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市永远浸泡在信息的光污染里。摩天大楼的那玻璃幕墙是巨大的显示器,滚动播放着广告、新闻、扭曲的娱乐明星笑脸。全息投影在街道上空交织,推销着最新款的神经植入体或虚拟度假套餐。空气里弥漫着电磁波的嗡鸣,还有无处不在的、由算法精心调制的合成香氛——据说是为了缓解都市人的焦虑,但闻久了,只觉得鼻腔深处有种冰冷的甜腻。

陈默就生活在这座名为“新港”的巨型信息蜂巢里。他的工作是为“全景视界”(OmniView)公司维护城市级的“认知滤网”(Cogni-Filter)。这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如同城市看不见的免疫系统。它实时扫描、分析、过滤从物理世界到虚拟空间的一切信息流,自动屏蔽掉那些可能对人类认知造成过度冲击、引发集体恐慌或精神污染的内容——过于血腥暴力的犯罪现场直播、某些极端意识形态的疯狂呓语、甚至是一些偶然捕捉到的、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诡异现象片段。

简单说,它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正常”一点。

陈默坐在“全景视界”地下三层的控制中心,眼前是十几块悬浮光屏,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和经过滤网处理后的“安全”城市监控画面。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连续值了十六个小时的班,神经末梢都在发出疲惫的呻吟。滤网最近不太稳定,底层算法似乎出了点问题,一些本该被屏蔽的“边缘信息”偶尔会像漏网的病毒一样,短暂地出现在公共网络上,虽然很快就被次级滤网清除,但已经引起了零星的社会波动——比如几天前,一个地铁站监控拍到一团模糊的、高速移动的黑影瞬间撕碎了一个醉汉,画面只泄露了不到0.3秒,却在社交网络上发酵成了“地铁食影兽”的都市传说,搞得人心惶惶。

“默哥,K3区节点又报错,熵值异常升高,波动曲线像心电图发了疯。”旁边工位的实习生小赵探过头,年轻的脸庞带着熬夜的油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反馈日志里全是乱码,夹杂着…呃…一些无法识别的符号,看着…有点恶心。”

陈默调出K3区的监控和滤网日志。屏幕上的数据流确实出现了不规则的尖刺,反馈日志的窗口里,除了常规的系统错误代码,还混杂着大量扭曲、蠕动、仿佛活物般的诡异符号。它们并非已知的任何文字体系,结构违背几何常理,多看几秒,眼球就传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感,像是被冰冷的粘液扫过。

“又是这种‘脏数据’…”陈默皱眉,熟练地调出底层维护端口,输入一串长指令,“重启该节点冗余系统,强制清除缓存,启动深度扫描…妈的,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他敲下回车键。光屏闪烁了几下,K3区的数据流暂时恢复了平稳,那些蠕动的符号消失了。但陈默的心并没有放下。作为核心维护员之一,他隐约察觉到这次的问题不同以往。滤网似乎在… *学习*?或者说,它在被某种未知的东西反向渗透、污染。那些“脏数据”的结构一次比一次复杂,蕴含的“信息密度”高得吓人,不像随机错误,更像是有目的的编码。

下班时已近午夜。陈默拒绝了小赵一起吃宵夜的邀请,他只想回家,把自己扔进那张还算柔软的沙发,暂时屏蔽掉滤网和那些蠕动的符号。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晚归的上班族疲惫地刷着个人终端。车厢内壁的广告屏播放着舒缓的虚拟森林场景,配着轻柔的白噪音——这也是认知滤网体系的一部分,旨在安抚乘客的神经。

陈默靠着冰冷的金属栏杆,闭上眼睛。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时,一股极其突兀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腔。

甜腻。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像是把一百公斤腐烂的水果和廉价的工业香精混合在一起,在盛夏的烈日下暴晒了三天三夜。这味道是如此的真实、霸道,瞬间盖过了车厢里循环播放的合成森林气息,甚至穿透了他因为长期熬夜而有些迟钝的嗅觉。

他猛地睁开眼,胃里一阵翻搅。周围几个乘客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终端世界里。陈默警惕地环顾四周。味道的来源…似乎就在他旁边?

