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药膏滚烫的余威如同无数细小的火炭,在林羽大腿后侧的皮肉下闷烧。每一次江晓妍带着穿透力的揉按落下,都像将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他撕裂的肌肉深处。辛辣灼痛混合着肌肉被强行拉伸后的酸胀,在神经末梢疯狂炸裂。他死死咬着行军床边缘粗糙的帆布,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呜咽,汗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浸透了身下薄薄的垫子,在身下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肌肉张力有所恢复,但筋膜粘连严重。”江晓妍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清冷得像在宣读一份病理报告。

她终于停止了那近乎酷刑的揉按,沾满黑色药膏的手拿起一块干净纱布,开始擦拭林羽腿上残留的药膏和汗水混合的污迹。动作依旧麻利,力道却似乎比刚才轻了一丝丝。“炎症还在。三天…是极限。这条腿能承受多少,看你自己。”她直起身,摘掉沾满药渍的手套,丢进旁边的污物桶。那双清澈的眼睛,第一次没有立刻移开,而是隔着口罩,落在林羽因剧痛而扭曲、布满汗水和泪痕(痛出来的)的脸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她恢复了惯有的平静无波,端起托盘,转身走向帐篷角落的清洗区。“清理干净。一小时后,下地负重行走十分钟。”冰冷的命令在哗哗的水声中传来,不容置疑。

林羽瘫软在行军床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溺水者,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草药苦涩和血腥味。左腿沉重麻木,被止血带勒住的根部闷痛持续,深处撕裂的伤口在药力刺激下突突跳动。三天…萧云龙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和“血狼”猩红的标记在脑海中交错。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目光落在床边那支静静靠着的88狙枪袋上。冰冷的金属枪管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光。他伸出手,布满汗水和药膏残留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冰冷的枪身。那熟悉的、沉甸甸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贯通了他疲惫到极点的神经。断魂峡的卫星影像被放大到极限,铺满了整个战术终端屏幕。幽深的峡谷如同大地被巨斧劈开的狰狞伤口,两侧峭壁近乎垂直,怪石嶙峋,植被稀疏。谷底狭窄曲折,一条浑浊的溪流如同毒蛇蜿蜒其间。峡谷深处,一个被特意标注成刺眼猩红色的坐标点——溶洞入口,如同蛰伏巨兽的咽喉。

沙盘室里,空气凝固如铅。萧云龙站在巨大的模拟沙盘前,指尖重重戳在代表溶洞入口的红色标记上。他脱去了背心,赤裸的上身虬结的肌肉如同覆甲的岩石,上面几道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在幽暗的应急灯光下格外醒目。“‘血狼’的最后巢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珠砸在沙盘冰冷的边缘,“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峡谷两侧峭壁是天然的瞭望塔和狙击点。谷底溪流是唯一的渗透通道,也是最致命的陷阱。”他的指尖沿着蜿蜒的蓝色荧光(代表溪流)划过,停在几处被特意标记为暗红色“狼爪”符号的狭窄区域。“‘老猫’,‘山魈’。”萧云龙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射向精瘦的侦察兵和矮小精悍的渗透专家,“你们的命,就是队伍的命。我要峭壁上所有暗哨的位置,所有可能隐藏狙击手的石缝,所有覆盖谷底通道的火力点坐标!用你们的眼睛,把‘血狼’的皮给我扒下来!天亮前,地图和热源标记必须同步到每个人的终端!”“明白!”老猫叼着草茎,眼神锐利如刀锋。山魈无声地点点头,目光在沙盘上复杂的地形间飞快跳跃,如同精密的扫描仪。

“‘利爪’!”萧云龙转向赵虎。赵虎吊着胳膊,但站得笔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你带‘铁锤’、‘剃刀’,主攻溶洞入口。火力要猛!动作要快!‘扳手’的炸药会为你们开路。记住,‘血狼’困兽犹斗,里面可能是绞肉机!”“是!头儿!保证撕开那狼窝!”赵虎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扳手’!”面容冷峻的爆破专家立刻挺直脊背。“入口爆破必须精确!要轰开通道,又不能塌方堵死退路!溶洞内部结构不明,诡雷是‘血狼’的拿手好戏,进去后,所有可疑障碍,给我一寸寸扫干净!宁可慢,不能错!”“明白!”扳手的声音简短有力,手指下意识地拂过腰间工具包的硬质边缘。“‘灰雁’!”萧云龙的目光转向通讯兵。“峡谷深处信号是死地。我需要你建立中继节点,确保洞内外通讯如同血管一样畅通!战场急救预案,按最坏情况准备。战斗一旦打响,你就是所有人的后路!”“收到!通讯节点已预置方案!急救包加倍!”灰雁的声音平稳,手指在终端键盘上飞快敲击,将命令转化为具体的参数设置。“‘鹰眼’。”萧云龙的声音最后转向角落里沉默的身影。林羽靠墙站着,左腿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却沉淀着一种经历熔炉淬炼后的、冰冷的锐利。“你的位置,是整个战场的‘眼’和‘牙’。”萧云龙的手指猛地戳向沙盘上峡谷入口上方一处极其陡峭、如同鹰喙般突出的悬崖平台,“‘鹰喙岩’。唯一能俯瞰整个峡谷和溶洞入口的制高点。距离溶洞入口…七百米。俯角极大。风向紊乱。视野…只有一次机会。”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羽那条缠满绷带的伤腿上,又看向那处陡峭得令人心悸的“鹰喙岩”。七百米,俯角射击,风向乱流,对于一个健康的神枪手都是地狱级挑战,更何况是一个腿伤未愈、行动受限的人。萧云龙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林羽的眼睛:“告诉我,你的枪,还能不能钉死‘血狼’的心脏?你的腿,还能不能把你送上那座悬崖?如果不能,现在说!”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里老式机械钟的“嘀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林羽感到左腿伤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抽痛,止血带勒住的麻木感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他缓缓抬起头,迎向萧云龙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犹豫的眼睛。七百米的俯角…乱流…腿伤带来的姿势稳定性和剧痛干扰…每一个词都像一座大山压来。然而,矿洞里喷涌的毒烟、剃刀冰冷的匕首、金链子头目绝望的嘶吼、江晓妍药膏滚烫的触感…所有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炸开!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破釜沉舟决绝的火焰,猛地从心底最深处腾起,瞬间烧尽了所有的恐惧和迟疑!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挺直了脊梁!这个动作牵扯到伤腿,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用右腿和手中的88狙枪袋死死撑住!他迎着萧云龙的目光,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那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钉,冰冷,锐利,钉死在“鹰喙岩”的坐标上。

