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电影学院的清晨,再次被一种粘稠而喧嚣的“注目礼”包裹。只是这一次,聚焦在顾暖暖身上的视线,比几天前林锐闹剧时更加密集、更加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狂热。
表演课清唱《情深深雨蒙蒙》的视频,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弹,借着之前“玩偶服中暑”、“硬核讨债姐”的滔天余焰,轰然引爆了整个网络!
偷拍的角度不算好,光线也有些昏暗,手机收音更是夹杂着环境噪音。然而,这粗糙的影像恰恰构成了一种原始而震撼的“在场感”。画面中央,那个赤脚站在木地板上、衬衫领口微敞、闭目仰首的少女身影,被午后的阳光勾勒出脆弱又倔强的剪影。当她开口,那一段浸透了旧时代烟雨、裹挟着心碎与绝唱的旋律破空而出时,所有粗糙的技术缺陷仿佛都被那直击灵魂的声音所消融。
热搜榜上,#顾暖暖民国歌女清唱#、#郑教授教不了的学生#、#情深深雨蒙蒙唱腔# 等词条如同坐上了火箭,以惊人的速度蹿升、霸屏!
评论区彻底沦为沸腾的战场:
“卧槽!开口跪!这声音是真实存在的吗?鸡皮疙瘩掉一地!”
“炒作!绝对是炒作!从晕倒到讨债再到唱歌,剧本一环扣一环!想红想疯了!”
“楼上酸鸡闭嘴!这声音这表现力需要炒作?耳朵不需要可以捐了!”
“小姐姐人美歌甜!求多发自拍!求开直播!求多唱几首!”
“@各大娱乐公司 眼睛瞎了吗?这种宝藏还不赶紧签走?!”
“@各大导演 看看!看看什么叫天赋型选手!这眼神这气质!民国剧女主预定!”
“只有我觉得她不该学表演吗?这嗓子直接出道当歌手不香?”
“郑教授那句‘教不了’是最高评价了吧?瑟瑟发抖,这得是什么级别的怪物……”
流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将“顾暖暖”三个字反复冲刷、高高抛起,让她彻底成为了这个初夏最炙手可热、也最具争议的“流量密码”。走在校园里,偷拍的手机镜头几乎明目张胆;去食堂,能听到邻桌兴奋地讨论着她的热搜排名;甚至公共课的老师,也会在点名时,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啊啊啊暖暖!你看你看!”沈薇薇举着平板电脑,几乎要戳到顾暖暖脸上,屏幕上正是她清唱视频的爆炸式评论区,“‘跪求姐姐出道’!‘姐姐杀我’!我的天!这热度!你要起飞了!”她兴奋得脸颊通红,仿佛被顶流光环笼罩的是她自己。
“暖暖,好多娱乐公司私信都爆了!”苏晚也难得放下书本,拿着手机,秀气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担忧,“还有几个自称是经纪人的号……真真假假,看着有点乱。”
周晓则对着一条质疑炒作的评论怒目而视:“放屁!什么剧本!暖暖那是实打实的实力!这些键盘侠懂个锤子!”她挥舞着拳头,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理论。
顾暖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戏剧冲突的理论与实践》。室友们兴奋或愤慨的讨论如同背景噪音,嗡嗡地冲击着她的耳膜。她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上,试图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或布莱希特的理论中汲取一丝宁静。
“暖暖!好多网友让你开直播诶!”沈薇薇又发现了新大陆,声音拔高八度,“就现在!趁热打铁!唱首歌聊聊天也行啊!绝对爆!”
