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鬣那闷在粪山深处的悲鸣和云飘飘那惊鸿一瞥的破功笑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就被更大的风暴瞬间淹没。
“噗——！”
了无的身体猛地一震，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混合着淡金色佛息和丝丝缕缕墨绿秽气的鲜血狂喷而出！那鲜血落在黑色的土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缕缕青烟！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眉心那缕墨绿阴霾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周身那本就稀薄的佛光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师兄——！！！”慧莽的嘶吼声带着绝望的惊恐！他一把抱住了无瘫软的身体，那触手的冰凉和不断流逝的生命气息让他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浑身都在发抖！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瞪向那座还在微微晃动的“农家肥艺术山”和那几根抽搐的猪蹄，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爆发：“孽畜！俺要宰了你！！！”
镔铁禅杖嗡鸣，就要脱手掷出！
“住手！”两声清叱同时响起！
云飘飘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慧莽身侧，一只素手看似轻飘飘地按在了那根即将暴走的禅杖上。一股精纯柔韧的碧绿光华瞬间涌入，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住了慧莽狂暴的灵力。云飘飘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如同万载寒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它只是被怨毒秽气引动本能！当务之急是救人！”
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并指如剑，点在了无眉心！精纯的净化之力如同清泉，试图压制那疯狂扭动的墨绿阴霾！但阴霾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异常，净化之力一触即退，了无的气息反而更加微弱！
“没用的！”云飘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秽毒已侵入灵台本源，与佛力纠缠不清！寻常净化手段只会加速侵蚀！必须立刻回神医谷！”
与此同时，沈悠悠也连滚爬爬地扑到了无身边，看着那张灰败如金纸的脸和嘴角刺目的金绿色血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佛子要是交代在这里，万佛宗那群和尚能把她连同整个灵兽苑都超度了！她的债务算个屁！
“对对对！神医谷！快！包打听！贾仁心！开道！把那个粪坑里的蠢猪也给我捞出来！它也算目击证人…呃，证猪！”沈悠悠语无伦次地指挥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慧莽此刻也顾不得刚鬣了，抱着了无如同抱着稀世珍宝，急得双目赤红：“云师妹！快！快带路！”
云飘飘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识海因刚才出手而加剧的刺痛。她双手掐诀，一道远比之前卷走包打听他们时更加凝实、范围更大的碧绿光华将慧莽和了无笼罩其中，同时卷起还在发懵的包打听和贾仁心。
“沈师妹，跟上！”云飘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沈悠悠哪敢怠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顾不上脏臭，一把抓住那碧绿光华的边缘，感觉自己像个被拖拽的风筝。云飘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农家肥艺术山”和还在挣扎的刚鬣蹄子，眉头微蹙，但还是屈指一弹，一道微弱的碧绿丝线飞出，缠住刚鬣露在外面的尾巴，如同拖麻袋般将它也从粪山里硬生生拖了出来！
刚鬣浑身挂满了不可描述的“艺术品”，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气息，被碧绿丝线拖在地上，一路留下蜿蜒的“印记”，发出绝望的“哼唧”声。
碧绿光华冲天而起，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朝着神医谷的方向疾驰而去，后面还拖着一条不断滴落“肥料”的“猪尾”痕迹。
神医谷，坐落在群山环抱的一片巨大灵植盆地之中。谷内终年云雾缭绕，奇花异草遍地，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灵雾。建筑多由青竹白玉搭建，清雅别致，与外面鬼市的污浊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此刻，谷内最核心的“回春殿”却气氛凝重。
殿内弥漫着精纯的药力和安神宁心的檀香。了无躺在由万年温玉打造的床榻上，气息微弱，眉心那缕墨绿阴霾如同毒蛇般盘踞，不断侵蚀着他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容。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沉凝的老医师围在床边，眉头紧锁，指尖灵力吞吐，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不时低声交流，脸色越来越难看。
慧莽如同一尊门神，焦躁地在殿外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颤。他几次想冲进去，都被守在殿外的神医谷弟子客气而坚决地拦住。
沈悠悠、包打听、贾仁心，还有刚被谷中弟子捏着鼻子、用十几桶灵泉勉强冲刷掉表层污物、但依旧散发着“余韵”的刚鬣，一起缩在回春殿外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刚鬣蔫头耷脑，趴在地上，发出委屈的“哼哼”声，小眼睛偷偷瞄着殿内，充满了后怕。
“沈姐…佛子师兄他…不会有事吧？”包打听声音发颤，小脸煞白。要是佛子真出了事，他们几个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闭嘴！别乌鸦嘴！”贾仁心没好气地低吼，他自己也吓得够呛，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沈悠悠没说话，她靠着冰冷的石柱，看着殿内忙碌的人影和殿外焦躁的慧莽，又看看自己身上沾着的、已经干涸发硬的不明污渍有粪山的，也有佛子吐的血，只觉得心力交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债务还没解决，又摊上佛子性命之忧！这破班…不，这破仙，真是没法修了！
就在这时，回春殿的门开了。云飘飘当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几位老医师，个个面色沉重。
