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可算滚回来了!江湖救急啊!”尹伟明那破锣嗓子从听筒里炸出来,中气足得能震死苍蝇,听着可半点不像“瘦脱相”的主儿,倒像刚啃了二斤油炸糕。
这尹伟明,见谁都喊兄弟,官儿不大,派头没有,跟底下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活脱脱一梁山泊驻锦阳办事处主任,就差脑门刻个‘义’字。这是他混得开的能耐,也是我这号人学不来的短板。像阿莲那种自诩精英的富家子,顶着“豪门公子哥”“妇女之友”“八卦源泉”等等标签,自然瞧不上尹伟明这草莽做派,精英和草根,自古就是冤家,尿不到一个壶里。至于我这泥腿子出身、在基层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主儿,为啥反倒被阿莲这号人围着转?大概真应了师父那句评语:你小子,骨子里那点书生侠气,这辈子都他妈洗不干净!跟502胶水似的粘着!
真见到尹伟明,已是下午两点。这厮刚从松源县风风火火杀回来,局里都不进,油门一踩,直奔我这儿。松源?那是我老家,也是他老家,更是师父的老巢!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像条冰冷的泥鳅,顺着我脊梁骨往上钻,滑腻腻的。这厮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我连呼三天都找不着人,这会儿倒有空专程来堵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准没憋好屁!
果然,尹伟明一屁股坐进他那辆老掉牙、内饰都磨秃噜皮的捷达,那车脏得跟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似的。他一手捏着个巨无霸汉堡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颗台球的仓鼠,一手抓着超大杯可乐咕咚咕咚灌了半杯下去。酱汁沾了半张脸,活像刚吃完小孩的妖怪。
车里空调开得跟冰窖似的,冷风飕飕往脖领子里钻,激得我一哆嗦。刚从外头能把人烤化的火炉钻进来,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真他娘的够呛!尹伟明脑门子上却还腾腾冒着热气,拿可乐的手还不忘腾出两根指头,扒拉着空调出风口,嫌冷气不够劲儿。这厮天生精力过剩,奔四张的人了,饭量还跟小伙子似的,一顿能干三海碗,活像个填不满的垃圾桶。跟他一块儿,总衬得我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咸鱼。
此刻,他那辆破捷达歪七扭八地骑在解放路边上,非机动车道堵得严严实实,还霸道地侵了小半个机动车道,窗外愤怒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跟给死人哭丧似的嚎。尹伟明充耳不闻,稳如泰山,颇有几分“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大将”风范,脸皮厚得能砌墙。
“兄弟,你师父这档子事儿……”尹伟明费力地扭过头,嘴里塞满了汉堡,安全带勒着他那壮实的身板,姿势别扭得像只被捆住的螃蟹。他嚼巴着,似乎想照顾下我的情绪,最终只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股带着汉堡味儿的浊气,算是叹息,活像老牛打了个饱嗝。“我回了趟老家,专门去扒拉你师父当年……咳,出事的那个旧案底,”他话锋一顿,卖了个关子,小眼睛里闪着精光,活像偷到香油的老鼠,“没想到那案子……卷宗里夹了点东西,挺有意思……”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成了个哑谜,那钩子却明晃晃地悬着,直钩我的心尖子!他去查的那个旧案子,不光钩着师父,也他妈钩着我呢!像根扎进肉里的鱼钩!
尹伟明终于把最后一口汉堡囫囵吞下,仰脖吸干了杯底的可乐,意犹未尽地晃荡着杯子里所剩无几的冰块,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是渴?还是在琢磨怎么跟我这“关联人物”开口?终于,他抹了把油乎乎的嘴:“老杨说得在理,这案子,你确实得全程避嫌。这么跟你说吧,倒不是信不过你……”他习惯性地冲我一点头,那意思是“你懂的”,“省里原定在辉盛广场搞个捐赠仪式,台子都搭好了,临时又他妈给拆了……你琢磨琢磨?”潜台词呼之欲出:案子太大,影响太坏,我这“嫌犯徒弟”靠边站天经地义。可这显然不是尹伟明巴巴从县里杀回来的本意,不然他吃饱了撑的专程来找我这“烫手山芋”?