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男人,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腐烂气息,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默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一点距离。就在这时,地铁驶入隧道,车厢内灯光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就在这明灭交替的瞬间,陈默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灰衣男人低垂的帽檐下,似乎…没有下巴?

不,不是没有。是下巴的位置,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着的…细小的、半透明的、类似蛞蝓的东西?它们在皮肤上(如果那还能叫皮肤的话)缓慢地爬行、融合、分裂,发出极其微弱的、湿漉漉的“吧唧”声。那浓烈的甜腐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强烈的恶心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他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第二眼。幻觉?过度疲劳导致的幻觉?还是滤网失效,让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强迫自己盯着对面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跳如鼓。地铁驶出隧道,灯光恢复稳定。他用尽全身力气,用最微小的幅度,再次瞥向旁边的座位。

座位上空空如也。

只有那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甜腻腐烂气味,还固执地残留在空气中

陈默几乎是逃回家的。他反锁了公寓三道门锁,后背抵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剧烈地喘息。狭小的单身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晕渗进来,在墙壁上涂抹出怪诞的色块。那股甜腻的腐臭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他冲到洗手间,打开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一些眩晕感。抬起头,镜子里是一张苍白、眼窝深陷、写满惊惶的脸。

“冷静,陈默,冷静下来。”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你是做滤网维护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实世界的信息是经过层层过滤的!那东西…那东西不可能存在!一定是幻觉,压力太大了,或者…或者地铁里的空气循环系统混入了什么化学泄露物…”

他努力说服自己,但那个没有下巴、爬满蠕动蛞蝓的影像,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认知滤网…如果它真的失效了,或者被污染了,那么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带着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陈默打开了个人终端。他需要工作,需要把自己埋进熟悉的代码和数据流里,找回一点掌控感。他连接上公司的加密内网,打算远程检查一下K3区节点重启后的状态。

终端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然而,就在系统启动界面刚刚消失,桌面图标即将显现的瞬间——

滋啦——!!!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电流噪音毫无征兆地炸响!整个屏幕猛地闪烁起刺眼、混乱的雪花点!雪花点疯狂地跳动、扭曲,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虫子在屏幕玻璃后面疯狂撞击!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下意识地想切断电源,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半空。

屏幕上的雪花点骤然一收,瞬间变得一片漆黑,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紧接着,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央,一点猩红的光芒亮了起来。那红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感,仿佛一滴凝固的污血。

红光开始扩散、拉伸、变形。它没有形成任何有意义的图案,而是像某种活着的、极其原始的、充满恶意的涂鸦,在屏幕上肆意流淌、蔓延。线条扭曲缠绕,构成无法理解的结构,散发出一种纯粹的、对秩序的亵渎感。陈默死死盯着那红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眼球传来针扎般的剧痛和强烈的呕吐欲。

几秒钟后,红光骤然熄灭。屏幕又恢复了正常,桌面壁纸——一张宁静的虚拟海滩——安静地显示着,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从未发生过。

冷汗浸透了陈默的后背。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幻觉?又是幻觉?可那电流噪音,那屏幕的闪烁,都真实得可怕!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系统日志。日志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记录。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恐怖,只是他个人终端做的一个噩梦。

陈默瘫在椅子上,浑身脱力。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滤网在失效,现实在崩坏,而他,这个维护“正常”的人,却成了第一个直面崩坏裂缝的牺牲品?他想起地铁里那个消失的灰衣人,想起屏幕上的猩红涂鸦。这些东西…是否就是滤网一直在屏蔽的“真实”?它们是否一直存在,只是被那层高科技的帷幕遮住了?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通讯器急促地震动起来。是公司紧急呼叫的专属频率。

陈默深吸一口气,接通。

“陈默!立刻回公司!最高级别紧急状况!滤网…滤网核心服务器阵列…出大事了!”通讯那头传来技术主管老李嘶哑变调的声音,背景是刺耳的警报和混乱的呼喊,“快!带上最高权限密钥!物理隔离区…被触发了!有东西…有东西跑出来了!”

