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为疤脸的直属小弟后,姜北并未摆脱锈城底层的泥沼,反而更深地沉入了那散发着铁锈、机油与死亡混合气息的深渊。
疤脸丢给他的任务,一个比一个肮脏,一个比一个冰冷。今天,他接到的任务是:充当“法医”。
地点是“锈渣填埋场”——官方记录上早已废弃,实际却成为锈城处理“不可回收垃圾”的终极坟场。
这里堆积着如山峦般起伏的废弃金属构件、腐烂的合成材料、报废的载具残骸,以及…那些不被任何势力承认的、失去了存在意义的血肉之躯。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令人窒息。
浓烈的臭氧,来自某些不稳定废弃物的泄露,混合着金属锈蚀的酸腥,底层则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败气息——那是大量有机物在高温潮湿环境下缓慢分解的恶臭。
几只秃鹫般的机械清道夫无人机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
几具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填埋场边缘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坑旁。
污水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表面漂浮着油污和可疑的泡沫。
死者穿着破烂的皮衣,上面印着“裂颅者”帮派的刺青——显然是昨晚与铁钩帮地盘冲突的牺牲品。
死状触目惊心:一具被大口径霰弹枪近距离轰碎了上半身,内脏和碎骨溅得到处都是;一具四肢被利器砍断,躯干上布满弹孔;还有一具相对“完整”,但胸口被某种能量武器开了个焦黑的大洞,边缘的皮肉和金属植入物扭曲融化在一起。
任务很简单,也很残酷:剥离尸体上所有有价值的义体零件,神经接口、强化骨骼、微型能源核心、感官插件等,剩下的“有机废料”则投入不远处那台轰鸣作响的“回收炉”——一座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焚化炉,炉口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
姜北带着两个临时分给他的底层喽啰。一个叫“麻杆”,瘦得像竹竿,眼神呆滞;另一个叫“豁牙”,缺了颗门牙,脸上带着神经质的亢奋。两人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都有些发白,尤其是“麻杆”,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姜北面无表情,兜帽下的幽蓝义眼平静地扫视着现场。
【环境扫描:高生物污染风险(腐败菌群、未知病原体)。检测到多处金属植入物信号(义体)。威胁:潜在拾荒者(3个生命信号在300米外垃圾山后移动)。】
芯片冰冷地分析着环境,将尸体的惨状转化为毫无情感的数据流。
“你,检查那边。”姜北指着那具相对完整的尸体,对“麻杆”下令,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记录可回收义体位置。”
“你,”他转向“豁牙”,“收集散落的武器、个人终端,还有能用的弹药。”他指向散落在污水坑边的一支断裂的霰弹枪和几颗变形的弹壳。
他自己则走向那具胸口被开洞的尸体。焦糊味和内脏腐败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他伸出机械左手,指尖弹出锋利的单分子切割刃。
动作精准、稳定,如同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外科手术。
刀刃沿着金属胸骨强化件的熔断边缘切入,避开粘连的、已经变色的神经束,小心地剥离下那颗暴露在外的、表面覆盖着焦黑碳化物和凝固冷却液的金属心脏核心。
粘稠的、暗红色的组织液顺着机械臂的缝隙滴落。他将核心扔进一个专用的、带有隔离标记的回收袋。整个过程,他的呼吸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
【义体回收:微型动力核心(“磐石工业”制式,型号:PI-7,状态:中度损伤,可修复)。价值评估:中等。】
“豁牙”在翻检另一具四肢断裂的尸体衣物时,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他用力掰开尸体一只紧握的、已经僵硬的手,从里面抠出一个沾满粘稠血污的金属小盒。
盒子不大,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图案:一条狰狞的毒蛇缠绕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齿轮——那是铁钩帮中层头目“蝮蛇”的私人标记!
