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妮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杂草丛生,土坯房看起来摇摇欲坠,

一旁的房主搓着手说"这房子虽然旧了些,但胜在清净,就是隔壁住着个穷秀才,整天神神叨叨的,你别嫌他烦,他连着两次落榜……"

李妮儿打量着这个破败小院,心道,是个僻静的所在——这里离京城西门只有五里路,却又不在官道旁,正是藏身的绝佳之处。

没有十足把握扳倒崔琰前,她不能回家,公然露面只会让自己成为活靶子,任崔琰杀戮。

房子租下,李妮儿一番布置,把最里间的屋子改成了书房,窗棂被她用厚布遮得严严实实,只在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将一路收集的证据分门别类地摊在桌上。

入夜时分,正对着一份供词皱眉思索,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警觉地按住腰间的匕首,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李兄?李兄可在?"一个尖细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李妮儿这才想起白日里房东的善意提醒,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个瘦得像竹竿似的书生,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打了几个补丁,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在下柳明,字子亮,是隔壁的住户。听闻有新邻居搬来,特来拜会。"

伸手不打笑脸,李妮儿将人迎进。

柳明一进门就喋喋不休"李兄也是来赶考的吧?哎,这科举之路真是艰难。小弟已经考了两次,次次落第..."说着竟开始抹眼泪"家父说这次再不中,就要我回去继承那间破茶馆..."

李妮儿强忍着不耐,敷衍地应和,谁知这秀才竟赖着不走,从科举不公说到官场黑暗,又从自己怀才不遇说到邻里琐事。

"...上个月张屠户家的母猪难产,还是我帮着接生的..."

说得唾沫横飞,李妮儿盯着他张合的嘴,突然很想把匕首插进去。

好不容易送走柳明,第二日黄昏敲门声又准时响起,柳明拎着一壶劣酒,不由分说挤进门来"李兄!今日我在市集上看到一桩奇事..."

如此一连数日李妮儿被这秀才搅得无法专心查案,这夜,盯着又一次准时造访的柳明,忽然计上心头。

翌日傍晚,早早在厨房忙活起来,将肥嫩的母鸡炖得酥烂,又炒了几个拿手小菜,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果然,不到一刻钟,门外就响起了柳明吞口水的声音:"李、李兄,今日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门被推开,一袭鹅黄衣裙的李妮儿,脸上涂抹的分外妖娆,故意娇声娇气的道"郎君,来客人了"

柳明手里的破扇子啪嗒掉在地上"你、你是..."

李妮儿装作惊慌害羞的样子"这位郎君,莫再这般看奴家,人家……."

柳明脸色变了几变,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李兄金屋藏娇,难怪夜夜闭门不出!

讪笑着退出去"打扰了,打扰了…..."

看着柳明仓皇离去的背影李妮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解开发髻,长发如瀑般垂下:"总算解决了这个麻烦"

蛰伏京郊的日子,她等来了父亲的棺椁回京,也等来了平今的审判结果。

朝堂之上,青帝端坐龙椅,兵部尚书手持奏折,声音洪亮:"启禀陛下,平今城之祸已查明,确系南辰国细作勾结城中叛党所为。武备司调兵记录完整,守将李兆临危不惧,率部血战至最后一刻。"

殿中众臣纷纷垂首,青帝指尖轻叩龙案,目光扫过沉默的群臣。平今城三万守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南境告急,北疆不稳,朝堂经不起更多动荡。

珠帘后的身影微微晃动,崔琰眼角余光扫过珠帘,继续道:"臣请追封李兆为平定侯,以慰忠魂。"

"准奏。"青帝开口"李氏一门忠烈,朕欲赐婚,李氏女,封为丰庆王侧妃"

珠帘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太后攥紧了手中的佛珠,两道安抚,妹妹再进宫,应不会有怨言了。