老李的声音戛然而止,通讯被强行切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个冰冷的、储存着最高权限密钥的黑色U盘,又看了一眼窗外光怪陆离、却仿佛随时会裂开的城市夜景。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全景视界”总部大楼此刻像一头受惊的巨兽。刺眼的红色旋转警灯撕裂了夜空,尖锐的警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全副武装的公司内部安保部队(装备着非致命但足以瘫痪人体的神经脉冲武器)封锁了所有出入口,气氛凝重得如同战场。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烧焦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陈默亮出最高权限徽章,穿过层层森严的警戒线,直奔位于地下最深处的“深渊(Abyss)”服务器阵列区。这里是认知滤网的核心大脑,物理上与外界完全隔离,拥有独立的生命维持和防御系统。理论上,这里是新港市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电梯以惊人的速度下沉,失重感让陈默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脆弱。电梯门打开,眼前的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通往核心阵列区的合金气密门敞开着,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被巨大力量撕裂扭曲的痕迹,像是被无形的巨爪硬生生撕开。门内原本明亮、恒温恒湿的通道,此刻一片狼藉。应急灯闪烁着惨绿的光芒,将断掉的线缆、碎裂的仪器外壳和喷溅在墙壁、天花板上的暗红色粘稠液体映照得格外狰狞。那粘液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甜腥味,与地铁里闻到的那股浓烈腐臭同源,但被臭氧和焦糊味掩盖了大半。

地上躺着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生死不明。安保部队的队员正紧张地用武器指着通道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他们的战术头盔面罩上反射着幽绿的光,看不清表情,但肢体语言透露出极度的恐惧。

技术主管老李跌跌撞撞地从旁边一个控制隔间里冲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防护服上沾满了粘液和灰尘,眼镜碎了一边镜片。

“陈默!密钥!”老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失声,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快!物理隔离失效了!主逻辑单元…被污染了!它在…在‘生长’!必须用最高权限密钥启动底层格式化协议!强行抹除!”

“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东西跑出来了?”陈默一边将黑色U盘插入老李递过来的一个特殊接口终端,一边急促地问。终端屏幕上跳出复杂的权限验证界面。

“不…不知道!”老李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监控全花了!日志全是乱码!我们只看到…看到服务器机柜的缝隙里涌出大量那种…那种暗红色的粘液,像有生命一样!然后…然后通风管道里传来…咀嚼声…还有…还有笑声…尖细的、不像人的笑声…”他打了个寒颤,说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中,传来了声音。

不是咀嚼声,也不是笑声。

是某种粘稠液体被搅动、拉扯的声音。咕噜…咕叽…伴随着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无数细小鳞片刮过金属的摩擦声。

紧接着,一个东西,从黑暗的边缘,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大团不断蠕动、变化的暗红色半流质聚合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不断开合的眼状结构——那些“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浑浊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粘稠液体在内部涌动。在它主体周围,延伸出数十条粗细不一、像触手又像根须的粘稠肢体,末端或分化成吸盘,或变成尖锐的骨刺,或裂开成布满细密利齿的口器。它移动的方式诡异而无声,像一团巨大的、有意识的粘菌,所过之处,地面和墙壁都留下湿滑粘稠的痕迹和微弱的腐蚀印记。

“开火!开火!”安保队长声嘶力竭地下令。

瞬间,数道蓝色的高能神经脉冲束精准地命中了那团聚合体!

然而,预想中的瘫痪或分解并没有发生。脉冲束如同泥牛入海,只在它暗红色的表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般的微弱波动。那些眼状结构齐刷刷地转向开枪的安保队员,内部的红光陡然炽盛!

“嘶——嘎——!!!”

一声尖锐到无法形容、仿佛集合了金属刮擦、玻璃破碎和生物哀鸣的混合噪音猛地爆发!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刺入所有人的大脑!离得最近的几名安保队员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头部,发出痛苦的惨叫,七窍流血,手中的武器脱手掉落,抱着头在地上疯狂打滚!

“精神攻击!捂住耳朵!”老李惊恐地大喊,但已经晚了。那声音无视物理阻挡,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

陈默也被这恐怖的尖啸冲击得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关,强忍着剧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欲,手指在权限终端上飞快地操作。进度条艰难地向前爬行着。

那团暗红色的聚合体似乎被攻击激怒了。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涌”,数条末端化为尖锐骨刺的触手如同闪电般射出!

噗嗤!噗嗤!

