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翡翠港笼罩在咸湿的雾气中，墨言将《西方风物志》塞回鹿皮行囊时，指尖触到了那枚从酒保手里换来的铅制徽章——正面刻着棵扭曲的枯树，背面是行小字："暮色镇猎人工会，凭此物可享向导服务"。
码头区最早醒来的总是货船苦力。他们粗壮的手臂上缠着防滑的麻布条，正将一捆捆散发着松脂味的木材搬上马车。墨言注意到木材断面上的年轮呈现不自然的螺旋状，就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过。最年长的苦力在搬运时始终闭着眼，嘴唇不停蠕动，仿佛在念诵什么避祸的咒文。
"去暮色镇？三个银币。"满脸痘疤的车夫用生硬的东方通用语报价，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晚蜂蜜酒的甜腻，"这价钱包含防灰雾的熏香。"
墨言的视线掠过车篷上悬挂的琉璃瓶，里面浸泡着几片发黑的槲寄生叶片。在西方的民俗里这确实有驱邪之意，但瓶中液体浑浊的沉淀物显示至少半年未更换。他故意让两枚银币在指间翻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个银币，外加沿途的见闻。"
马车在晨雾中驶出翡翠港时，痘疤车夫突然压低声音："您这样的学者，最好别碰林海里的古物。"他粗糙的手指在木质车辕上无意识地抓挠，留下五道泛白的痕迹，"上个月有个考古队的杂役，只是摸了块发光的石头..."车夫猛地扯动缰绳，惊得拉车的两匹驽马嘶鸣起来。
墨言悄悄将一张"宁神符"贴在车厢底部。符纸接触木板的瞬间，隐约有青光流过所有榫卯接缝处。颠簸的土路逐渐被铺着碎石的官道取代，路旁开始出现成片的焦黑树桩——像是被某种腐蚀性液体浇灌过，断口处还凝结着珍珠状的半透明胶质。
正午时分，马车经过个废弃的哨塔。石砌的塔身上爬满紫红色藤蔓，每当风吹过，那些藤蔓就会发出类似骨节摩擦的咔咔声。车夫突然加速，车轮碾过一只来不及躲避的蜥蜴。墨言回头时，看见数十条藤蔓正将蜥蜴尸体裹成茧状，分泌出的消化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彩般的诡异光泽。
"再有半小时就到暮色镇。"车夫的声音发紧，"最近灰雾每天提前两刻钟降临，教堂的钟..."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不是教堂青铜钟浑厚的轰鸣，而是某种带着裂纹的金属器具被疯狂敲击的刺耳声响。车夫脸色瞬间惨白，鞭子抽得驽马嘴角都渗出血沫。墨言眯起眼，看到西北方的天际线正在被铅灰色的雾气吞噬，那雾气移动的速度根本不遵循自然规律。
当马车冲进暮色镇原木搭建的围墙时，守门人正用浸过松脂的火把焚烧门框上生长的菌类。那些惨白的蘑菇被火焰舔舐时会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喷出的孢子在空中组成模糊的人脸形状。
"灰雾来临前入住'铁橡木'旅店能活命。"车夫接过银币时突然抓住墨言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记住，入夜后别碰任何反光的东西..."
墨言在镇中心的喷泉广场停下脚步。干涸的池底堆满各种材质的护身符，从廉价的锡制圣徽到镶嵌宝石的秘银吊坠应有尽有。几个裹着粗麻斗篷的孩童正在用树枝翻捡，每当找到完好的护符，就会引发一阵小心翼翼的欢呼。广场东侧的布告栏上，最新张贴的羊皮纸还带着水汽："重金收购梦蛛丝，按长度支付金币——炼金协会"。
铁橡木旅店的老板娘有双能洞悉物价的眼睛。她给墨言登记时，羽毛笔在"职业"栏悬停了三次，最后写下"草药商人"。"顶层阁楼，每天一银币。"她推来的黄铜钥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包含早餐和...意外伤亡保险。"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倾斜的顶端上钉着十几张发黄的兽皮，每张都用血画着不同的警戒符号。墨言在窗台发现前任住客留下的痕迹——几道用指甲刻出的计数标记，最后三道越来越浅，像是主人突然失去了力气。从这扇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见暮色镇西北角那片扭曲的橡树林，灰雾正在树梢凝结成乳胶状的絮状物。
墨言取出随身携带的罗盘，发现指针在指向西北方时会剧烈震颤。当他将酒保给的铅制徽章靠近罗盘时，指针突然逆时针旋转起来，最终停在个刻着"Ⅶ"符号的刻度上。这个发现让他忘记了时间，直到暮色完全笼罩小镇，街巷中开始回荡起守夜人沙哑的吆喝："灰雾降临——门窗紧闭——勿视镜面——"
某种类似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墨言将"显形符"折成纸鹤放在门缝处，纸鹤刚接触地面就自燃成青白色的火团。借着短暂的光亮，他看见楼梯扶手上凝结着几滴胶状的黑色液体，正顺着木纹缓慢蠕动。
后半夜的月光被灰雾过滤成病态的绿色。墨言在整理符纸时突然听见马厩方向传来牲畜惊恐的嘶鸣。他推开窗户的瞬间，正好目睹毕生难忘的景象：一头体型硕大的麋鹿正被灰雾包裹，它的鹿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叉扭曲，最后变成类似枯树枝的诡异形态。更令人不安的是，麋鹿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生物才有的恐惧与绝望。
墨言下意识摸向怀中符匣，却发现最上层的"驱邪符"正在发烫。当他抽出符纸时，原本朱砂绘制的符文已经变成紫黑色，像是被某种力量污染了。楼下的刮擦声突然变得急促，伴随而来的是木材纤维断裂的脆响。
月光突然大盛。墨言看见院墙阴影里蹲着个类人生物——它有着麋鹿的头骨和枯藤缠绕的躯体，右前肢已经异化成锋利的骨刃，正疯狂刨挖着旅店外墙的夯土层。更可怕的是，生物周围三码内的野草全部直立如针，草尖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墨言将变异的驱邪符夹在指间，另一只手迅速结出"临"字诀。当骨刃怪物突然跃起扑向窗户时，他清晰看见怪物胸腔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缠绕着黑雾的晶石。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