“钉…钉子哥!你看!好东西!” “豁牙”的声音带着发现宝藏的兴奋,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恐惧。
私自处理头目的东西,是大忌。
姜北走过去,幽蓝的义眼扫过盒子。
【物品:加密数据储存器(低等级物理加密)。来源标记:蝮蛇。内容:未知。风险:高。】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那个冰冷粘腻的盒子,揣进自己怀里。“干活。管好你的嘴。” 冰冷的声音让“豁牙”打了个寒颤,连忙低头继续在污水里摸索散落的弹壳。
“麻杆”那边进展缓慢,他强忍着恶心,哆哆嗦嗦地试图记录尸体上几处小型神经增强插件的位置,动作笨拙。
就在他们即将处理完最后一具被轰碎的残骸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用废弃金属管焊接成的拐杖,踉跄地靠近了这片死亡区域。
那是一个浑身裹在油腻破布里的拾荒者,脸上布满污垢和深深的皱纹,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无视了姜北三人、地上的残肢断臂和刺鼻的恶臭,径直走向污水坑旁边的一个小土坡。
土坡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廉价的合成材料板。
仔细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刻痕——是名字。这里在成为帮派弃尸地之前,曾是贫民窟默认的乱葬岗。这些破碎的板子,就是那些连墓碑都买不起的穷苦人最后的记号。
老人,姑且称之为老罗宾,这是垃圾场拾荒者对他的称呼,专注地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钳子,试图从一个半埋在土里、完全报废的旧冰箱压缩机上拆下几段铜线。
他的动作缓慢而执着,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豁牙”不耐烦地直起身,骂道:“老不死的!滚远点!这里的破烂都是疤脸哥的!”
老罗宾仿佛没听见,依旧专注地对付着那团锈死的金属,钳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妈的!” “豁牙”吐了口唾沫,撸起袖子就要上前驱赶。
“让他拆。” 姜北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豁牙”一愣,不解地看向姜北。姜北没有解释,幽蓝的义眼只是扫过老罗宾那极度衰弱的生命体征信号,以及他正在拆卸的压缩机旁边——那里散落着几块更小的墓碑碎片,其中一个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个模糊的名字:“小豆子”,后面似乎还有半截模糊的日期。
姜北不再看老罗宾,指挥“豁牙”和刚完成记录的“麻杆”将最后几块难以辨认的尸块和剥离下来的无价值组织,用铁钩拖向轰鸣的“回收炉”。
沉重的炉门在液压声中打开,一股灼人的热浪夹杂着难以形容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们将残骸抛入那橘红色的、翻滚着火焰的深渊。
“噗嗤…噼啪…” 油脂在高温下瞬间燃烧爆裂的声音清晰传来,伴随着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烤肉焦糊气味。
炽烈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将曾经鲜活或不那么鲜活的肉体,连同他们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都化为青烟和灰烬。
炉口的强光将姜北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身后污秽的垃圾山上,如同一个沉默的、来自地狱的剪影。
老罗宾终于从那破压缩机上拆下了一小段铜线,小心翼翼地放进他腰间一个同样破旧的袋子里。
他缓缓直起佝偻的腰,浑浊的目光投向那熊熊燃烧的炉口,看着最后一点火光被厚重的炉门隔绝。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近乎禅意的麻木。
他弯下腰,捡起脚边一块刻着“人非齿轮”半截字样的墓碑碎片,用满是油污的袖子擦了擦,然后颤巍巍地、郑重其事地将它放在那个写着“小豆子”的残碑旁边。
仿佛在完成某种无人理解、却必须完成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拄着拐杖,蹒跚地、头也不回地走向垃圾山深处,消失在那由废弃钢铁构成的、巨大而沉默的坟茔之中。
姜北站在原地,回收袋里装着冰冷的金属义体零件,怀里揣着那个沾血的、属于“蝮蛇”的加密盒。
填埋场的风带着腐臭和灼热吹过他的面颊。左眼的幽蓝光芒在炉火的映照下微微闪烁,芯片依旧沉默。
在这个连死亡都成为流水线作业一部分的“尸骸农场”,人,确实连齿轮都不如。
齿轮尚有型号可循,有回收价值。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最终归宿只是那焚化炉里的一声微不足道的“噼啪”爆响,和几缕随风飘散的、无人问津的灰烬。
他转身,带着沉默的手下和冰冷的“收获”,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死亡回响的土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数无声的骸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