两名在地上打滚的安保队员瞬间被骨刺贯穿!骨刺穿透他们的身体后,尖端猛地张开,变成布满利齿的吸盘口器,疯狂地吮吸起来!队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如纸。而那聚合体身上的红光,则变得更加鲜艳、粘稠。

吞噬!

它在吞噬生命!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剩下的安保队员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尖叫着转身向后逃窜。老李也吓得瘫软在地。

“快啊!陈默!”老李绝望地嘶喊。

就在这时,权限验证通过!格式化协议启动!

嗡——

整个深渊服务器阵列区猛地一震!所有还在运行的指示灯瞬间变成刺目的血红色!强大的能量波动在核心机柜中汇聚!一道无形的、足以瞬间抹除所有数据的格式化冲击波即将爆发!

那团正在吞噬的暗红色聚合体似乎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它猛地停止了吞噬动作,所有眼状结构瞬间转向核心机柜的方向,内部的红光疯狂闪烁,发出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嗡鸣!

就在格式化冲击波即将释放的前一刹那——

聚合体庞大的身体中心,那些蠕动的粘液骤然向内塌陷,形成了一个深邃的、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一股更浓稠、更黑暗、仿佛凝聚了纯粹“信息熵”的污秽洪流,如同决堤的墨汁,猛地喷射而出,精准地撞向核心机柜的控制节点!

轰!!!

剧烈的爆炸并非物理层面的,而是发生在信息层面!陈默眼前的终端屏幕瞬间被无法理解的、疯狂蠕动的乱码和扭曲的几何图形淹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

他眼前一黑,剧痛传遍全身。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是:

格式化协议启动的刺目红光,与那聚合体喷出的黑暗污秽洪流,如同两条疯狂的巨蟒,在服务器阵列的核心位置猛烈地碰撞、纠缠、互相吞噬!空间仿佛都在扭曲,光线被拉扯成怪诞的条状。而那个暗红色的聚合体,在喷出那股污秽之后,身体似乎缩小了一圈,但它并未退缩,反而发出一种混合着痛苦与极度兴奋的、非人的嘶鸣。它的一部分触手深深地扎入周围的服务器机柜,似乎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是算力?是数据?还是…构成滤网的“认知”本身?

黑暗吞噬了陈默的意识

陈默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唤醒的。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入眼是惨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鼻腔。他躺在一张病床上,手上扎着点滴。这里看起来像是公司内部的医疗中心,但异常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带着深渊服务器阵列里那地狱般的景象:撕裂的大门、暗红色的蠕动聚合体、被吸干的安保队员、还有那两股毁灭性力量碰撞的瞬间…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

“你醒了?”一个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默艰难地转过头。床边坐着公司安全部的负责人,张涛。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老了十岁,眼袋深重,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

“张…张头…”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深渊…那东西…”

“深渊服务器阵列…毁了。”张涛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格式化协议和那东西喷出的…‘反信息流’…同归于尽。爆炸摧毁了核心硬件,物理层面的。那股冲击波也抹掉了阵列里存储的所有数据,包括滤网的主逻辑和备份。”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滤网的核心…没了?这意味着整个城市的认知屏障,彻底消失了?

“那…那怪物呢?”陈默急切地问。

“消失了。”张涛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后怕,“爆炸发生后,现场一片狼藉。救援队进去时,只找到…一些残留的粘液痕迹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有机组织碎片。那东西的主体,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神秘地消失了。我们封锁了整个地下区域,进行了最严密的扫描,一无所获。它就像…融入了空气里。”

“伤亡…”

“七名安保队员确认死亡…死状…”张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就像被抽干了。三名技术人员重伤昏迷,大脑活动极度紊乱,医生说是遭受了无法想象的精神冲击,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老李…受了点轻伤,惊吓过度,在隔壁病房休息。”

病房里陷入死寂。认知滤网的毁灭,一个神秘恐怖怪物的出现和消失,巨大的伤亡…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未来。

“城市…现在怎么样了?”陈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涛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平静。诡异的平静。”

