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点:雪拥关垭口**

**时间:第五日**

终于,他们挣扎着爬上了此行最艰难、也是必经的顶点——雪拥关。

这里并非人工关隘,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海拔极高的巨大山垭。两座陡峭的雪峰如同巨人的肩膀,在此处挤压出一道狭窄的风口。狂风在这里被压缩、加速,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卷起地上万年不化的积雪,形成狂暴的“白毛风”(暴风雪),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十步!气温更是低到令人绝望!

“抓紧绳索!互相拉住!低头!别被风吹跑了!”沈光嘶哑的吼声在狂风中几乎听不见。出发前,队伍用坚韧的皮索和绳索将士兵们串联起来,此刻成了保命的关键!

队伍如同一条在暴风雪中挣扎的蚯蚓,艰难地在狭窄的垭口移动。狂风卷起的雪粒如同密集的子弹,抽打在脸上,生疼无比。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肺叶冻结。每一步,都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在光滑的冰面和深及大腿的积雪中挪动。

“啊——!”一声惊恐的尖叫!一名士兵脚下一滑,绳索瞬间绷紧!巨大的拉力差点将他前后的人一起带倒!

“稳住——!”裴十三就在他身后,狂吼一声,如同生根般钉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绳索!他身后的敢死营汉子们齐声发力,硬生生将那名士兵拽了回来!那人瘫倒在雪地里,脸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的巨响,从一侧陡峭的雪峰上传来!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雪崩——!!!”沈光脸色剧变,发出撕心裂肺的警告!“快!贴紧内侧山壁!找掩体!快——!!!”

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在海拔数千米、无处可逃的垭口遭遇雪崩,几乎是十死无生!

巨大的白色浪涛,裹挟着万吨积雪和岩石,如同咆哮的白色巨龙,从侧峰轰然倾泻而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狭窄的垭口猛扑过来!

“趴下——!抓紧——!”李琰的吼声被淹没在雪崩的轰鸣中!他只能死死抱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将身体紧紧贴在内侧相对陡峭的山壁上!崔琰、裴十三、雷万春等人也本能地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掩体,用身体死死护住身边的士兵!

轰——!!!

白色的死亡洪流瞬间淹没了垭口!狂暴的冲击力将队伍拦腰冲断!惨叫声、惊呼声被震耳欲聋的雪崩声彻底吞没!无数身影被卷走,消失在翻滚的白色深渊之中!绳索被崩断,队伍瞬间四分五裂!

李琰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眼前一黑,冰冷的雪瞬间灌入口鼻!他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裹挟着翻滚、撞击!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迅速模糊,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死死抓着:不能松手!不能倒下!安西……还在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震耳欲聋的轰鸣渐渐远去,只剩下狂风的呜咽。

李琰挣扎着从厚厚的积雪中抬起头,吐出嘴里的冰雪,剧烈地咳嗽着。他环顾四周,一片死寂的白色地狱。

垭口被厚厚的雪层覆盖,地形完全改变。身边,只有寥寥几十个身影,正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个个狼狈不堪,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惊恐。崔琰就在他不远处,被一块岩石挡住,侥幸生还,但额角鲜血直流。雷万春半边身子被埋住,正被裴十三和几个敢死营的汉子奋力往外刨。

更多的人……不见了。被雪崩吞噬,或被狂风吹落万丈深渊。

“清点人数!救人!”李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挣扎着站起身,不顾浑身剧痛,开始疯狂地用手扒开积雪,寻找着被埋的袍泽。

幸存者们如同行尸走肉般行动起来。哭声、呼喊同伴名字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异常微弱。每一次从雪下拖出的,往往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光在几名老兄弟的搀扶下,踉跄地走了过来。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在雪崩中受了伤,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苍老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看着眼前这片惨状,看着被雪崩掩埋的路径和消失的士兵,老泪纵横,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自责:

“都怪我……都怪我……选错了时辰……害了娃娃们……”

“不关老将军的事!”李琰猛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天灾无情!是我们自己选的路!”他指着那面被一名幸存老卒死死抱在怀里、沾满雪泥却依旧没有倒下的残破“唐”字旧军旗,声音在寒风中如同淬火的钢铁:

“看看那面旗!还在!”

“只要旗还在!人还在!路,就还在!”

“沈光!”李琰第一次直呼其名,目光如炬,“告诉我!过了这垭口,是不是就下坡了?是不是离西域更近了?!”

沈光看着李琰那双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些虽然狼狈不堪、眼神却渐渐重新凝聚起光亮的幸存者(不足两千人),胸中那濒临熄灭的火焰,被再次点燃!他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雪水,挺直了受伤的脊梁,指向垭口另一端那狂风暴雪也无法完全遮蔽的、隐约可见的、向下延伸的山脊线:

“是!王爷!过了这鬼门关!一路下坡!再穿过一片‘风蚀魔鬼城’,就能看见……柴达木的戈壁!再往西……就是西域!就是……安西的方向!”

“好!”李琰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气息仿佛带着西域黄沙的味道。他走到那面残破的军旗下,伸出冻得麻木的手,用力拍了拍那抱着军旗、同样伤痕累累的老卒肩膀。然后,他转身,对着所有幸存者,发出了穿越风雪、穿透绝望的咆哮:

“安西新军——!”

“鬼门关已过!阎王爷不收我们!”

“抖擞精神!扶起受伤的兄弟!带上牺牲袍泽的遗物!”

“跟着老将军的旗——!”

“目标,西域!目标,安西!”

“我们——继续前进——!!!”

“前进——!!!”裴十三第一个嘶吼响应,他背上还背着一名冻伤的士兵。

“前进——!!!”雷万春拄着杀猪刀,一瘸一拐地站起,眼中是复仇的火焰。

“前进——!!!”崔琰包扎好额头的伤,眼神无比坚定。

“前进——!!!”幸存的白发老兵们,用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前进——!!!”所有劫后余生的将士,无论新兵老兵,胸中那被冰雪几乎冻僵的热血,再次被点燃!他们搀扶着伤员,收敛着牺牲袍泽的遗物(一小块铭牌,一缕头发),背起沉重的行囊,眼神中再无迷茫,只剩下穿越生死后的冰冷与决绝!

残破的“唐”字旧军旗,再次被高高举起,在雪拥关狂暴的风雪中,猎猎作响!指引着这支减员过半、伤痕累累却百折不挠的队伍,步履蹒跚却又无比坚定地,踏上了垭口另一端,那条通往西域、通往安西、通往最终希望的——下坡路。

狂风吹散了呜咽,卷走了泪水,却卷不走那面旗帜,和旗帜下,那用鲜血与冰雪共同铸就的、不屈的军魂!

而在万里之遥的龟兹城头,白发苍苍的赵大,在又一个寒冷的黎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东北方的天际线。他布满皱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抓住了那杆磨得发亮的长矛。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仿佛穿透了万水千山、千难万险,注入了他冰冷枯槁的心田。他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空茫的东北方,对着那冥冥中的希望,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却饱含无尽期盼的嘶哑呼唤:

“来……了……快……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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