可是不少打点!”

老夫子说着,忽然挺直腰板:“最要紧是八九月的秋闱,通过州里解试,便能赴长安参加礼部主持的省试。”老夫子满脸怀念,又有遗憾,“老夫当年便是凭借死记硬背,混了个明经科及第,但毕竟天赋有限,再难寸进一步!”

“这条路千难万难,你可要走?”老夫子忽然严肃起来,轻声质问姜寻。

姜寻答道:“学生愿意一试!”

“学生?痴儿,你还不是我的学生!”老夫子突然拍案,“我也曾是这彭泽县教谕,主管一县县学,你想做我的学生,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天赋!”

屋内陷入沉默。一只蜘蛛从梁上垂下,在两人之间织着看不见的网。

良久,老夫子叹了口气:“你读过什么书?”

“《诗经》、《史记》。“姜寻答道,这其实都是他在另外一个世界读过的书。

“哦?”老夫子挑眉,“《关雎》何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后妃之德也。“姜寻不假思索。

“《项羽本纪》中,项王见始皇巡游说了什么?”

“'彼可取而代也'。”

老夫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弯腰从席子下抽出一本破旧的《周礼》,书页已经发黄卷边。

“十天,十天背下《天官·冢宰》篇来见我。”他将书递给姜寻,“若背不出,就死了这条心吧。”

姜寻郑重地接过书,道谢后转身离去。姜寻刚踏出老夫子的院子,一阵秋风便掀起了《周礼》的书页。

他站在篱笆旁,鬼使神差地翻到《天官·冢宰》篇。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些文字他从未读过,却像早已镌刻在骨髓里。目光扫过的瞬间,墨字如同活物般钻入脑海。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姜寻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间摩挲。

“还不快去背书!”老夫子见他立在院门口,久久不动,生气道:“还愣在此地作甚?”

姜寻转身,脱口而出:“先生,学生已经背下了。”

“狂妄!”老夫子举起拐杖就要打,“老夫当年背这篇花了七日,你...”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

清朗的诵经声在暮色中荡开。姜寻越背越快,声音里渐渐带上金石之音。老夫子的拐杖悬在半空,松垮的眼皮剧烈颤抖——这少年不仅背得一字不差,连注疏都分毫不漏,甚至某些断句方式竟与太学宫秘藏的永徽写本完全一致!

当背到“以八柄诏王驭群臣”时,异变陡生。

姜寻周身气机流转,文华蒸腾,七彩霞蔚。

“你...”老夫子踉跄后退,撞翻了门边的药篓。晒干的菖蒲撒了一地。

姜寻浑然不觉,背诵声已如洪钟大吕:“以八统诏王驭万民...”

每个字吐出,周身气机便泛起一道涟漪。

“入境了,入境了!”老夫子嚎啕大哭,“你竟然这么短时间便入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