“平静?”陈默愣住了。

“是的。认知滤网的核心虽然毁了,但遍布城市的次级节点还在运行,依靠惯性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信息过滤和场景修饰。公共网络上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信息污染报告。街上…看上去一切正常。”张涛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但这平静太不正常了。深渊阵列爆炸的能量波动不小,但外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没有新闻报道,没有恐慌,甚至连我们大楼周边的监控记录都…被巧妙地‘修饰’过了,显示一切如常。”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陈默,我有种感觉。那东西…它没有离开。它就在外面。它屏蔽了关于它自己的信息,甚至…可能正在接管滤网残存的功能,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维持着这个‘正常’的表象。它在…饲养这座城市。”

“饲养…”这个词让陈默遍体生寒。

“而且,”张涛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陈默,“你是唯一一个在深渊爆炸中心近距离接触了那股信息冲击后,大脑没有受到永久性损伤的人。医生检查过,你的脑波虽然有些异常波动,但结构基本完整。这很…特别。”

陈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除了撞击的疼痛,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所以,公司决定,”张涛的语气不容置疑,“由你来负责‘重启计划’。”

“重启计划?”

“重建认知滤网。”张涛递给他一个加密数据板,“这是最高机密。深渊阵列的核心虽然毁了,但滤网的底层架构蓝图和一些基础模块的离线备份,分散储存在几个物理隔绝的备用服务器里。我们需要你,作为唯一‘幸存’的核心技术员,把这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在最短的时间内,搭建一个临时的、哪怕是最简陋的认知屏障!我们不能让那东西完全掌控局面!”

陈默接过冰冷的数据板,感觉重若千钧。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他别无选择。

“另外,”张涛的语气更加凝重,“在你昏迷期间,我们扫描了你的个人终端。在底层缓存里,我们发现了一段…残留的数据碎片。是深渊爆炸前,那东西喷出的‘反信息流’与你终端格式化协议碰撞时,意外‘溅射’到你设备里的。它被高度加密,结构极其混乱危险,我们无法解析。但直觉告诉我,这东西…可能是个钥匙,也可能是个炸弹。怎么处理,交给你决定。”

张涛留下一个存储着那段“危险碎片”的微型芯片,离开了病房。

陈默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新港市的霓虹依旧璀璨,车流如织,巨大的虚拟广告牌上,明星的笑容完美无瑕。这虚假的平静下,到底涌动着怎样的暗流?那个消失的怪物,此刻正潜伏在何处?它维持着这“正常”的表象,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芯片。深渊的残留物…染血的馈赠。是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还是引爆自身的炸弹?

他感到一种宿命般的寒意,正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陈默的身体素质出乎意料地好,第二天就被允许出院,但被强制要求在家“静养观察”。他知道,这不过是公司把他放在一个相对可控环境里的说辞。他的公寓被升级了安保等级,门外有便衣,网络被严密监控。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紧闭,只有个人终端的光源照亮一小片区域。数据板上是浩如烟海的滤网底层架构蓝图和模块代码,复杂程度令人望而生畏。重建滤网?凭他一个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

但深渊阵列里那恐怖的一幕幕,地铁里那个消失的灰衣人,还有张涛所说的“饲养”…这些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不能放弃。他必须找到一条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张涛留下的那枚微型芯片上。深渊的残留物…那段来自怪物本身的“反信息流”碎片。危险,但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就像一个在黑暗中迷路的人,明知前方可能是悬崖,但身后已是绝境,只能向前。

深吸一口气,陈默将芯片插入了一个特制的、物理隔绝的便携式分析终端。这是他以前用来分析高危“脏数据”的设备,拥有最强的防火墙和自毁机制。

屏幕亮起。没有预想中的疯狂乱码或蠕动的图形。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段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代码。

它完全不同于人类编写的任何程序语言。结构精妙绝伦,逻辑自洽到近乎完美,带着一种冰冷、高效、非人的美感。它像是一种最本质的信息操作指令,直接作用于现实世界的底层规则。陈默只看懂了极小的一部分——那似乎是关于“信息熵的定向引导与固化”、“低维感知的屏蔽与模拟生成”…

这段代码本身,就是一个微型的、极其高效的“认知滤网”!但它滤掉的不是血腥暴力,而是…“异常”本身!它用一种更高级、更隐蔽的方式,屏蔽掉那些不符合“正常”模板的信息,甚至能模拟生成符合预期的“正常”信息流来填补空缺!

