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山风裹挟着问剑宗特有的、带着金石锐气的寒意,吹得沈悠悠三人缩了缩脖子。通往问剑宗庶务堂的石阶蜿蜒向上,两旁是森然挺立的峭壁,偶有凌厉的剑光从更高处的山峰一闪而过,带着令人心悸的锋芒。
沈悠悠走在最前,怀里揣着那份计划书,仿佛揣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怨念炸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丹田里那个不安分的光点像是被寒风吹得更活跃了些,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经脉往上爬。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抠门”大业上。
“情报更新!”包打听的声音压得极低,在空旷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叶孤帆确认在静室,由凌笑笑和两位长老亲自护法压制剑气反噬。李管事,庶务堂当值执事,练气大圆满,为人刻板吝啬,外号‘铁算盘’,特点是右边眉毛中间有一道寸许长的旧疤,据说是年轻时算错账被前任管事用账本砸的。此人极度厌恶麻烦,尤其讨厌涉及高层比如叶孤帆的悬赏任务,觉得风险不可控。”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庶务堂今日轮值守卫是‘瞌睡虫’张师兄和‘铁面’王师兄。张师兄好酒,昨晚巡夜时估计偷喝了不少,现在应该在后门打盹。王师兄…此人油盐不进,只认规矩。”
贾仁心捏紧了袖子里藏着的两个小药瓶,眼神闪烁着科学怪人的光芒:“‘急速腹泻散’药性霸道,五息见效,保证目标一泻千里,丧失抵抗意志!‘强效凝神丹’可安抚情绪,让暴躁者暂时平静…嗯…理论上如此。沈主任,您看需要哪个?或者…双管齐下?”
沈悠悠眼皮跳了跳,果断拒绝:“我们是去讨债!不是去下毒!收起来!非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她深吸一口气,“记住,低调!拿到灵石就走!包打听,目标人物特征确认,李管事,右眉疤痕。贾师兄,你负责殿后,注意周围动静,尤其那个‘铁面’王师兄!包打听,你负责和李管事交涉,我在旁边策应。见机行事,灵活运用我们的…专业素养!”
“专业素养?”包打听和贾仁心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沈悠悠没解释,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或者说,更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HR准备去谈判裁员赔偿金。
问剑宗庶务堂位于主峰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建筑古朴厚重,大门上方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庶务通明”。门口果然站着两名守卫。左边一个身材微胖的弟子靠着门柱,脑袋一点一点,鼾声轻微,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渍,正是“瞌睡虫”张师兄。右边一位则站得笔直如标枪,国字脸,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零星弟子,显然就是“铁面”王师兄。
包打听和贾仁心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沈悠悠则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来办事的别宗弟子忽略她眼底的青黑和身上若有若无的…“战略资源”余韵。
“王师兄早!”包打听脸上瞬间堆起职业化的、人畜无害的谄媚笑容,快走几步上前,熟稔地打着招呼,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包东西塞到王师兄手里,“长明宗包打听,带两位同门来办点小事,登记一下?”
王师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瓜子,没说什么,只是公事公办地指了指门口的石碑:“登记姓名、宗门、事由。”
“好嘞!”包打听立刻提笔在石碑旁悬浮的玉册上写下:长明宗包打听、沈悠悠、贾仁心。事由:提交宗门悬赏任务物品。
王师兄扫了一眼玉册,目光在沈悠悠的名字上停留了半秒,又看了看缩在后面的贾仁心,最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进去。全程没看还在打瞌睡的张师兄一眼。
三人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走进庶务堂。
堂内光线略显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账册的墨味和淡淡的灰尘气息。一排高高的乌木柜台将内外分隔开,柜台后是密密麻麻、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木架格,堆满了卷宗玉简。只有靠近门口的一个窗口后面有人。
一个身形干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执事袍的中年人正埋首在一堆账册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他眉头紧锁,嘴唇翕动,似乎在反复核算着什么,神情专注得近乎苛刻。最显眼的是他右边眉毛中间那道寸许长的、微微泛白的旧疤,像一道刻在脸上的警戒线——正是“铁算盘”李管事!
包打听给了沈悠悠一个“目标确认”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挂起他那招牌式的、仿佛天生带着三分讨好的笑容,凑到窗口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李管事?您忙着呢?”
李管事头也没抬,算盘珠子拨得飞快,发出不耐烦的“啪嗒”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嗯。”
包打听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继续赔笑:“打扰您了管事。是这样,我们…呃,我们捡到了贵宗凌师妹悬赏寻找的‘玄冰蚕丝流苏坠’剑穗。这不,一大早就紧赶慢赶送过来了,怕师妹着急!”他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用干净布帕包裹好的剑穗,双手捧着,隔着窗口递了过去。
听到“凌师妹”和“悬赏”,李管事拨算盘的手猛地一顿!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颧骨高耸、法令纹深刻的脸。那双细长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包打听谄媚的笑脸,又落在他手中的布包上,最后定格在包打听身后站着的沈悠悠和贾仁心身上。
他的目光在沈悠悠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显然,长明宗沈悠悠在问剑宗某些人眼里,已经和“麻烦”、“晦气”划上了等号。尤其是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土腥气”,让李管事本就刻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剑穗?”李管事的声音又尖又细,像被砂纸磨过,“凌师妹悬赏的那个?一百灵石定金?”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账册,却没有立刻去接包打听递过来的布包,反而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庶务堂悬赏任务细则》,慢悠悠地翻了起来。
“按照规矩,”他一边翻页,一边用指甲划过一行行细密的文字,慢吞吞地说,“提交悬赏物品,需由发布人或委托人亲自或持信物前来确认,并签字画押,方可领取赏金。凌师妹现在…”他顿了顿,抬眼瞥了沈悠悠一眼,意有所指,“正侍奉在叶师叔静室外,恐怕…没空过来。”
包打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李管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您看这剑穗,货真价实!您经验丰富,一眼就能辨真假!凌师妹悬赏心切,我们也是好心送还,这定金…”
“规矩就是规矩!”李管事“啪”地一声合上细则,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刻板,“没有发布人确认,这赏金,不能给!谁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万一是你们捡了个相似的来糊弄呢?万一…是某些人故意弄丢了又来讹诈呢?”他最后一句,目光几乎是钉在了沈悠悠脸上,就差没指名道姓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涌上沈悠悠心头!讹诈?她差点被叶孤帆一剑劈死!刚鬣差点被剑气削成两半!现在还欠着五千六百中品灵石的债!现在来讨这一百灵石定金,居然被污蔑讹诈?!