李兆死在火中,她的吉儿也死在火中,李兆有亲儿扶灵,吉儿却只有她一个老太婆惦记,那场大火烧死了她儿全家。姐妹二人都是白发送黑发人,丧子之痛,却不一样。

退朝后,崔琰在偏殿拦住正要离开的御史大夫"王大人,平今城的军报,还望仔细斟酌再呈御览"笑着递上一份奏折,袖中滑出一块温润的玉佩。

三日后赐婚诏书由李氏二房嫡女,李珠接下,当夜,一份特殊的嫁妆单悄悄进了丰庆王府。京城百姓只见平定侯府白幡高挂,丰庆王府红绸满门,却不知背后的暗流涌动。

李妮儿悄然无声的从家门而过。

平今之乱定性为外敌入侵,结果,不意外。

父亲被封为侯也不算意外,皇太后毕竟还在,崔琰不敢把事做绝。

赐婚有些出乎意外,李珠虽然是叔叔的女儿,可也是堂堂侯府的嫡小姐,怎么去做人侧室?先帝儿女众多,未婚的皇子一大把,哪里沦落到此!

最让出人意料的还是赵奉,赵奉被诬陷通敌,是因为他是孤家寡人,没有背景,被推出来当替罪羊?还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要被灭口?

送给言如玉的证据到底会不会帮赵奉洗清冤枉?崔琰这个老奸巨猾,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赵奉被释放了,刑部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原判,转由兵部看押。平安胡同,是兵部安置退役军官的地方,的住着的都是老弱病残,赵奉被送进了最角落的一个院落。

言如玉推开门,一股混杂着药味与霉味的浊气扑面而来。院子里三个缺胳膊少腿的老兵正围着一口铁锅煮粥,见有人进来,都忙起身。

来人腰间系着明晃晃的腰牌,一个独眼老兵拄着拐杖上前“末将参见王爷”

“老将军不必虚套,本王来看看赵将军”

"将军躺了几日,总算能喝些米汤了,多亏了王爷仗义,否则……"

他们都听了一些传闻,是裕王殿下发现证人证词里的漏洞,替赵奉洗清了嫌疑,而会亲临如此破落小院的王爷,也只有裕王。

言如玉摆摆手,不是他没昧掉良心,而是那些武备司的账本内容过于骇人。此刻他还清晰的记得,丰庆王对自己的那番褒贬。

烛火摇曳中,看完最后一页,丰庆王缓缓道"老七,这些可都一一核实过?"

"一一核对过才敢呈上"言如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弟弟首次当差不敢马虎,押解路上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一位戍边二十载的老将叛国投敌?仔细翻阅那些通敌密信,字迹与将军平日批阅公文的笔迹有细微差别,尤其是'奉'字最后一笔的收势......进了京,弟弟在刑部,发现那些证人口供前后矛盾,其中果有冤情"

丰庆王抬手打断"我问的是,这些证据从何而来?"

言如玉喉结滚动了一下"是...在押解途中偶然所得。"

"偶然?"丰庆王轻笑一声,踱步而出"我怎么听说,有个身手不凡的贼子三番五次对押送队伍骚扰?可是那贼子投放的?"

言如玉后背沁出冷汗,却听兄长话锋一转:"罢了,此番你首次当差,就不追究你识人不明的错了"

里屋窗户用厚纸糊得严严实实,只留一道缝隙通风。赵奉躺在靠窗的榻上,曾经魁梧的身躯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已经结痂,右手吊在胸前,五指扭曲变形,显是受过酷刑。

言如玉喉头发紧,轻轻握住那颤抖的手腕“老将军好生将养,那些诬告您的小人都已伏法"

赵奉手脚已残,人,如残烛,熄灭只是须臾。

这也是皇兄放他一马的缘故吧,留他一命可安边境。

赵奉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独眼老兵叹了口气:"将军舌根被烫坏了,现在连粥都要人喂。"

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言如玉注意到墙角堆着几捆新鲜的药草,晾晒的纱布也洗得发白,心说兵部还有良心。

一阵诱人的香气飘进鼻腔,言如玉循着味道来到后院,灶房里有个瘦长的身影正在忙碌,那人背对着门口,束起的发髻露出纤细的后颈,一柄菜刀在手中翻飞,将萝卜切成薄如蝉翼的片。

"这是做什么菜,放了何调料,怎如此香?"

人闻声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言如玉瞳孔骤缩——尽管李妮儿戴着人皮面具,但那双眼他死都不会认错。

李妮儿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言如玉,手忙脚乱,声音却故意压得粗哑"小人….小人是府里请来……"

不等她辩解言如玉已出手,他伸手向李妮儿耳后,想要撕开那人皮面具,李妮儿偏头躲过,同时菜刀已经横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