我正琢磨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厮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后排,动作轻得跟个偷油猫似的。
“唉,可算能喘口气了,多少天没睡个囫囵觉了。”他往后座上一瘫,伸了个夸张的懒腰,骨头节都咔吧作响,活像散了架的破沙发,一副卸下千斤重担的德行。可他越是装得轻松,我这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总觉得这看似松懈的空气里,藏着看不见的针,随时能扎人。
“吴正道……熟吧?”他突然从后座探过半个身子,脸几乎贴到前排座椅靠背,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在你耳朵眼儿里哼哼。他身体猛地一顿,像支拉满的弓,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我每一丝细微的反应,活像只盯上鱼干的馋猫。
我心里正骂着这孙子到底唱的哪一出,可“吴正道”仨字儿像根烧红的火钳子,猛地捅进心窝子,烫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一抽!一个精瘦、眼缝细得像刀割出来的人影,瞬间在脑子里活了过来。那双小眼睛里,永远藏着算计,闪着寒光。我活这么大,不想再见的人能排二里地,吴正道,稳稳当当蹲在前三甲!他娘的,比蟑螂爬进被窝还膈应人!
“给你透个内部消息,”尹伟明的声音更低了,带着股地下党接头的神秘劲儿,活像在公厕交换情报,“刚才说的那捐赠仪式,就是辉盛集团的手笔。辉盛集团背后那只翻云覆雨的手,就是吴正道。”他说完,嘴角往上一努,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近乎“便秘”的笑,那一瞬间,我竟觉得他跟那老狐狸吴正道有了几分神似。
他特意强调的“内部消息”,像根淬了辣椒水的针,扎得我生疼——对于这广场抛尸案,我这个老刑侦,已然成了彻头彻尾的“外人”,被干净利落地踢出了局,像块用过的擦脚布。
见我闷葫芦似的没吭声,尹伟明图穷匕见:“这老狐狸滑不溜手,油盐不进!兄弟,帮哥一把,去摸摸他的底!”他往前凑了凑,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江湖气和老同学亲昵的笑,“这兴许……是你掺和进这案子的唯一门路了。也是……挖出你师父为啥发疯的钥匙。”
那眼神,活像在说:想捞你师父,就得上这贼船!
吴正道这老狐狸的窝,在锦阳这鸟不拉屎的“伪四线”地界,辉盛总部那栋五十多层的玻璃幕墙大楼,杵得跟根定海神针似的,想找不着都难,活像座巨大的镀金墓碑。
2018年8月19号,抛尸案发第四天。
跟前台报了名号,被引到个犄角旮旯的电梯口。说隐秘,倒不是藏得多深,就是猫在前台后头拐了个弯,透着股装神弄鬼的劲儿,活像通往老板专用茅房的暗道。电梯按钮稀稀拉拉,瞅着只通顶上三层,也就是48-50层。这么一瞧,老子这一趟,见吴正道这么顺溜?我心里反倒“咯噔”一下,这顺当劲儿,活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憋好屁!透着股邪性的殷勤!
电梯“叮”一声停在50层,门一开,就杵着个穿着旗袍、笑容标准得像商场塑料模特的迎宾小姐。好家伙,这一层怕不是就供着他吴大老板一尊真神!跟皇帝老儿的寝宫似的!