丹田深处,那个代表怨念的光点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带着被羞辱和不公的怨念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窜起!眼前李管事那张刻薄的脸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周围的光线也暗了几分!
不好!又要失控!
沈悠悠心中警铃狂响!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强行压下那股翻腾的怨念!不行!绝对不能在这里失控!否则一切全完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怀里那份计划书又开始微微发烫,那些怨念文字似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李管事!”沈悠悠猛地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强行挤出来的、属于“中心主任”的冷硬气场,甚至盖过了包打听的谄媚。她目光直视着李管事,眼神锐利得惊人,“请注意您的措辞!我长明宗弟子,行得正坐得直!这剑穗,乃是我灵兽苑首席安全顾问刚鬣道友,在昨日贵宗叶剑尊剑气失控、波及我宗灵兽苑时,于混乱中拾得!若非顾念同门之谊,担忧凌师妹忧心,此物大可不必归还!”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直接把事件定性为“叶孤帆剑气失控造成邻宗财产损失及意外拾遗”,并搬出了“刚鬣顾问”这个官方身份,点明“归还”是出于道义而非义务!
李管事被她这突然爆发的气势和一连串扣下来的帽子弄得一愣,刻薄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沈悠悠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继续施压,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至于您担心的真伪问题,简单!此物是否为凌师妹所有,只需将影像传至叶剑尊静室外,请凌师妹看一眼即可!耽误不了叶剑尊疗伤!若为真,赏金我们拿走;若为假,我长明宗愿承担扰乱庶务之责!但若因贵堂流程繁琐、推诿塞责,导致凌师妹心爱之物不能及时物归原主,甚至引发叶剑尊情绪波动影响疗伤…这个责任,不知李管事您,担不担得起?”
最后一句,她刻意放慢了语速,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李管事右眉那道疤。她赌的就是李管事这种“铁算盘”最怕担责任,尤其怕担涉及高层的责任!
果然,李管事脸色变了!沈悠悠这番话,句句戳在他的软肋上!把“归还剑穗”上升到了“维护两宗和睦”、“避免影响叶师叔疗伤”的高度!还暗示了流程拖延的可怕后果!尤其是最后那个眼神,让他右眉那道旧疤都隐隐作痛起来!
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闪烁不定。眼前这个长明宗的女弟子,明明看着修为不高,身上还带着股怪味,但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和扣帽子的本事…简直像个常年跟人扯皮的老吏!
包打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狂喊:高!实在是高!沈主任这手“以势压人”、“扣大帽子”、“威胁甩锅”玩得炉火纯青!不愧是能统领“怨种联盟”的女人!
贾仁心也捏紧了药瓶,觉得自己的毒药在沈主任这张嘴面前,似乎有点不够看?
李管事脸上的刻薄和倨傲终于维持不住了。他咽了口唾沫,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账册的边缘,眼神在沈悠悠冰冷的目光、包打听谄媚却暗含威胁的笑容包打听适时地补上了一个“您懂的”眼神以及贾仁心袖子里若隐若现的药瓶轮廓之间来回逡巡。
几息之后,李管事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垮下肩膀,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罢了!念在尔等也是一片好心!”他极其不情愿地伸出手,一把抓过包打听手里那个布包,动作粗鲁地打开。
当看到那枚流淌着淡淡寒气的玄冰蚕丝流苏坠时,他瞳孔微缩。是真的!这材质和上面残留的微弱剑气波动,做不得假!
他像是吞了只苍蝇般难受,飞快地从柜台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啪”地一声丢在柜台上,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和肉痛:“一百下品灵石!拿好!签收!”他指着旁边一本登记簿,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成了!
沈悠悠心中一块巨石落地,那股翻腾的怨念也随着目标的达成而暂时平息下去。她给包打听使了个眼色。
包打听立刻会意,上前飞快地在登记簿上签下名字,一把抓起那个灵石袋,入手沉甸甸的冰凉触感让他心花怒放!
“多谢李管事!您真是明察秋毫,公正严明!”包打听嘴上抹蜜,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拉着沈悠悠和贾仁心转身就走,生怕对方反悔。
三人快步走出庶务堂大门,直到走下十几级台阶,远离了守卫的视线范围,才齐齐长舒一口气!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包打听迫不及待地打开灵石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百颗闪烁着微光的、棱角分明的下品灵石!
“成了!沈主任!一百灵石!到手了!”包打听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沈悠悠看着那袋灵石,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容。这笑容里,有成功的喜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沉重的、被债务压榨出的苦涩。
第一桶金虽然少得可怜,终于抠出来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庶务堂牌匾,心中默念:
刚鬣的工伤赔偿…等着!下一笔,就轮到你了!
这破债,一块一块,也得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