慧莽立刻冲了上去，声音嘶哑：“云师妹！师兄他怎么样？！”
云飘飘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眉宇间的疲惫更深了。她看了一眼焦躁的慧莽，又扫过角落里竖起耳朵的沈悠悠几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秽毒入髓，侵染佛门金身，纠缠灵台本源。寻常丹药和净化手段，效果甚微，反而可能刺激秽毒反噬。”
慧莽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虎目含泪：“那…那怎么办？！”
“唯有一法。”云飘飘的声音斩钉截铁，“需请动‘九转还阳炉’，以谷中秘传的‘碧落甘霖引’，辅以我师尊亲炼的‘净世青莲丹’，强行剥离秽毒，重塑本源。只是…”
“只是什么？！”慧莽急问。
“代价巨大。”云飘飘的目光转向了无，又缓缓移开，“九转还阳炉每动用一次，需消耗三枚极品灵石维系炉火本源。碧落甘霖引，需耗用积蓄百年的‘万载青空石乳髓’。净世青莲丹，更是师尊以本命精血温养百年的保命之物，仅存三颗。且施法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了无师兄可能…当场金身崩解。”
慧莽倒吸一口凉气！极品灵石！万载青空石乳髓！净世青莲丹！任何一样都是足以引起修真界腥风血雨的至宝！更别说施法失败的风险！
“救！”慧莽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声如洪钟，“只要能救师兄！倾尽万佛宗所有！也在所不惜！俺这就传讯回宗！”
云飘飘微微颔首：“慧莽师兄稍安。我已禀明师尊，谷主已应允出手。万佛宗那边，请师兄尽快联络，所需资源，需尽快备齐。”她顿了顿，补充道：“在此之前，我会以‘定魂针’和‘清心咒’稳住师兄灵台，延缓秽毒侵蚀。”
慧莽重重点头，立刻走到一旁，掏出一枚金色的佛门传讯玉符，神情肃穆地开始联系宗门。
云飘飘安排完，目光终于落到了角落里如同鹌鹑般的沈悠悠几人身上。她莲步轻移，走到沈悠悠面前。
沈悠悠赶紧挤出讨好的笑容，搓着手：“云师姐辛苦！佛子师兄吉人天相，有谷主出手，定能逢凶化吉！那个…我们灵兽苑…”
“沈师妹。”云飘飘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静，仿佛刚才殿内的凝重与她无关。她手腕一翻，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素白纸笺出现在手中。
沈悠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云飘飘将纸笺递到她面前，动作优雅，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长明宗沈悠悠师妹，亲启。”
“明细如下：”
“九转还金丹可修复道基，市价约两千中品灵石。”
“蕴神紫玉髓三滴可温养神识，市价约一千五百中品灵石。”
“万年钟乳灵液一瓶可补益本源，市价约八百中品灵石。”
“鬼手轩追加医疗损耗内腑震荡、神识重创、秘法反噬，作价八百中品灵石。”
“万佛宗了无师兄急救损耗定魂针一套、清心咒维持、灵药吊命，作价五百中品灵石。”
“灵兽苑肇事灵兽‘刚鬣’初步清洁处理费耗用灵泉十八桶、去秽散三斤，作价五十中品灵石。”
“合计：五千六百五十中品灵石。”
“念在师妹协助寻回封魔龛虽过程曲折，免除零头。”
“承惠：五千六百中品灵石。”
“请于三个月内结清。逾期，按日息千分之五计复利。或，以等值劳力灵兽苑清扫、丹房试药、药圃除虫等抵扣。”
沈悠悠：“……”
她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比抱着九窍封魔龛还沉重十倍！五千六百中品灵石？！把她拆成零件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还有那日息千分之五的复利？！这是高利贷吧！绝对是高利贷！神医谷圣女兼职放印子钱？！
包打听和贾仁心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两人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刚鬣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账单散发的恐怖气息，惊恐地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发出“呜呜”的哀鸣。
“云…云师姐…”沈悠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垂死挣扎，“这…这刚鬣闯祸的钱也算我头上？万佛宗师兄的急救费…是不是该找慧莽师兄报？还有那复利…咱们同门一场…”
云飘飘静静地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辩解，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沈悠悠词穷，她才微微抬起眼眸，那双冰泉般的眸子直视着沈悠悠，里面清晰地映出沈悠悠此刻狼狈、绝望又带着一丝讨好的脸。
“沈师妹，”云飘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沈悠悠所有的声音，“你似乎，忘了点东西。”
沈悠悠一愣：“啊？”
云飘飘忽然微微向前倾身，靠近了沈悠悠耳边。一股混合着清冷药香和女子幽兰般的气息拂过沈悠悠的耳廓，让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云飘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轻轻说道：
“鬼手轩里…你扑过来的时候…”
“我看到了。”
“你藏在怀里的…”
“《六宗秘闻录》最新增刊…”
“《冰山圣女的破功瞬间——被猪逗笑的绝密影像》。”
“留影石，画质清晰。”
轰——！！！
沈悠悠只觉得一道九天玄雷直劈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脖子，看向云飘飘近在咫尺的侧脸。
云飘飘已经直起身，恢复了那副遗世独立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耳语只是沈悠悠的幻觉。只有她眼底深处，那飞快掠过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促狭笑意，和微微泛红的耳根，让沈悠悠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位圣女师姐…不仅记仇，还…还睚眦必报？！她竟然知道自己偷偷用留影石录下了她破功大笑的瞬间？！还知道增刊的名字？！
“所以，”云飘飘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将那张轻飘飘却重逾万钧的账单，轻轻拍在沈悠悠僵硬的胸口，“账单，好好收着。”
“三个月。”
“或者…”她微微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悠悠的储物袋，“你懂。”
说完，她不再看石化当场的沈悠悠，转身，青裙摇曳，步履从容地走向回春殿，只留下一个清冷绝尘的背影。
沈悠悠抱着那张天价账单，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在神医谷清冷的山风中，彻底凌乱。
冰山圣女的秘密…成了她脖子上最沉重的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