推开那扇气派得能跑马、沉甸甸的红木大门,嚯!迎面先撞见个摆着斯诺克台球的娱乐室,旁边还捎带个摆满名贵绿植的休息区,七拐八绕好一通,才总算摸到了正主的地盘——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叫“空巢”更贴切。一张孤零零的紫檀木办公桌,俩顶天立地的空书架,就摆了几本精装书当装饰,三张巨大的真皮沙发摆成个“品”字。这么巨大一办公室,愣是把咱局里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大办公室比成了鸽子笼!衬得沙发中间那套油光水滑、价值不菲的紫砂功夫茶具,越发像个暴发户的摆设,透着股土财主的铜臭气。
吴正道那细瘦干巴的身影陷在巨大的真皮沙发里,活像沙发里摆了根风干的豆芽菜,裹着身唐装样式的绸缎睡衣。十年不见,这老狐狸瘦脱了形,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可当记忆里那张阴鸷的脸和眼前这橘子皮似的瘦脸重叠时,一股邪火“噌”地就拱上心头!要不是为了尹伟明那孙子托付的事,更为了挖出师父发疯的根儿,老子真想掉头就走,离这老棺材瓤子越远越好!
“哎呀呀!周严小兄弟,有朋自远方来,未能远迎,失礼失礼。”吴正道假模假式地拱手,那文绉绉的腔调裹着股馊味儿,活像过期酸菜坛子在说话。他穿着身宽松的绸缎居家服,走近了,一股子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混着名贵檀香,直冲脑门,熏得人头晕眼花,活像进了医院又点了香。再一细瞅,手背上还粘着留置针的胶布,旁边茶几上还放着瓶没拆封的进口药。嗬,这是病入膏肓还是摆谱请了御医?看着像快咽气了,眼神倒还贼亮。
被他假惺惺让到窗边沙发坐下,我这职业病犯了,眼角余光跟探照灯似的扫了一圈——空!真他娘的空!透着一股刻意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劲儿!除了那套茶具值点钱,整个儿像个刚被搬空的仓库。最扎眼的,是那整面墙的落地窗——辉盛广场那音乐喷泉像个银亮的疤,正正地杵在视野中央!
四天前,师父拖着“货”画“S”形的地方,在这儿看得一清二楚,连只耗子都别想溜过。尹伟明那草莽,狗鼻子是真灵,盯上这老狐狸,八成错不了。
这位置,简直就是抛尸案的VIP观景台!
吴正道慢悠悠烫着紫砂壶,眼皮子也不抬:“周严小兄弟,细细算来,咱们得十年没见了吧?”
“九年八个月。”我冷冰冰地纠正,每个字都像冰碴子。跟这号人打交道,每一个照面都刻骨铭心,跟踩了狗屎一样忘不掉。
他忽然“噗嗤”一乐,跟夜猫子叫似的,声音干涩刺耳:“周严啊,最近听了个关于你的笑话,乐得我三天没睡好觉。”他小眼一眯,毒蛇吐信:“听说你有个诨号,叫‘周奉先’?是夸你欺师灭祖手段高呢,还是赞你三姓家奴骨头轻?哦对,十年前你师父那档子事儿,不就是你亲手送进去的嘛?啧啧,好手段啊!这手‘大义灭亲’,玩得漂亮!”
操!这老狗日的,上来就捅心窝子!搁十年前,老子非把他满口牙敲下来塞他屁眼里!我腮帮子咬得死紧,指节捏得发白,指甲都快嵌进肉里,硬是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省省吧吴老板,激将法早馊了。当年谁坑的我师父,你心里门儿清。”我啜了口滚烫的茶,烫得舌尖发麻,强压着火气,“今天就一句话,”我盯着他那双细缝眼,像要把他那点龌龊心思剜出来,“我师父抛尸这事儿,是不是你搞的鬼?”
吴正道咂摸着茶,细眼缝里精光一闪,慢悠悠摇头:“我是个商人,只做买卖,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放下茶杯,指关节敲了敲紫檀茶盘,跟敲棺材板似的,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抛尸案的线索,我有。但我有我的规矩,拿东西换。把王雪珍案——你知道的,最后的真相,吐出来。我就给你想要的。”
“王雪珍!”
只听这三个字,我只觉一股子阴寒“噌”地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后槽牙突然一阵发酸,像含了块冰。眼前奢华的办公室瞬间褪色、扭曲,被十年前那间冷飕飕的办公室取代——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幅诡异的向日葵画、师父通红的眼眶……所有被刻意封存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带着刺骨的寒意,汹涌而出!活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记忆深处伸出来,要把我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