萧云龙岩石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眼底深处那冰冷的潭水,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不再看林羽,目光扫过沙盘上那片猩红的峡谷,如同在巡视即将收割的战场。他缓缓抬起右手,粗糙的指腹重重地、缓慢地划过下巴上坚硬的胡茬,仿佛在感受着“血狼”脖颈上即将被撕裂的皮肤纹理。“行动时间:明晨04:30时。拂晓前渗透,日出时拔牙。”他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冻结一切的杀意,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都给我记住——”他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仿佛捏碎了某个无形的头颅:“‘血狼’的牙,老子要一颗颗,亲手拔下来!连根带血!”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狼山的风掠过营地,带着呜咽般的尖啸。野战医院帐篷里,大部分伤员已在止痛药的作用下昏沉睡去,只剩下压抑的呻吟和粗重的呼吸。林羽靠坐在行军床边,左腿伸直搁在一只空弹药箱上。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随着药效的减弱再次苏醒,在伤口深处和止血带勒绞处反复啃噬。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岩浆,灼烧着神经。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闭着眼,强迫自己进入狙击手特有的、排除一切干扰的“空境”。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深潭,努力剥离着腿部的剧痛。脑海里反复推演着“鹰喙岩”的地形、风向、弹道轨迹、俯角修正…每一个细节都在意识中被放大、拆解、重组。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床边停下,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气息。林羽睁开眼。江晓妍站在床边,手里没有托盘,没有器械,只有一个小小的、粗陶制成、颜色深沉的药瓶。昏黄的灯光下,她摘下了口罩,露出那张清秀却写满疲惫的脸。额前的发丝被汗水粘在脸颊上,眼下是浓重的青影。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深重的忧虑,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柔软。她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将那个小小的粗陶药瓶轻轻放在林羽手边的行军床上。瓶塞是软木的,散发着一种更加浓郁、更加奇特的混合草药气味,辛辣中透着一丝清凉。“外敷。”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帐篷里压抑的寂静,“最后一次。祖传的方子…镇痛,强筋,吊住一口气。”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羽缠满绷带、肿胀苍白的左腿,又迅速移开,落在帐篷角落摇曳的灯影上,仿佛不敢再看。“比之前的…烈。忍着点。”说完,她不等林羽回应,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罕见的仓促。

她拉上口罩,迅速转身,白大褂的下摆划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帐篷门口,身影迅速融入了门外的黑暗里。仿佛多停留一秒,那强行筑起的、名为“专业”与“冷静”的堤坝就会彻底崩塌。林羽怔怔地看着床边那个小小的粗陶瓶,又望向江晓妍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帐篷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呜咽的风声。

空气中,那股奇特的、混合着辛辣与清凉的浓郁药味,和她最后那句话里几乎无法捕捉的颤抖,却如同烙印般留了下来。他沉默地拿起药瓶,拔掉软木塞。一股更加霸道、更加直冲脑门的药气扑面而来。他没有任何犹豫,将粘稠如墨、触手滚烫的药膏,厚厚地涂抹在止血带下方、大腿根部肿胀紧绷的皮肤上,以及绷带包裹的伤口边缘。“嗤——!”如同滚油泼雪!一股难以形容的、瞬间炸开的剧痛混合着灼热和奇异的清凉感,如同电流般狠狠贯穿了左腿!比之前任何一次治疗都更猛烈!林羽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瞬间涌出!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如同雨下!但这剧痛之中,似乎又有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如同被唤醒的岩浆,在麻木的肌肉深处和撕裂的伤口边缘缓缓流动、渗透。那感觉,仿佛濒临断裂的弓弦,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古老而霸道的韧性。他死死攥着那个粗陶药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穿过帐篷帆布,仿佛看到了黑暗中沉默矗立的断魂峡,看到了那座如同鹰喙般等待他的悬崖。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