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梧桐里深处的小院,“安氏草堂”的名声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然微弱,却已悄然触及了这片老旧街区的角落。林晚接诊的病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些老街坊邻居,头疼脑热、腰酸背痛、小儿夜啼之类的常见病。她收费低廉,用药(主要是她改良自制的几种膏散)效果显著且温和,尤其那手融合了符纹意境的推拿,对陈年旧痛往往有奇效。沉静的气质和立竿见影的疗效,让“安大夫”三个字在梧桐里这片底层聚居区,渐渐有了一丝分量。

收入的涓涓细流,暂时缓解了生活的燃眉之急。林晚用赚来的钱,添置了必需的药材,给阿婆和孩子们添置了几件换季的衣物,也终于有余力考虑一件更重要的事——孩子们的启蒙。

大宝顾宸和小宝顾晞已经三岁了。他们聪慧异常,语言能力远超同龄孩子,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林晚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这信息爆炸、竞争激烈的现代都市。她不能让他们像自己幼年那样,在闭塞和忽视中成长。更重要的是,幼儿园是一个相对封闭、规则清晰的小型社会,或许能帮助两个孩子学习如何更好地融入人群,控制他们那正在悄然觉醒的、危险的特殊能力。

“阿婆,我想送宸宸和晞晞去幼儿园。”晚饭后,林晚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阿婆正抱着小宝给她擦脸,闻言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幼儿园?晚丫头,那地方……人多眼杂的,宸宸和晞晞那……那点小本事……”她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在苗寨时,大宝能让哭闹的婴儿瞬间安静,小宝能清晰感知大人隐藏的悲伤,这些异常早已让阿婆心惊胆战。

“我知道。”林晚的声音很稳,眼神却异常凝重,“正因为如此,才更要让他们去。他们需要学会和普通孩子相处,需要理解什么是‘正常’,什么是需要隐藏的‘秘密’。把他们关在家里,只会让他们更特殊,更容易失控。”她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们清澈懵懂的眼睛。

“宸宸,晞晞,”林晚的声音放得极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妈妈要送你们去一个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学本领的地方,叫幼儿园。你们会认识新朋友,学唱歌,学画画。”

大宝顾宸眨巴着大眼睛,小脸上露出兴奋:“小朋友?玩?”小宝顾晞也咿呀着拍手:“画画!晞晞喜欢!”

林晚伸出手,轻轻握住两个孩子的小手,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但是,你们要记住妈妈的话。在那里,不能随便让小花小草突然变精神,”她看向大宝,“也不能告诉别的小朋友或者老师,说他们心里在哭还是在笑,”她又看向小宝,“这是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的小秘密,就像……就像藏起来的宝藏,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明白吗?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会有很坏很坏的‘黑气叔叔’把你们抓走,再也见不到妈妈和阿婆了。”

林晚用上了孩子能理解的、最直白的恐吓。她必须让他们牢牢记住“隐藏”的重要性。

大宝和小宝似懂非懂,但看着妈妈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听着“黑气叔叔”和“抓走”这样可怕的字眼,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用力点头,奶声奶气地保证:“宸宸不说!”“晞晞也不说!藏宝藏!”

阿婆在一旁看着,眼眶有些发酸,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开始考察梧桐里附近几所幼儿园。最终选定了一家叫“阳光苗苗”的普通私立幼儿园。设施陈旧,师资力量一般,胜在离家近(步行十五分钟),收费相对低廉,且园长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对林晚这样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看起来经济拮据的母亲,态度还算包容。

报名的过程很简单。林晚只填写了基本的监护人信息和孩子的化名——安然(林晚)、安宸(大宝)、安晞(小宝)。关于孩子的父亲一栏,她只写了“已故”。园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

入园的前一晚,林晚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再次严肃地重申了“小秘密”的重要性,反复叮嘱,直到两个孩子都绷着小脸,认真地复述了好几遍“不说,不告诉别人,藏宝藏”。阿婆则连夜给两个孩子缝制了两个小小的靛蓝色布包,上面用彩线绣着简单的花草图案,用来装他们的水杯和小手帕。

第二天清晨,梧桐里狭窄的巷道里,第一次出现了林晚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去上学的身影。大宝顾宸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小T恤和背带裤,小宝顾晞穿着同样旧却干净的小碎花裙,头上扎着阿婆用红头绳扎的小揪揪。两个孩子背着小布包,好奇又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

“阳光苗苗”幼儿园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送孩子的家长和孩子。哭闹声、家长的叮嘱声、老师的招呼声混杂在一起。大宝和小宝紧紧抓着林晚的手,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安然妈妈来了!”负责小班的王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笑容热情地迎上来,“这就是安宸和安晞吧?好可爱的双胞胎!来,跟老师说早上好!”