这就是那怪物维持城市“平静”的手段?它并非接管了旧滤网,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编织了一张更庞大、更无形的网?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般的震撼和更深的恐惧。这代码…简直就是一把双刃剑。理解了它,或许能加速重建人类滤网的进程,甚至做出突破。但同时,它本身也蕴含着巨大的污染风险!研究它,就像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最精密的机器,开始小心翼翼地分析、拆解这段代码。他不敢直接运行,只能进行静态的逻辑推演。每理解一个片段,都像是在黑暗的迷宫中推开一扇沉重的门,门后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噬人的怪物。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精神消耗中流逝。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壁上划过一道道移动的光斑。陈默完全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忘记了饥饿和疲惫。

突然,他推演到一段核心循环结构时,手指猛地僵住了。

这段结构的逻辑…指向了一个“锚点”。一个用于维持整个滤网稳定运行、并接收外部指令进行微调的“核心锚点”。这个锚点的物理坐标,被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编码在了这段循环的初始化参数里!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进行复杂的坐标转换和解码运算。光屏上的数字和符号飞速跳动。

最终,一个清晰的坐标定位显示在屏幕上。

坐标指向的位置,不在公司的任何服务器上,甚至不在新港市的物理边界内。

它指向的,是陈默自己的公寓地址。

精确地说,是他卧室的坐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陈默猛地抬头,环顾自己这间熟悉的卧室!一切如常,床铺有些凌乱,桌子上堆着资料和空咖啡罐,墙角的扫地机器人安静地停在充电座上…

锚点…在他这里?这怎么可能?那怪物把维持城市“正常”假象的核心锚点,设在了他这个试图对抗它的人身上?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但更深的恐惧随之而来——这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思维波动,甚至他试图重建滤网的努力…是否都在那个怪物的“注视”之下?他就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虫子,自以为在挣扎,却不知自己早已是网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那个原本处于待机状态的扫地机器人,顶部的指示灯,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正常的待机蓝光,也不是充电的绿光。

而是一抹极其微弱的、粘稠的…

猩红。

猩红的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陈默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不是程序错误的光!那是一种…带有恶意的注视感!

他死死盯着墙角那个圆盘状的扫地机器人。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块无害的塑料。公寓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终端风扇的微弱嗡鸣。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锚点在他这里…而那个怪物显然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家用机器人,是否就是它延伸出来的“触角”?一个监视器?甚至…一个潜在的武器?

他该怎么办?摧毁它?立刻逃离?还是…将计就计?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如果锚点真的设在他身上(或者这个房间),那么他的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立即引发怪物的反应。直接破坏机器人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触发未知的危险。逃跑?在对方可能掌控全局的情况下,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唯一的生机,或许在于那个芯片里的代码本身。那怪物用这段代码编织了滤网,维持着“正常”。这段代码是它的力量,但也可能是它的弱点!他需要时间,需要更深入地理解它,找到其中的漏洞或者反向控制的方法!

他必须伪装。装作对锚点一无所知,装作仍在为重建滤网而焦头烂额。

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的疲惫和焦虑。他不再看那个机器人,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分析终端上那段诡异的代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做出陷入技术难题的苦思冥想状。他甚至故意低声咒骂了几句,抱怨代码的复杂和任务的艰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弥漫在房间里,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墙角那个机器人的方向,似乎总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粘在他背上。

他强忍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继续“研究”代码,同时大脑疯狂地思考对策。他需要工具,需要能干扰甚至屏蔽这种“注视”的工具!他想到了芯片代码中关于“信息熵引导”的部分。那怪物能屏蔽异常,那么反过来,是否可以制造一种特定的“信息噪音”,在局部暂时干扰它对锚点的感知?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花。他立刻调出那段相关的代码结构,开始进行逆向推演和修改。他小心翼翼,如同在拆除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就在他初步构建出一个粗糙的“信息噪音发生器”理论模型时——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滴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陈默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声音…来自厨房!

他猛地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厨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一股极其微弱、但绝对无法忽视的甜腻腐烂气味,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来了!不止是监视!它派来了别的东西!猎犬?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了一眼分析终端上那个未完成的噪音模型,又看了一眼墙角那个指示灯再次诡异地闪烁起微弱红光的扫地机器人。没有时间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快得超乎自己想象。他没有冲向大门(门外可能有便衣,也可能有更可怕的陷阱),而是扑向床边!他一把掀开床垫,从下面抽出一个沉重的金属工具箱——这是他以前修理家电用的旧工具箱,里面装着扳手、螺丝刀、钳子等沉甸甸的金属工具。

就在他抓起一把最大的活动扳手的瞬间!

