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日傍晚,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青藤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披上了流光溢彩的霓虹外衣。苏国强开着那辆擦洗一新的老款轿车,载着一家人驶向市中心。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轻松愉快的节日氛围。

苏雅穿着她的红色小外套,配着黑色打底裤和小皮靴,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小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指着外面不断掠过的璀璨灯火:“哇!那个大楼的灯会变色!”“看!那个广告牌好大!是巧克力!”她像只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

李慧兰坐在副驾驶,身上是熨烫平整的深紫色羊毛衫,头发也精心梳理过,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不时回头叮嘱苏雅坐好,别碰到头。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纸巾、润唇膏等小物,显得很郑重。

苏婉坐在后座苏雅旁边,穿着那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和深蓝牛仔裤。她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感受着车内温暖的气息和家人满足的谈笑。父亲苏国强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出来,更添几分惬意。金鼎轩越来越近了,美食的诱惑和家人共处的温馨感,像暖流包裹着她。她甚至能想象出烤鸭在特制炉子里烘烤时滋滋冒油、皮脆肉嫩的样子,还有那蘸着甜面酱裹在薄饼里的美妙滋味。“快到了,前面路口右转就是金鼎轩的停车场。”苏国强看着导航提示说道,语气轻松。

“嗯,我看预订信息上说,从侧门进去离梅香阁包厢更近。”李慧兰补充道。车子驶入繁华的市中心区域。高楼林立,巨型的LED屏幕闪烁着炫目的广告,奢侈品店的橱窗在射灯下熠熠生辉,衣着光鲜的男女穿梭不息。这里与苏婉家所在的普通居民区仿佛是两个世界。苏婉的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橱窗和行色匆匆、妆容精致的路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油然而生。这里的热闹是冰冷的、带着距离感的,远不如家里那盏暖黄的灯光来得真实温暖。

车子在略显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前行,终于拐进了金鼎轩附属的停车场。停车场很大,灯光不算特别明亮,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从普通的家用车到锃亮的豪车应有尽有。苏国强小心地找了个靠近电梯口的位置停好。

“到了,下车吧小馋猫们!”苏国强熄了火,笑着解开安全带。

“吃烤鸭咯!”苏雅欢呼着第一个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一家人走向金鼎轩气派的侧门。巨大的玻璃门光可鉴人,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为他们拉开沉重的门扉。温暖而带着食物复杂香气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悠扬的钢琴背景音和人们低低的谈笑声。眼前豁然开朗:宽敞明亮的大堂,挑高的穹顶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人影。穿着合体旗袍的服务员穿梭其中,训练有素,姿态优雅。开阔的大厅区域摆放着许多餐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而更深处,则是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通向相对安静的包厢区。

“哇!好漂亮!”苏雅小声惊叹,眼睛不够看似的四处张望,小手紧紧抓住了苏婉的手。

“您好,请问有预订吗?”一位穿着深色西装、领口别着经理铭牌的年轻男子微笑着迎上来,态度恭敬而不失亲切。

“有的,姓苏,预订了梅香阁包厢。”李慧兰上前一步说道。

“苏女士您好,请跟我来,梅香阁在这边。”经理确认了手中的平板电脑,微微躬身,引领着他们穿过热闹的大厅,走向那条通往包厢的走廊。就在踏入走廊入口的瞬间,苏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股感觉又来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清晰!

如同冰冷的潮水,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开始疯狂擂鼓,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闷痛和窒息感。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感从心底最深处炸开,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在刺扎着她的神经,让她头皮发麻,几乎想要立刻掉头逃离这个地方。更诡异的是,她仿佛“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一种粘稠的、带着恶意和焦灼的冰冷气息弥漫在四周,让她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婉婉?怎么了?”李慧兰察觉到女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关切地停下脚步问道。

“没…没什么,”苏婉猛地回过神,用力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有点闷。”她用手轻轻按了按胸口,指尖冰凉。

“是不是累了?还是车里空调吹着了?”苏国强也看过来,有些担心。

“真没事,爸,妈,走吧。”苏婉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不能让家人扫兴。她将目光投向走廊深处,那里灯光相对柔和,环境也更安静。也许只是大厅人多嘈杂,空气不流通导致的?她再次试图用常理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强烈不适。经理将他们引到挂着“梅香阁”牌子的包厢门口,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几位请进,这是菜单,稍后有服务员过来为您点单。”

包厢环境雅致,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一张铺着米白色桌布的大圆桌居中摆放,餐具晶莹剔透。比外面安静许多,只有隐约的钢琴声飘进来。

“这里环境真不错!”李慧兰满意地点点头,拉着还有些脸色发白的苏婉坐下,“婉婉,喝点热水缓缓。”

苏国强和苏雅也坐了下来,开始好奇地翻看制作精美的菜单。苏婉捧着服务员刚倒上的热茶,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滑入胃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抚。然而,那种沉重的、冰冷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粘稠感”并未消失,只是被包厢相对安静的环境和家人的存在感冲淡了一些。它像一层看不见的、带着湿气的薄纱,笼罩着她,让她无法像家人那样完全放松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包厢。隔音很好,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喧闹。门是关着的。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吧?可为什么那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心头?那冰冷的恶意,到底来自哪里?是外面大厅?还是…这走廊的某个地方?

“姐!我要吃这个!松鼠桂鱼!还有这个!烤鸭!还有这个蟹粉豆腐!”苏雅指着菜单上的图片,兴奋地嚷着,暂时驱散了苏婉心头的一丝阴霾。

“好,都点,都点。”李慧兰宠溺地笑着,拿笔在点菜单上勾画。

苏国强则研究着酒水:“慧兰,我们喝点果汁还是…要不来点鲜榨玉米汁?养胃。”家人的讨论声在耳边,菜单上诱人的图片在眼前,包厢温暖舒适。苏婉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点菜上,试图忽略那如影随形的不安。‘一定是最近太累了,神经太紧张。’她再次对自己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热水入喉,却暖不透心底那莫名滋生的寒意。窗外的霓虹透过包厢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线变幻的微光。这顿期待已久的晚餐,在苏婉心中,已经悄然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