大宝顾宸有些怯生生地小声说了句“老师好”,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幼儿园院子里那个小小的自然角。小宝顾晞则往林晚身后缩了缩,大眼睛快速扫过周围哭闹的孩子和家长,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各种不安和焦虑情绪。

林晚蹲下身,最后一次低声叮嘱:“记住妈妈的话。好好听老师话,下午妈妈和阿婆就来接你们。”她用力抱了抱两个孩子,将他们的小手交到王老师手中,然后果断地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她知道,一旦回头看到孩子委屈的眼神,自己可能会心软。

走出幼儿园大门,身后很快传来小宝顾晞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喊声:“妈妈……” 林晚的脚步顿了一下,攥紧了藤杖,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直到拐进另一条巷子,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口气。分离的焦虑和对孩子可能暴露异能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这一天,对林晚和阿婆来说格外漫长。阿婆坐立不安,时不时走到院门口张望。林晚强迫自己专注于整理药材,研究骨梭符纹,但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幼儿园的方向。

下午四点半,林晚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放学的孩子如同归巢的小鸟,欢叫着扑向各自的家长。林晚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地站在队伍里的大宝和小宝。大宝顾宸手里紧紧攥着一片捡到的、形状奇特的落叶,小脸上带着一种专注研究的神情。小宝顾晞则显得有些疲惫,大眼睛有些无神,似乎被周围嘈杂的情绪冲击得不轻。

“妈妈!” “阿婆!”看到林晚和阿婆,两个孩子立刻飞奔过来,扑进她们怀里。

“怎么样?今天在幼儿园好玩吗?”阿婆心疼地抱起小宝,连声问。

“好玩!”大宝抢着说,“老师讲故事!还有……还有小花!”他兴奋地指着幼儿园自然角的方向。

小宝则把小脑袋埋在阿婆颈窝里,闷闷地说:“好多小朋友哭……吵……晞晞脑袋嗡嗡的……”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林晚心中一凛,连忙蹲下问大宝:“宸宸,告诉妈妈,什么小花?”

大宝顾宸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落叶:“这个!像小船!还有……还有自然角的小花,那个黄黄的,蔫蔫的,宸宸看它……它就……就……”他似乎想起了妈妈的叮嘱,声音一下子变小了,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宸宸就看看……没说话……”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蔫蔫的小花?看看它就……?她强作镇定,摸了摸大宝的头:“宸宸真乖,知道只看不说话。那小花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王老师说,咦,这蔫巴的小菊花怎么好像精神了点?”大宝努力回忆着,小声复述。

林晚和阿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虽然大宝极力否认,但这描述……几乎可以肯定,他的无意识异能又被动触发了!

“晞晞呢?有没有跟小朋友说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林晚转向小宝,语气尽量放得平和。

小宝摇摇头,小脸皱成一团:“没有说。但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小美,她明明很害怕滑滑梯,老师问她,她说喜欢……她心里在哭……还有壮壮,他抢了明明的玩具,明明哭了,壮壮心里在笑,好大声……晞晞都听到了,好吵……晞晞没有说……”她的小手紧紧捂住耳朵,仿佛还能听到那些混乱的心声。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两个孩子都在努力遵守约定,但异能的被动触发和感知,根本不是三岁孩子能完全控制的!大宝让植物焕发生机,小宝被动接收周围强烈的情绪波动……在幼儿园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暴露的风险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必须立刻找到办法!骨梭……符纹……遮蔽……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屋内桌上那根沉寂的骨梭,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焦灼。符纹育苗盒的成功给了她一丝方向,但那种程度的引导和固化,还远远不足以遮蔽两个孩子身上这种源自血脉的天赋异能!

就在林晚心绪翻涌之际,院门外传来一阵流里流气的口哨声和放肆的谈笑。几个穿着花衬衫、纹着劣质刺青、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晃到了“安氏草堂”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前。

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子的壮汉,外号“强哥”,是梧桐里这一片出了名的混混头子。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简陋的院门和门内抱着孩子的林晚和阿婆,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猛地一脚踹在虚掩的院门上!

“哐当!”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吓得阿婆怀里的顾晞“哇”一声哭了出来。

“哟!这就是新开的什么破草堂?听说生意不错啊?”强哥吐掉嘴里的烟头,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三四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小弟,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视着院内,最后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和贪婪。

“听说老板娘……是个小寡妇?还带着俩拖油瓶?啧啧,不容易啊!”强哥拖长了音调,走到林晚面前,一股浓重的烟臭味扑面而来,“哥哥我心善,看你们孤儿寡母的可怜,以后这片儿,强哥我罩着你们!不过嘛……”他搓了搓手指,嘿嘿一笑,“这保护费,一个月两千,不多吧?算是给兄弟们买包烟抽!”

阿婆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抱着哭泣的小宝,下意识地想挡在林晚身前。大宝顾宸也吓得躲到了妈妈身后,小手死死抓着林晚的衣角。

林晚面沉如水,将藤杖轻轻顿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她抬起头,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迎向强哥和他身后那群混混,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这里不需要人罩着。请你们出去。”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