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陇西谷,这座深藏在祁连山褶皱中的隐秘山谷,成了安西新军濒临崩溃前的最后港湾。谷如其名,狭长而贫瘠,但沈光和他的老兄弟们用五十年的坚守,将它经营成了一座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堡垒。

谷底流淌着一条湍急的冰河,提供了珍贵的水源。向阳的山坡上,开垦出了几小片贫瘠的梯田,种植着耐寒的黍麦和少量蔬菜。依山凿出的十几个窑洞,是他们的栖身之所。最令人惊喜的,是山谷深处一个隐蔽的天然溶洞,里面堆放着沈光他们数十年如蚂蚁搬家般积攒下来的“宝藏”:数百石陈年但未霉变的粟米、豆类;数十捆风干的牛羊肉;几大罐粗盐和珍贵的草药;还有上百件锈迹斑斑却依旧能用的横刀、长矛、破甲箭簇,以及几十张修补过的硬弓和几十副残破的皮甲、札甲!甚至还有二十几匹骨瘦嶙峋但眼神桀骜的祁连山野马,被圈养在山谷深处!

这些物资,对沈光他们而言是生存的根基,对伤痕累累、补给几近耗尽的安西新军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

“老将军……这……”崔琰看着溶洞里的“宝藏”,声音哽咽,深深一揖,“此乃活命之恩!陇西谷,当为我安西新军再生之地!”

“少废话!”沈光摆摆手,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埋在地里也是烂掉!给娃娃们用上,砍吐蕃狗,才算没白攒!”他指挥着老兄弟们,毫不吝啬地将物资分发下去。

接下来的七日,是争分夺秒的休整与准备。

* **伤员救治:** 随军医官和略通医术的老兵们成了最忙碌的人。陇西谷储备的草药发挥了巨大作用。重伤员被安置在相对温暖的窑洞中静养,轻伤员则加紧恢复。

* **装备整修:** 工匠们昼夜不停地敲打。锈蚀的刀枪被重新打磨锋利,破损的甲胄被尽力修补,缴获和库存的皮甲优先配发给敢死营和骨干士兵。沈光提供的硬弓和箭簇更是让弓弩手的战力提升了一大截。

* **体能恢复与训练:** 裴十三和雷万春成了魔鬼教头。每日天不亮,山谷中就响起他们凶悍的吼声。幸存的新兵们被驱赶着进行高强度的负重登山、雪地行军、格斗训练。沈光的老兄弟们则传授着宝贵的山地生存和雪地作战经验: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寻找水源(冰雪融化),如何设置雪地陷阱,如何利用山石掩护。

* **精简辎重:** 在沈光的强烈建议下,队伍进行了残酷的精简。笨重的大车被彻底放弃,粮食只携带最耐储存、热量最高的炒面和肉干。多余的锦帛、非必要的工具甚至部分沉重的盔甲都被舍弃。每人的负重被严格限定在最低生存和作战所需。多余的驽马宰杀腌制,作为肉食储备。一切为了翻越那座传说中的“鬼见愁”主峰!

气氛紧张而压抑。每个人都知道,走出陇西谷,踏上那条绝径,就是真正踏入了鬼门关。山谷外,尚绮心儿的游骑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谷口附近逡巡,试探着谷内的防御。沈光派出的老练斥候与之进行了数次凶险的交锋,互有死伤。时间,成了最宝贵的资源。

第七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凛冽的山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安西新军再次集结。人数已不足四千(部分重伤员和实在无法长途跋涉的老弱妇孺被沈光强行留下,托付给几名自愿留守的老卒照顾,依托陇西谷天险据守)。但剩下的,都是经历了血火淬炼、眼神中带着狼一样狠劲的精锐!

队伍焕然一新:大部分士兵都穿上了修补过的皮甲或札甲,兵器磨得锃亮。每人背负着沉重的行囊(粮食、肉干、盐、火种、备用武器),腰间挂着水囊(里面是融化的雪水)。沈光提供的二十几匹瘦马,驮着最珍贵的药材、备用箭矢和部分无法分割的重型器械(如几架强弩的核心部件)。

那面靛蓝金唐大旗,被小心地卷起,由李琰的亲卫贴身保管。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沈光珍藏了五十年、早已褪色残破却洗得异常干净的旧军旗,被绑在一根坚韧的祁连山硬木杆上,作为队伍前导。旗上,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唐”字,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不变的忠诚。

李琰的伤在精心调养下好了大半,但脸色依旧苍白。他穿着修补过的明光铠,外罩一件厚实的羊皮袄(沈光所赠),目光扫过肃立的队伍,没有多余的言语。

沈光走到队伍最前方,他换上了一身相对完整的旧皮甲,左腿的旧伤似乎也好了些。他指着西方那高耸入云、白雪皑皑、如同洪荒巨兽般盘踞的连绵群峰,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娃娃们!前面就是祁连山!就是‘鬼见愁’!山顶那道垭口,就是‘雪拥关’!过了关,才算半只脚踏进了鬼门!怕的,现在留下还来得及!”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和四千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好!”沈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跟紧老子!踩稳每一步!记住老子教你们的!丢了命可以,别丢了魂!别丢了这面旗!”他猛地一挥手:“出发!”

呜——!苍凉的号角再次响起,穿透凛冽的山风。四千人的队伍,在沈光和他数十名白发老兄弟的引领下,如同一条沉默的长龙,一头扎进了祁连山莽莽苍苍的白色怀抱,踏上了那条连吐蕃人都不愿涉足的死亡绝径!

**地点:祁连山·鬼见愁主峰**

**时间:三日后**

山路之险,远超想象!所谓的“路”,不过是野兽踩出的痕迹或嶙峋的乱石缝隙。海拔急剧攀升,空气变得稀薄而冰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疯狂地切割着裸露的皮肤。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覆盖着看似平坦实则危机四伏的积雪。

“小心流雪窝!绕过去!”

“踩实了!别往那边靠!下面是冰窟!”

“慢点!喘口气!别硬撑!”

沈光和他经验丰富的老兄弟们走在队伍最前方和关键节点,不断发出警告和提醒。他们的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如同救命稻草,指引着方向。

即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风雪!一名背着沉重粮袋的新兵,脚下打滑,失足跌入一道被积雪掩盖的深涧!身影瞬间被翻滚的白雪吞噬,只留下绝望的呼喊在山谷中回荡。

“别停!继续走!”沈光的声音冷酷而沙哑,“拉他上来?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别把更多人搭进去!记住路!回来时给他立块碑!”

残酷的现实,让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死亡,如影随形。

更可怕的是严寒。夜晚降临,温度骤降至滴水成冰。篝火在狂风中摇曳不定,微弱的热量根本无法驱散刺骨的寒意。士兵们紧紧挤在一起,裹着能找到的所有皮毛、毡毯,依旧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此起彼伏。冻伤开始出现,手脚麻木、发黑。随军医官和懂草药的老兵,用珍贵的药膏和烈酒(少量携带)为伤员擦拭按摩,但效果有限。

“王爷……喝口热的吧……”崔琰将一个装着滚烫雪水的皮囊递给李琰,他的手也冻得通红肿胀。

李琰接过,抿了一小口,滚烫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随即又被无边的寒意吞没。他看着蜷缩在篝火旁、脸色青紫的士兵,看着裴十三用雪不停搓揉着雷万春冻得失去知觉的大脚,看着沈光拄着马槊、警惕地巡视着营地四周那苍老却挺直的背影,心中沉甸甸的。

意志,在极端的环境下,经受着最残酷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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