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平定侯府门前已经白幡高挂。纸钱如雪片般飘落在青石板路上,送葬的队伍穿过晨雾。
沿途拜祭有朝廷重臣,也有皇亲国戚。
言如玉在街角茶楼二层,静静地等待着灵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容膏——那日,阿昭没有拿走,第二日也没有赴约,也再没出现过在平安巷。
人,不见了。
据他了解,赵奉本是孤儿,年过五十也没有成家,无子无女,孑然一身,阿昭跟着囚车到京都,还搜集证据替赵奉脱罪,跟赵奉到底是什么关系?
平今被屠城,被烧成了废墟,府衙和军营的文书账本基本毁尽,那些投到他屋里的账本是什么时候,怎么带出来的?
又是怎么落到阿昭手里?
阿昭到底是谁?会是他找的人吗?
一切,找到阿昭就有答案。
"王爷,灵枢马上到咱们这了,您是现在下去,还是?"侍卫低声提醒。
言如玉站起来,目光突然凝在送葬队伍末尾。
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悄悄往相反方向退去,粗布麻衣,戴着斗笠,那轻盈的,如蜻蜓点水的步态——
将折扇往腰间一插,闪身下了楼梯,侍卫如影随形。
疑似是阿昭的身影走的很慢,言如玉保持着三丈距离尾随,看着她穿过集市,遇到卖花的老妇人停下来买了一篮子花,转进了巷子。
“你们跟上去,摸清她的落脚处,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言如玉惦记着路祭,不敢走的太远,又担心丢了线索派了四个得力的下属。结果毫无意外,人再次跟丢。
“就是这,属下跟到这,他祭拜了很久,我们一直守着,结果……”
地上用来祭拜的香烛未燃尽,一旁摆放的花正是一早买的,篮子却没了。
言如玉环视四周,郊野无人,除了半人高的芦苇,就是眼前的一湾池水,人遁水而逃?
“附近搜过了吗?可有什么村落?”
“周遭三里没有人住,最近的村子在五里外”
五里路,骑马须臾便到,脚程再快也追的到,当即二话不说直接上马。
一行人很快赶到镜山村。
"王爷,前面就是地保家。"亲卫,低声提醒。
地保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看了武备司的腰牌,跪在地上紧张的语无伦次。言如玉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本官追查一名朝廷要犯,需查看村中住户名册"
地保捧出厚厚的册子,言如玉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过,在"李慕白"的名字上微微一顿。这名字他太熟悉了——回京路上,这个"李慕白"当众泼了他一身墨,此刻回想起来真是恨得他牙痒,”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
"这个李慕白搬来此处才半年?”
“是,他是新搬来不久,大人放心,文书,官引都核对过,是进京赶考的秀才,我们这住了不少这样的,手续都是齐整的”
“可巧,本官要追的人也是外地进京不久,人现住在何处?"
"回官爷,就在东头那棵老槐树旁"地保擦了擦汗"人平日里深居简出,没见他与外头的人往来..."
言如玉目光投向村东方向,若是贸然前往,以阿昭的机敏,怕是又要跑得无影无踪。沉吟片刻,问道:"例行排查,不必紧张,可知有谁与他相熟?"
"哦,跟他隔壁的柳秀才,两人常在一处吟诗作对"
柳明被传来时手上还带墨迹"学生参见大人"
他有功名在身不必见官就拜。
言如玉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故作严肃:"本官查案,问什么你需如实回答。”
“是,学生一定知无不答”
“与你住隔壁的李慕白,平日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柳明闻言露出几分笑意"慕白兄每日晨读书,夜做文,十分勤勉。前日学生染病,还是他上山采药煎药照料,并无什么可疑"
言如玉挑眉:"哦?他还会医术?"
因为照顾柳秀才,所以爽约?
"岂止医术!"柳秀才眼中闪着光"厨艺更是了得。上月学生生辰,慕白兄亲手做了一桌'文房四宝宴'——豆腐雕的砚台,鱼茸写的字,连墨汁都是用乌梅熬的,慕白兄实在是文雅"
言如玉仔细一看,柳秀才三十出头,虽然衣衫简朴但眉宇间自有一股清正之气。
孤男寡女,比邻而居,谈笑皆欢……声音冷了三分"近日他家中可有什么异常?"