厨房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厨房门口的阴影里。

不是地铁里那个灰衣人,也不是深渊里那团庞大的聚合体。

它看起来…像个人。一个穿着老旧快递员制服的男人。但它的身体姿势极其扭曲、不自然,四肢关节像是被强行反向折断又用胶水粘合起来。它的头低垂着,看不清脸。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它裸露在制服外面的皮肤——手、脖子——覆盖着一层湿漉漉、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是密密麻麻、不断蠕动鼓胀的细小颗粒,仿佛皮肤下塞满了即将孵化的虫卵。那股甜腻的腐臭味,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它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迈出了厨房。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轻微的、粘液挤压的“吧唧”声。它的目标,直指陈默!

陈默握紧了冰冷的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那个“快递员”,身体微微下蹲,摆出防御姿态。他知道,物理攻击对深渊里那个大家伙无效,但对这个看起来像是“衍生物”的东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者,它本身就是个诱饵?

“快递员”在距离陈默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它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抬了起来。

陈默看到了它的脸。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覆盖着同样蠕动薄膜的平面。在原本应该是嘴巴的位置,薄膜撕裂开来,形成一个不断开合、流淌着暗红色粘液的孔洞。孔洞深处,隐约可见细密的、螺旋状的利齿。

“嘶…陈…默…”一个混合着气泡破裂声和金属摩擦声的诡异声音,从那个孔洞里挤了出来,“锚点…需要…稳定…加入…我们…”

加入它们?成为滤网的一部分?成为维持这虚假“正常”的养料?

“做梦!”陈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恐惧到了极点,反而激发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他不能退!身后就是深渊!

“快递员”似乎被激怒了。它喉咙(如果那算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覆盖着薄膜的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张开——那手指末端,赫然延伸出乌黑锋利的、如同昆虫节肢般的尖爪!带着一股腥风,朝着陈默的面门狠狠抓来!

陈默瞳孔骤缩!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向侧面翻滚!

嗤啦!

锋利的尖爪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溜血花!剧痛传来!同时,他刚才坐着的椅子被尖爪扫中,坚固的塑料靠背如同纸糊般被撕裂!

好恐怖的力量!

陈默狼狈地滚到墙边,肩膀火辣辣地疼。那“快递员”一击不中,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他,粘液孔洞开合着,再次扑来!速度比刚才更快!

避无可避!陈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没有再躲,反而迎着对方扑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金属扳手,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砸向对方覆盖着蠕动薄膜的头颅!

砰!!!

沉重的金属扳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快递员”那覆盖着蠕动薄膜的头颅上!没有预想中的骨裂声,反而发出一种极其沉闷、如同击打烂泥袋子的声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快递员”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它覆盖薄膜的头颅被砸得向后一仰,整个身体都踉跄了一下。扳手砸中的地方,薄膜瞬间破裂,溅射出大量暗红色、散发着浓烈甜腥味的粘稠液体!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嘶鸣从它粘液孔洞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同样带有精神攻击的特性,如同钢针般狠狠刺入陈默的大脑!他眼前一黑,头痛欲裂,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被激怒的“快递员”彻底疯狂了!它无视头颅上流淌的粘液(那粘液似乎具有腐蚀性,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轻响),以更快的速度、更狂暴的姿态再次扑向陈默!锋利的节肢尖爪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寒光!

陈默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就地一滚,再次险险避开。尖爪擦着他的后背划过,衣服被撕裂,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滚到了书桌旁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分析终端上那个未完成的“信息噪音发生器”模型!

灵感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物理攻击效果有限,精神攻击他扛不住!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模型!用怪物的力量,对抗怪物!

他猛地扑到书桌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顾不上逻辑的完美,顾不上模型是否完整!他将自己刚刚逆向推演出的、最核心的几个关于“熵引导”和“感知屏蔽”的代码片段,粗暴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极其简陋、极不稳定的程序框架!然后,他一把拔下连接着芯片的便携分析终端,将其数据输出口,狠狠怼在了旁边连接着家庭智能中枢(控制灯光、空调、音响等)的物理接口上!