“直播”两个字像两根细针,狠狠扎进顾暖暖紧绷的神经。开直播?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无数双眼睛审视、评判、消费?表演她刚刚撕碎的、只想深埋的过去?还是展示她此刻只想藏起来的、无所适从的现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合上面前的书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别吵了。”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疲惫,瞬间压过了寝室里所有的喧嚣。
沈薇薇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周晓和苏晚也愕然地看着她。
顾暖暖没有看她们,只是将脸深深埋进合拢的书本那粗糙的封皮里。冰凉的触感贴着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她需要安静。需要把自己彻底沉入一个不会被外界喧嚣打扰的、只属于知识和理性的深海。表演理论也好,文学著作也罢,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名利场漩涡。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重新翻开了那本厚重的《戏剧冲突的理论与实践》。动作有些粗暴,书页哗啦啦地快速翻动着,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一个可以沉溺的锚点。
就在书页翻到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时——
一张对折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起毛的薄薄纸片,毫无预兆地从书页的夹缝中飘了出来。
它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轻飘飘地打着旋儿,无声地坠落,最终落在了摊开的书页上,恰好覆盖住一段关于“命运突转”的论述文字。
顾暖暖翻页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那张纸片上。
彩票。
那张在暴雨倾盆的傍晚,为了化解彩票店老板娘善意的尴尬,随手写下两组冰冷数字(12,19,03,07)、又随手塞进书包夹层、随后被她彻底遗忘的……彩票。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窗外的蝉鸣,室友们因她刚才的呵斥而变得小心翼翼、几乎屏住的呼吸声,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前世格子间冰冷的死亡气息,今生玩偶服里窒息的闷热感,混杂着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喧嚣与质疑……所有纷乱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张突然出现的、不起眼的纸片,强行拉扯到一起,构成一个荒诞而巨大的问号。
买都买了。
一个极其微弱、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泡,悄然浮上顾暖暖的意识表层。
她伸出指尖。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她拈起了那张彩票。
纸张因长期夹在书页中而变得平整挺括,只有折痕处透出深色的、被压实的印记。油墨印刷的数字清晰无比:红球 12,19;蓝球 03,07。
鬼使神差地,顾暖暖另一只手摸向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解锁。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宿命般的驱动。
搜索框输入:双色球 开奖号码。
日期:昨晚。
页面跳转。
一个清晰、官方、不容置疑的开奖公告页面瞬间加载出来。
顾暖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在那一行代表财富密码的数字上。
**红球:03, 07, 12, 19, 24, 31**
**蓝球:16**
她的视线,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凝固!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疯狂地擂动起来!咚!咚!咚!那声音沉重得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瞬间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在耳膜里炸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白噪音!
03,07,12,19……
她买的是:红球 12,19;蓝球 03,07。
而开出的红球里,有12,19!蓝球是16,不是她买的03或07……
等等!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她买的是一注吗?
不!
记忆碎片猛地闪回——彩票店老板娘递过投注单,她鬼使神差地写下了那两组带着死亡与新生烙印的数字……然后,老板娘问了一句:“打几注?”
当时她脑子一片混乱,只想尽快离开那个狭小空间,逃离老板娘关切的目光和那杯温水的暖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含糊地回应:“……十注。”
十注!
十注同样的号码:红球 12,19;蓝球 03,07!
顾暖暖的指尖,如同被冻僵般,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彩票。另一只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冰冷的机身捏碎!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精密度和骇人的冷静,重新回到开奖公告上,进行着最后的、疯狂的确认:
开奖红球:03, 07, 12, 19, 24, 31 —— 包含了她所选的12和19!
她选的蓝球是03和07,开出的蓝球是16 —— 不中。
但!
双色球规则:中两个红球,无奖。中两个红球加一个蓝球,是六等奖(五元)。但是,她只中了两个红球(12和19),蓝球没中(她买的是03或07,开的是16)。所以,她这一注,只中了两个红球?没有奖金?
不对!
顾暖暖的呼吸骤然停止!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
她买的不是单式一注!她买的是——胆拖?复式?不!她清楚地记得,她只在红球区写了两个号码(12,19),在蓝球区写了两个号码(03,07)!这是典型的“双区胆拖”投注方式!(红球胆码2个:12,19;红球拖码没选,即默认全包剩下的31个红球?不,不对。)
巨大的认知混乱和狂喜的预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强迫自己冷静,手指颤抖着点开详细的玩法规则说明,目光如同饥饿的鹰隼,死死咬住“胆拖投注”的说明。
【红球胆拖投注】:从红球号码(1-33)中选择1-5个号码作为胆码(每注必选),再选取除胆码以外的号码作为拖码(每注从拖码中选),蓝球号码(1-16)中选择1个或多个号码。
她当时只在红球区写了两个号码(12,19)作为胆码,没有指定拖码!蓝球区写了两个号码(03,07)!