柳明正色道"大人明鉴,慕白兄家中除了诗书字画,再无他物,日日挑灯夜读,十分刻苦"
言如玉眯起眼睛,柳秀才一口一个慕白兄,看来并没有识破阿昭的女儿身,嗤笑一声"你可知道他真实身份?"
柳秀才一愣,随即坚定地摇头"慕白兄就是慕白兄,何来真假之说?"
言如玉放了心,看来是个傻秀才,命人带路前往村东”李慕白“的住处。
老槐树下两间茅屋一前一后,屋前种着几畦青菜,庭院竹杆上挂着几幅字画,墨汁还未干透。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去,里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架上搭着一套整齐的青衫。屋后墙角有个简易灶房,锅里正冒着热气,案上有锅碗瓢盆和切好的菜。
亲卫刚要上前,言如玉抬手制止,柳秀才刚刚进去确认过人在,命人守住四周,独自走了进去。
李妮儿听的响动,以为柳秀才去而复返,不耐烦的叹气“柳兄,都说了鸡要炖上一炷香,你要实在饿的慌,先舀一碗汤吧”
言如玉喜上眉梢,吹了一口气“慕白兄,啊,不,阿昭,别来无恙啊”
李妮儿正在洗衣袜,突听的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这人简直就属猫的,闻得半点腥就找来了。
“怎么,不过几日不见就不认得了?即便不认得,家里来了客人,不请进屋坐坐?”
李妮儿拿了干净棉布擦手,缓缓转过头来,却见言如玉已经不请而入,待她进屋,言如玉正在翻书案上的《论语》,暗翻白眼“草棚陋室,实在与王爷身份不合,可小民家中实在窘迫,无甚拿的出台面之物招待,望王爷不要责怪,招待不周!”
“李慕白是你什么人?”言如玉单刀直入“我查过了,文书是真的”
“文书自然是真的”
“可人不是”
“所以王爷是要因为这个抓我?”
言如玉绕着李妮儿走,边走边防备着动手“回答我,李慕白是你什么人?”
“他醉心仙道,不屑世俗名利,为了哄他爹娘求我冒名顶替他入京,不知这个解释王爷满意否?”
“那赵奉呢?你又跟他什么关系?”
“亦师,亦父”李妮儿深吸一口气“我进京赶考,路上遇见赵叔被人诬陷,自然要替他鸣不平,不知这个说辞,王爷满意否?”
“满意”言如玉顿了顿,又添了句“不,有一处不满意?”
“哦?”
“你说要照顾赵奉,哭求我不要抓你,可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未现身,现在又说亦师,亦父的话,叫本王信哪一句?”
“王爷怎知我没去?”
“刚刚你隔壁的什么秀才说一连几日你都在照顾他,因为他病了”
“……”
“刚刚他跟本王斩钉截铁的说,你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是他的……好慕白兄,除了给他熬药,还给他过辰,做了一桌好菜”
李妮儿顿时两颊滚烫,咬唇不语。
言如玉轻笑一声“他是你的同伙?”
“不是”
“哦?那他为何替你撒谎?”
“……他没撒谎”
“那就是奇了,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邻居丢下重伤卧床的什么师,什么父,令人费解呀,哎呀,难不成你是专爱路见不平的.....侠女?”
“少跟这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李妮儿被言如玉搅的心乱“你既然追到了这里,想来不会空手而归,说吧,你要待怎样!”
“可惜你不是真的李慕白,不然本王就考虑收你至麾下了”
“王爷说笑了,您府里什么能人异士没有,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何足挂齿”
“真是奇怪,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我”言如玉将人逼至墙根“一路上你追着囚车,明明有取我性命的能力却只是对我一番捉弄,我就奇怪,现在想想难道你早就认识我?我们之间是有什么关系吗?”
“鬼才想和你有关系”
言如玉莞尔“可我想跟你有关系”
“无耻下流”
李妮儿再忍不住,一脚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