“给我…响起来!!!”陈默嘶吼着,按下了强行执行的指令!

嗡——!!!

瞬间,整个公寓的所有电子设备仿佛被投入了一颗信息炸弹!

灯光疯狂地明灭闪烁,频率快得如同癫痫!空调出风口发出尖锐的、变调的啸叫!墙壁内嵌的音响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刺耳混乱的噪音——那不是任何一种乐音或白噪音,而是无数种频率的声波被强行扭曲、叠加、互相冲撞产生的纯粹的信息熵噪音!如同亿万只昆虫在同时振翅,又如同金属在超高频下崩解!声音直接穿透耳膜,钻入大脑!

这噪音并非针对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信息层面!它粗暴地干扰着一切有序的信号!

扑向陈默的“快递员”身体猛地一僵!它覆盖薄膜的体表下,那些蠕动的细小颗粒仿佛受到了剧烈的刺激,疯狂地鼓胀、爆裂!暗红色的粘液从破裂的薄膜下大量渗出!它发出的嘶鸣声被这狂暴的噪音瞬间淹没、扭曲!它抱着自己不断渗出粘液、剧烈抽搐的头颅(如果那算头颅),发出无声的、极度痛苦的痉挛!动作变得完全失控,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在原地疯狂地手舞足蹈、撞击着墙壁和家具!

有效!

陈默也被这狂暴的噪音冲击得痛苦不堪,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沸腾,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撑着没有倒下。他看到墙角那个扫地机器人顶部的红光疯狂闪烁,频率达到了极致,然后“啪”的一声轻响,冒出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锚点的局部监控被干扰了!

机会!

陈默强忍着大脑的剧痛和强烈的呕吐感,抓起旁边一把沉重的螺丝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猎豹般冲向那个正在疯狂抽搐、暂时失去攻击能力的“快递员”!

他的目标不是它的头颅或心脏——那些地方看起来更像是弱点,但也可能只是陷阱。他的目标是它胸口制服下,一个微微鼓起、仿佛有什么核心在跳动的部位!那是在噪音爆发瞬间,他捕捉到的、怪物体内信息熵波动最剧烈的一个点!

噗嗤!

锋利的螺丝刀带着陈默所有的力量和恨意,精准地、狠狠地捅进了那个鼓起的部位!

没有捅入血肉的触感。更像是捅进了一团粘稠、冰冷、充满弹性的凝胶。

“呃…嗬嗬…” “快递员”的动作骤然停止。它粘液孔洞里的嘶鸣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如同漏气般的嗬嗬声。被螺丝刀刺入的地方,没有流血,只有大量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暗黑色液体汩汩涌出,散发着比之前浓烈百倍的甜腻腐烂恶臭!

紧接着,它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收缩!覆盖全身的薄膜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灰败。皮肤下那些蠕动的颗粒停止了活动,然后如同被烧焦的虫卵般纷纷剥落。它的四肢像融化的蜡一样软塌下去,整个身体迅速瘫软、分解,最终化为一滩不断冒着气泡、散发着恶臭的暗黑色粘稠液体,只有那身破烂的快递员制服还勉强维持着形状。

噪音发生器也因为过载和模型的不稳定,在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后,彻底烧毁了。公寓里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只有刺鼻的恶臭弥漫。

陈默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肩膀伤口的血水浸透了衣服。他看着地上那滩不断冒着气泡、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粘稠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赢了?暂时活下来了?

但代价是什么?

他感到自己的大脑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通透感”开始蔓延。同时,他左眼的视野边缘,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小片…闪烁的、扭曲的…绿色乱码?

他抬起手,颤抖地摸向自己的左眼。

指尖触碰到的,是温热的皮肤。

但在他的视觉里,那片绿色的乱码,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停留在视野的边缘,像一道…裂开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缝隙。

认知的滤网,在他体内,也裂开了一道缝。

而窗外,新港市的霓虹依旧璀璨。虚假的平静之下,深渊的阴影,无声地蔓延。他知道,猎犬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他与那不可名状之物之间的战争,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