这算什么投注?
规则说明:如果只选胆码,不选拖码……系统会默认……默认什么?!
顾暖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猛地想起老板娘当时接过她只写了红球胆码12、19和蓝球03、07的投注单时,似乎没有任何疑问,就熟练地操作了机器!
她颤抖着手指,在搜索框输入:双色球 只选胆码 不选拖码。
答案跳了出来——【胆拖投注中,若只选取胆码,未选取拖码,则系统默认拖码为剩余所有红球号码(即除胆码外的31个号码)】。
轰——!!!
仿佛一颗核弹在顾暖暖的颅内轰然引爆!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意识!
红球胆码:12,19(必中)。
红球拖码:默认剩余31个全包(即开奖的6个红球中,除了胆码12和19,其余4个开奖号码03,07,24,31也必然包含在拖码中!因为她默认拖码是全包剩下的31个球!所以,她这一注,红球中了全部6个开奖号码:03,07,12,19,24,31!)
蓝球:她选了03和07两个号码(复式)。开出的蓝球是16,没中。
所以,她中的是——二等奖?一等奖需要中6红+1蓝。她中了6红+0蓝,是二等奖!
二等奖奖金多少?
顾暖暖的指尖冰冷而僵硬,几乎无法滑动屏幕。她强迫自己点开当期的开奖公告详情。
【一等奖】:0注 (无人中)
【二等奖】:…… 奖金金额:¥21,458,732 元 (单注)
两千一百四十五万八千七百三十二元。
十注。
十注同样的号码。
21,458,732 * 10 = 214,587,320 元。
两亿一千四百五十八万七千三百二十元。
扣税(20%):42,917,464 元。
税后到手:171,669,856 元。
一亿七千一百六十六万九千八百五十六元。
冰冷的数字,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如同宇宙洪流,瞬间冲垮了顾暖暖所有的认知堤坝!
时间、空间、声音、色彩……一切感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剥离、粉碎、湮灭!
她的身体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血的泥塑,僵硬地钉在椅子上。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长串代表着天文数字的字符,瞳孔放大到了极限,映着屏幕幽幽的蓝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正在经历宇宙坍缩的黑洞。
指尖下的《戏剧冲突的理论与实践》书页,在她无意识、如同铁钳般收紧的五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攥出深深的、扭曲的褶皱,仿佛要将那些关于“突转”、“发现”的理论彻底揉碎、吞噬!
耳膜里,是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如同末日战鼓般的轰鸣!每一次搏动,都像要将她的身体震碎!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冲击着太阳穴,发出尖锐的嘶鸣。
“哎,热度好像降下去一点了?”沈薇薇的声音带着点意犹未尽,打破了寝室内小心翼翼的寂静,她刷着手机,“不过暖暖你那段清唱还在音乐榜前排挂着呢!牛!”
“是啊,总算消停点了。”周晓松了口气的声音。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苏晚轻柔的附和。
室友们的声音,像是从极其遥远的水下传来,模糊、扭曲、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她们讨论着网络热度的起伏,讨论着热搜排名的变化,浑然不觉,就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狭小寝室里,就在她们身边不到两米的地方,一场足以颠覆常人一生想象的、无声的核爆,刚刚完成了它毁灭与重塑的壮丽过程。
顾暖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僵硬如石。只有捏着彩票的指尖,在无人可见的剧烈颤抖。那张承载着前世死亡与今生荒诞的薄纸,此刻重逾千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嘶吼。
窗外,夏日的阳光明媚依旧,蝉鸣聒噪。寝室内,关于流量的议论还在继续。
无人知晓。
这方小小的书桌前,一个灵魂正被滔天的金色巨浪淹没、重塑,在绝对的死寂中,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属于她顾暖暖一个人的——命运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